第076章 西風送 梨花瘦(六)
等他再醒過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後,耳邊滿是嘈雜的聲音,他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回神想起剛剛的場景,心中惶恐地轉身,便看見弋凌坐在桌前喝茶,裊裊的熱氣從杯中升騰而起,他如刀雕刻的面容在氤氳的霧氣中帶著幾分柔和。明明是閑逸的動作卻坐的挺拔,如同一把劍直立著。
徐官正如墜深淵,已嚇的說不出話來,卻聽見坐在桌前的弋凌呷了一口茶淡淡開口說:「徐大人醒了。」
徐官正一個激靈,急忙下地行禮,「王爺長樂。」
弋凌抬眼望向他,目光似劍鋒利無比,「聽聞今日徐大人給本王擬了個好字。」
徐官正聞言已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的說:「王爺….……下官……我……」
弋凌放下茶盞定定望住他不語。
「王爺……王爺……」
「看來徐大人記性不太好,江循。」話音剛落,江循便推門進來,「屬下在!」
「幫徐大人好好回憶回憶。」弋凌涼涼的話如利劍釘住徐官正,他面色慘白,厲聲說:「王爺,下官是正三品朝廷命官,怎可私自用刑!」
弋凌長年冰凍的臉色卻意外的有了几絲笑意,連聲音也帶上愉悅,「哦,弋某人正好見識見識徐大人的傲骨。」
徐官正想不到他竟真的敢私自用刑,猖狂到如此境地,急忙高喊,「弋凌!你罔顧皇命,你犯上作亂!」
徐官正胡亂的叫喊了一陣,見弋凌和江循沒有了動作才停下,啞著嗓子說:「你最好趕快放我出去!」
弋凌見他消停了,淡淡說:「徐大人喊完了,那我們繼續。」說著對江循點了一下頭。
江循慢慢走過來,鉗住徐官正的嘴,捏著一顆褐色的藥丸就要喂下去。徐官正渾身發軟,冷汗如瀑,嗚嗚咽咽的喊著,他死死盯著弋凌,望著他淡漠的臉,感受得到他身上霎時間發出的煞氣,他是北胤的戰神更是沙場修羅,這樣的念頭讓徐官正感到絕望。
「徐大人可想說了?」
「我說。」他終於放棄了掙扎。弋凌揚手讓江循放開他。徐官正喘著粗氣盯著弋凌。
「擬好的字上加了一個宸字。」徐官正道。
「不會是大人如此看得起我,認為我當的起這個字吧?」
宸者,帝王代稱也。徐官正再糊塗怎敢隨便用這個字,若他承認弋凌當的起這個字,便是不滿聖上,存有謀亂之心。
徐官正搖搖頭卻也不說話。
弋凌道:「徐大人莫不是還盼著陳侯爺來救你吧?」
徐官正聞言身體一顫,不可思議的望向弋凌,他與陳思年來往極為隱秘,連身邊的心腹都很少知道,弋凌怎會知道?
他心思還在迴轉,耳邊又聽見弋凌道:「你被我劫持的事已經通知陳侯爺了,你覺的他會怎麼想?」
徐官正腦中一片空白,若是陳思年知道,定然會覺的他必將全部實情道與弋凌,到時候他就是一顆無用的棄子,陳思年又怎麼會讓一顆棄子待在禮部尚書這麼重要的職位上。想至此,他已是萬念俱灰。
弋凌道:「往後陳侯爺必疑你,而皇上更不用說,你想想你要如何了。」
徐官正腦中雜亂如麻,皇上今日差點將他貶往漠州,他又失去了陳思年的信任,眼下只有……想了想他立馬伏地道:「昨日散朝,下官收到陳侯爺指示,讓下官加一宸字,今日皇上發怒時皇後娘娘又出現勸說,說王爺此時人心所向,救了下官。」
「人心所向。」弋凌眯了眯眼,「倒是小瞧了她了。」想起顧媺手上的傷,更是殺氣大盛。
徐官正瑟瑟的蜷縮著,唯恐弋凌一個不高興把他殺了,急忙說:「求王爺繞過下官,下官往後定死心塌地追隨王爺。」
弋凌斟了一杯茶道:「徐大人客氣了。」
————————————
初冬的南華正是天地肅殺之時。江都城也籠罩在一片悲鬱之中,丞相府上下素縞,送葬的隊伍綿延著往西山走去。
顧暘和顧杲披著麻,扶著步履蹣跚的顧元顯,而他們身後是一口烏沉的棺材。漫天的菱紙似雪花飄落。悲痛的哭泣聲伴著喪樂,讓人肝腸寸斷。
而路的前方一身白衣的男子靜靜的立在那裡,目光望著棺材又像望著遠方。他靜默的臉上不辨悲喜,如暗夜星辰的眸低暗淡的收斂著。
顧暘遠遠望見了前方的人,身形一頓,腳步已經停了下來。顧杲感覺到他的遲疑,舉目望去,一眼看見了前路的人,面上怒火頓起,幾步上前罵道,「慕然,你還敢來!看我不殺了你!」
說著赤手空拳已迎了上去,他這一拳使了全力,慕然竟也不躲,生生受了一拳,腳步踉蹌了幾下,倒在地上。
顧杲還不解氣,揚起拳頭又是一拳,顧元顯厲聲道:「杲兒!」
顧杲咬著牙,眼中是濃濃的恨意,揚起的拳終是沒有落下。憤恨的說:「慕然,你不如叫白眼狼!」
「杲兒,退下!」顧元顯道。
顧杲忿忿地鬆開手,轉身再不看慕然一眼。
慕然緩緩起身,將剛剛被顧杲弄皺的衣服撫平,走到顧元顯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顧元顯似有不忍地別開頭,一言不發。
慕然行禮畢起身深深望了一眼棺木,轉身走遠了。
漫天的紙錢里,他白色的身影像是漸漸的隱去了,而那背影帶著堅韌和落寞。
————————————
北胤終於進入了漫長的冬季,弋凌的封號終於也定下來,恪威。恪者,『溫恭朝夕,執事有恪』①時時刻刻提醒他恭敬恪守。
爐子里的炭火燒的正旺,趙舒玥在窗下描著花樣子不時抬頭打量一眼在爐火旁發獃的顧媺。
她已坐了整整一天,姿勢都沒有換一個。從半月前弋凌回來更是從未開口說話,趙舒玥微微嘆口氣。
門上已經掛上了新的厚簾,外面的丫頭輕聲稟告道:「王妃,管家來送信了。」
顧媺像是沒有聽見一般,獃獃望著燃燒的炭火。趙舒玥放下手裡的活計,走到門口撩起帘子接過來看了看說:「王妃,好像是南華來的。」
聽到南華二字,顧媺猛地起身,上前將信接了過去。
信並不是父親寫來的,卻是顧杲。上言二哥已出殯,母親卧病在床,讓她珍重。
寫的極短,並且草草寫就,看出來寫信人的悲憤,而信的下方小小的寫著一排字,顧媺凝神看了看,臉色大變。
《詩經·商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