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有。”元賜嫻說完沉默下來,望向窗外依舊未止的風雨,半晌才重新開口,“第一,阿爹必須在京畿軍隊保留實力的情況下,拚死速戰速決,砍下平王項上人頭,然後爭取將被策反的淮南軍士聯合起來,一致對外。第二,必要時候……”


  她伸出一隻手來,五指蜷曲著朝掌心壓攏,一個扼喉的動作:“得有一個人,牢牢控製住聖人。”


  下一步事態如元賜嫻所料。


  徽寧帝命元易直即刻啟程,領軍援京,與此同時,派京畿與江南守備一南一北兩路夾擊迎敵,力圖將平王牽製在山南東道以外,拖延時間等候滇南援助。


  半月過後,元易直與平王正式交鋒,眼看援軍已至,京畿與江南的兵馬奉命全麵撤出山南東道,以保留戰力。


  但再下邊,出乎元賜嫻意料的事發生了。


  元易直的軍隊自與平王交鋒一刻起便勢如破竹,首戰輕鬆告捷,阻敵於山南東道腹地房州之外。


  三日後再戰,複又退敵百裏,將淮南軍隊逼至山南東道的邊區複州,被迫蟄伏。


  接下來,繞背偷襲,截輜重,燒糧草,一步步有條不紊,叫平王不得不龜縮原地,進退兩難。


  元賜嫻感到不可思議。他曉得父親行軍多年,論經驗,論戰術,都是大周翹楚,但朝廷布置在滇南的守備戰力有多少,她一樣非常清楚。哪怕阿爹將整個滇南搬空了,也不可能有這種摧枯拉朽般節節勝利的勢頭。


  來自滇南的,與平王交鋒的這支軍隊,像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以一擋百。


  從天而降的不成?

  元賜嫻沒處證實心中的疑惑。因為自打戰事起,陸時卿就很少歸府了,白天待在紫宸殿或宣政殿,夜裏宿在中書省的辦公衙門。


  兩日後,戰事轉急,淮南的將士們山窮水盡之下再熬不住,拚死突圍而出。


  元易直坐等收網,在幾名親信的掩護下`身先士卒,過關斬將,直入虎穴,一刀砍下平王腦袋。


  眨眼間,淮南叛軍作鳥獸散。


  平王的腦袋被快馬加鞭送回長安的時候,南詔甚至都還未來得及對大周有所動作。


  消息傳至京城,滿朝震驚。


  在能夠歡喜前,所有人都下意識感到了震驚。


  太可怕了。當朝廷因為一聲清君側的號令左躲右避,算計著借力打力的損招時,滇南的戰力竟可怕到了這等地步!


  這樣看來,隻要元易直想反,完全能夠做第二個平王!

  一時間,京中流言四起,都說元易直此行帶來的根本不是原先駐紮在西南邊關的地方守備,而是自己豢養的私軍。


  元賜嫻未對流言感到憤怒,因為她覺得,他們說對了。


  如果不是阿爹這些年養了支私軍,光靠那些地方兵,絕對沒有這個實力。


  為了給大周爭取喘熄的時間,在南詔動手前先斬除平王,阿爹拚死不說,還不惜露了老底。而這件事,必然是與陸時卿商議過的。


  正因如此,陸時卿這些日子才一直沒有歸府,在大明宮時刻待命。


  如果聖人願意相信阿爹,在清君側的危機解除後命他回防西南,那麽一切都好,什麽都不會發生。可一旦他被滇南威勢震懾住,決心趁此機會鏟除元家,卸磨殺驢,陸時卿就將在第一時間控製住他。


  人手,托詞,退路,元賜嫻知道他什麽準備好了,卻絕不希望老皇帝當真逼他,逼元家走到這一步。


  可惜天不遂人願,當晚,大明宮傳出消息,徽寧帝因連日勞心勞力昏厥,一夜未醒,天亮當頭開了次口,說將戰事後續暫且移交給陸侍郎打理。


  這個消息,意味著聖人下了決心兔死狗烹,過河拆橋。

  素來康健的聖人一夜病倒,人人訝異生疑,朝臣與皇子皇孫們接連求見,皆遭拒絕。紫宸殿前烏壓壓站了一片要求麵聖的,與陸時卿這邊早先安插好的金吾衛對峙了整整一個上午。


  正午時分,一名平王餘黨看不下去,大斥聖人並未得病,根本是陸時卿挾持了天子。


  話沒來得及說完,陸時卿一個手勢下去,金吾衛上前,一刀斷喉。


  血濺天階,元賜嫻知道,從這一刀起,元家反了,陸時卿和元家一起反了。


  一切都回到了前世的樣子。


  接下來,就該輪到鄭濯上場了。


  第110章 110

  炙陽當空, 照在天階那一潑淋漓的鮮血上, 似乎很快就能將它烤成幹跡,但屍首上森白的喉骨卻灼得人眼珠子發硬發涼。紫宸殿前青青緋緋的朝臣, 個個都是渾身一僵, 閉上了嘴巴。


  視線上移, 他們望見天階之上,紫色袍服的人迎了日頭長身而立,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提了袖擺曲在腰間金玉帶前, 鳳眸微眯,眼底露幾分詭譎的笑意。


  九年宦海沉浮,刀石打磨, 他們恍然驚覺, 一個文人竟也生生養成了雷霆萬鈞, 鴻鵠千裏之勢,光站在那裏, 居高臨下的一眼, 就壓得人出不了聲氣。


  到得此刻,他們對陸時卿的居心,儼然已從懷疑漸成肯定。


  但肯定了也沒用。早在一個時辰前便有人察覺大明宮的守備空虛得不對勁,幾名武將趕忙去通知京軍三大營示警, 然而眼看這信報猶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他們的心也一寸寸涼了下去。


  陸時卿是有備而來, 不但架空了整個皇宮,連京軍三大營內都做了布置。至於因戰事臨時增派到長安的別處援軍,調遣他們的兵符捏在聖人手裏。


  戰事紛擾,聖人草木皆兵,根本沒肯將兵符交給誰。現今他被困紫宸殿,生死不明,除非越過金吾衛硬闖而入,否則根本無濟於事。可武將們都去支援軍了,個個一去不返,在場多是手無寸鐵的弱氣文官,餘下幾名皇子皇孫也都是諸如鄭沛這般不堪大任之輩,如何闖得進去。


  一片死寂裏,陸時卿覷著腳下屍首,清清淡淡道:“日頭大,諸位若想與朱少監一樣躺下來歇歇,陸某自當成全。”


  他這話一說,就是挑明了造反的意思。


  底下一名須發生白的老臣當先發聲,食指顫巍巍地指著他:“陸侍郎,你……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陸時卿彎唇一笑:“不勞孫侍中提醒,陸某很清楚。”


  這個孫侍中是他原先在門下省的頂頭上司,雖未正經拜過,說起來也算他的老師。


  孫老聞言一張臉憋得通紅:“聖人再有不當失察之處,大周也隻能姓鄭,豈容你這般,國危之際趁虛而入!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枉我這些年將你視作親孫一般!”


  他說著踉蹌而上,一把抽出正前方一名侍衛腰間的跨刀,劈砍前衝。


  四麵金吾衛立時拔刀去攔,陸時卿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捏在手心的一枚石子激射而出,正中孫老膝蓋。


  本就邁不穩當的人一個膝軟伏倒在地,而原本戳他心窩子的一刀也因此落了空。


  底下不知內情的人登時起了一片罵聲。


  扶人的扶人,咒罵的咒罵,畏而不敢的那些則縮在人群最後。


  陸時卿置若罔聞,耳朵微一偏側,聽見遙遙傳來馬蹄聲震,直到這響動越馳越近,才伸出兩根指頭,並攏了往下一壓,示意不聽話的都殺幹淨。


  金吾衛得了令,手中橫刀出鞘,擺了三角陣型衝下天階,然而下一刹,卻聽宮道口傳來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殺招在前,眾人愕然回首,見凜凜玄甲之人馳馬趕至,左手一柄長槍飛擲而出,擋開了一名老臣心前的橫刀,沉聲喝道:“退後!”


  是鄭濯。還有趕來救援的數千名大周將士。


  朝臣們這才驚覺,六殿下方才一直不在天階下。


  眾人如蒙大赦,熱淚盈眶之下慌忙撤退,奔至援兵後方躲避。陸時卿再打一個“殺”的手勢,手指下壓的一瞬,與飛馳在馬上的鄭濯目光相撞,一眼過後,彼此平靜錯開。


  手起刀落間,兩邊霎時殺在了一起。而鄭濯宛若一把利斧,眨眼突奔至天階下。


  陸時卿被金吾衛護持在當中,冷聲道:“弓箭手。”


  一名手持重箭的金吾衛應聲上前,箭頭對準鄭濯前心,屈膝拉弦,弓成滿月,下一刹,箭破虛空。Ψ思Ψ兔Ψ網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在Ψ線Ψ閱Ψ讀Ψ

  躲在後邊觀戰的朝臣們齊齊急聲喊道:“殿下小心——!”


  鄭濯聞聲微一偏側,險險避開要害,重箭擦他右臂而過,帶起一溜白紅血肉。


  已有禁不住嚇的老臣老淚縱橫:“殿下,您快回來!”


  平日素不看好鄭濯的朝臣們,在這一箭裏徹底歸了心。


  鄭濯卻沒有後撤,依舊以左手穩穩操著刀往前殺。


  他的右手,本就廢了的。


  陸時卿淡淡一笑,忽然回身退入大殿,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柄匕首,與冠帽俱散,半死不活的徽寧帝。


  他輕聲道:“殿下再近我一尺,我手中的刀便要近陛下一寸了。”


  鄭濯倏爾勒馬,馬蹄高高揚起複又重重落下。


  四麵眾人大駭:“陛下!”


  徽寧帝須發飛散,臉色青白,氣得話都說不利索,半晌隻吐出幾個胡亂的字眼,大概是在罵陸時卿。


  陸時卿一手揪他後頸,一手攥了匕首,不見懼勢,淡淡道:“殿下,叫您的人歇一歇吧。”


  鄭濯揮停眾將士,沉默半晌,終於開口,言簡意賅道:“條件。”在問他放了徽寧帝的條件。


  陸時卿也答得幹脆利落:“城外放人。”言下之意,容他全身而退,安全離開長安城。


  兩邊靜默對峙了一晌,鄭濯注視著徽寧帝懼色滿布的眼,良久移開了去,下令:“放陸侍郎平安出城。”


  陸時卿拎起徽寧帝,一跨上馬,在一眾金吾衛的護持下朝宮門口飛馳而出。


  鄭濯帶人緊隨其後,始終與他保持三十丈距離。


  一旁將士見狀,一邊策馬一邊道:“殿下,不用箭嗎?”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倘使有個萬一傷到陛下,這個責你擔?”


  將士立時緘默不語。


  你追我趕了一路,兩方人馬到得長安城金光門外才停。


  陸時卿勒馬回身,將徽寧帝狠狠一把甩給了對頭,繼而掉轉馬頭往西疾馳,與此同時,被元易直派來接應他的一百精騎忽從道口突奔而出,攔住了鄭濯這邊意欲上前追擊的兵馬。


  一名騎兵跟上陸時卿,聽他問:“縣主安全了嗎?”


  “陸侍郎放心,按您指示,縣主與陸老夫人及陸小娘子皆已在半個時辰前被護送離城。”


  他道個“好”字,一鞭揚下,從始至終都未回頭再看一眼。


  那邊被騎兵阻得一分難進的鄭濯卻直直望著他漸遠的背脊。


  昨晚,鄭濯在中書省衙門與陸時卿對坐了一夜,聽見他說:“阿濯,聖人決心要對元家斬草除根了。元家沒有退路了,我也沒有了。”


  他聞言點點頭,沉默半晌後道:“那就反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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