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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戶口本

  喻爺爺是個很有趣的老人,喜歡講故事,喜歡拿著銅錢給看到的所有生物算命,更喜歡逗弄喻臻。


  他說過很多逗趣玩笑類的話,有的說過就忘,有的自相矛盾,還有的一聽就是編出來捉弄人的,但只有「大能殘魂」這個故事,他反覆說了許多年,裡面的細節從來沒有錯過。


  喻臻記事晚,腦中能想起的關於小時候的記憶,最早也只能追溯到上小學前,再往前就完全不記得了。


  但哪怕是這樣,他也能清晰記起在某個天氣糟糕的午後,爺爺抱著只有幾歲的他跪在祖師爺神像前,一臉嚴肅地給他算命的畫面。


  那是他第一次在爺爺臉上看到那樣凝重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爺爺不敢相信自己算出的結果,一次又一次重複拋灑銅錢的模樣。


  那一天喻爺爺的臉色很蒼白,喻臻沒能吃到想吃的雞蛋餅。


  也是從那天開始,喻爺爺講起了「大能殘魂」的故事,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本破破爛爛畫著奇怪圖案的書,叮囑他要好好修鍊。


  可那樣一本看都看不懂的書,當時連字都不會認的喻臻,又該怎麼修鍊。


  大概喻爺爺也看出了這件事的不可為,雖然仍愛念叨著「大能」「修鍊」這些詞句,但行動上卻從沒逼迫過喻臻,只越發愛逗他了。


  後來喻臻慢慢長大,學了知識,懂了道理,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就真的成了故事,再也沒當過真。


  喻爺爺大概也發現了他的這個想法,各種神神怪怪的故事漸漸講得少了,雖然偶爾還會念叨一下「大能殘魂」這個陳年老梗,但因為兩人的聚少離多,這個梗也已經很久沒被提起了。


  老木箱打開時揚起一陣浮灰,箱內擺著喻臻小時候的寶貝,有木頭小馬,有曾經看過的故事書,還有一堆從喻爺爺那要來的不知年代的銅錢。


  喻臻從箱子最下面找出一本泛黃殘破的書,略顯急切地翻開,卻只看到了一片霉漬。


  書籍本就是脆弱的東西,這麼多年的不管不問,當年就已經很破的書,在被時光腐朽了十幾年之後,更是破得幾乎一碰就要碎。


  快速跳動的心臟沉沉慢下來,喻臻聞著書籍散發出的陳朽味道,想起喻爺爺算命那晚蒼白委頓的模樣,眼淚突然毫無徵兆地冒出,滴落在書籍上,暈出兩個濕潤的圓點。


  是真的,爺爺說的是真的。


  他體內居然真的有一抹殘魂,現在那抹殘魂還找上了門。


  但爺爺怎麼沒告訴他,其實他的魂魄也是殘缺的。


  「逆天而生,親緣盡斷……」


  親緣盡斷,果然是親緣盡斷。


  他抬手去抹眼淚,卻發現越抹越多,難過痛苦的情緒後知後覺升起,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葬禮那晚他還能哭出聲音,但在殘酷命運的推動下,終於真切意識到唯一的親人已經徹底離他而去,餘生也可能註定孤苦毫無希望的今天,他卻只能狼狽的蹲在地上,對著一箱子舊物無聲抽噎。


  「有些比較笨的人,對痛苦的感應會比常人慢很多。」


  前屋,殷炎轉著手裡的舊瓷茶杯,突然開口:「他以為自己已經熬過去了,但其實還沒有,任何一件和過去有關的小事,都有可能讓他……」


  「哥?」


  殷樂擔憂又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起了奇怪的話,心裡還有些擔心獨自跑去後院呆著的喻臻。


  嗒。


  殷炎停下突然而起的感嘆,把舊瓷茶杯放到桌上,掃一眼殷樂和翁西平,突然站起身說道:「我們去道觀後山。」


  殷樂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懵逼問道:「去後山幹什麼?」他們難道不是來道謝加追人的嗎?

  殷炎再次解起了衣扣,淡定回答:「抓野雞。」


  「……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在喻臻覺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眼淚泡瞎了的時候,一道誘人的肉香突然從廚房的方向傳了過來。


  他愣了一下,思緒終於從難過中抽離,想起前屋還坐著的麻煩和客人,忙擦了擦眼睛和臉,把已經舊得看不清文字和圖案的書放回箱子里,轉身循著味道朝著廚房的方向跑去。


  「咳咳咳!」


  廚房裡,殷樂頭沾著雞毛,手拿著一根乾柴坐在灶后,邊笨拙地往灶內塞柴火,邊捂著鼻子狼狽咳嗆,臉上還沾著黑灰。


  灶台旁的桌案前,翁西平正在一臉嚴肅地切著薑片,手邊還擺著一份洗好的青菜。


  灶前,再次脫下外套的殷炎背對著廚房門口,毛衣和襯衣袖子挽起,站在鍋前一手盤子一手鍋鏟,正在往外盛菜。


  喻臻覺得眼前的畫面十分滑稽和不真實,愣愣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大……呃,喻哥你來啦,低血糖好點了嗎?」


  殷樂聽到聲音后立刻側頭看過來,先興高采烈地打了個招呼,然後眉飛色舞地解釋道:「喻哥,我們在做飯!剛剛大哥帶我和翁叔去山裡抓野雞了!這裡真有意思,野雞都好蠢,居然傻乎乎往我們腳邊撲,趕著來給我們加菜哈哈哈!」


  「……」


  喻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殷炎把最後一勺雞肉盛到盤子里,放下鍋鏟轉身走到喻臻面前,彎腰抓住他一隻手,把盤子挨到了上面,說道:「端到前屋去,把碗筷擺上。」


  盤子很大,裡面的土豆燒雞堆得冒了尖,很有些重量。


  喻臻在殷炎鬆手時反射性伸出另一隻手把盤子捧住,聞著雞肉的香味,隔著雞肉散發出的熱氣與殷炎對視,腦中彷彿有一萬隻野雞在尖叫飛過,恍惚問道:「你……會做飯?」還會用農村的土灶?

  殷炎沒有回答,只嘴角隱約往上翹了一點。


  「我哥當然會做飯,他當年出國留學時自己在外面生活了好幾年,練了一手超級棒的廚藝!」殷樂見縫插針,誇張地給自家大哥說著好話,並機智隱下了大哥當年是為了討韓雅歡心才學廚藝的這件事。


  不過想到這他又有些疑惑,韓雅是一個追求「格調」的女人,熱愛西餐,所以大哥主要學的也是西餐,平時基本沒碰到中餐,倒沒想到今天一出手,做的中餐居然比西餐還棒!


  喻臻覺得這個「死者」的弟弟對自己好像熱情得有些過分了,心裡再次自作主張地代替「殷炎」冒出了一些心虛感,乾巴巴笑了兩聲算是附和,連忙端著菜朝前屋去了。


  廚房裡能用的菜完全沒有,好在後院外有個小菜園,裡面長著一些冬季蔬菜,再加上送上門的野雞,一頓葷素搭配的簡單午餐就備好了。


  香噴噴的土豆燒雞,爽口喜人的清炒白菜,開胃適口的酸辣捲心菜,顏色好看的番茄雞蛋湯,再加一碟農家自製的醬菜,菜色雖少,但分量十足,還十分下飯。


  殷樂吃的滿嘴油光,完全沒了少爺形象,吃完還不忘誇誇自家辛苦做飯的大哥,說道:「哥,你這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我還想吃兔子肉,咱們下午再去山上抓只野兔吧。」


  「去擦擦臉。」


  殷炎沒有應他的要求,而是側頭看向身側始終沉默的喻臻,問道:「吃飽了嗎?」


  已經好久沒這麼熱鬧吃過一頓飯的喻臻被問得一愣,點點頭,又搖搖頭,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拉著他快步朝著後院走去。


  「嗯???」


  殷樂眼裡閃起了八卦的光。


  翁西平自覺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把房門關上落鎖,喻臻轉身正對著殷炎,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緊,深吸口氣不死心問道:「你說你是我體內的殘魂,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


  殷炎動了動剛剛被他拽過的胳膊,回道:「在你體內時我的意識並不清晰,時有時無,所以能記住的東西不多。」


  「你三歲時曾從床上跌下來過,六歲時在後山迷過路,八歲時最後一次尿床,十六歲時第一次夢——」


  「停停停!我信你了,別說了,別把那個詞說出來!」


  喻臻偽裝出的嚴肅鎮定破功,耳朵因為窘迫而微微發紅,心裡最後一絲不死心的僥倖徹底散去,繼續問道:「那你又為什麼會在我的體內?我的魂魄為什麼會不全?」


  殷炎靜靜看著他,沒有回答。


  安靜幾秒,喻臻突然懂了他的意思,問道:「這個問題不能回答?」


  殷炎這次給了反應,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


  喻臻略顯喪氣地垮下肩膀,換了個問題問道:「那你現在變成這樣來找我,是想做什麼?」


  「救你。」


  殷炎回答,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戶口本,補充道:「也是自救,你我命運相連,同生同死,喻臻,活下去,不要放棄自己。」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腦中突然閃過爺爺曾經說過的話,喻臻愣住,有些疑惑。


  奇怪,怎麼爺爺和這個殷炎都會這麼認真的要求他活下去,好像他自己不想活了一樣,還有……


  「你拿戶口本出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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