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造孽

  待慕清寒將盒子妥帖收好,太皇太後歎了口長氣道:“唉,哀家總以為皇室受到上天庇佑,後人都是心善有德的好孩子,卻不想仍是出了一個異類。”


  她說完這話,看了一眼慕清寒的臉色,但見他隻是端著茶杯,眼觀鼻,鼻觀心,並不說話,她便繼續說下去:“哀家便直話與你說吧,皇祖母知道你與老二想的是什麽心思,但無論如何,你們兄弟三人總歸都是一家人,凡事總還是要留一分餘地的。你可明白?”


  慕清寒放下茶杯,眼中平淡無波:“孫兒自是明白這些道理的。隻是佛說‘種如是因,得如是果’。皇祖母,將來不論我們得了何種果,皆是因著我們此前種下了這般因。因果循環,誰也不能改變。”


  太皇太後深深歎了口氣,她看著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孫兒,又想到那個一事無成整日渾渾噩噩的慕清風,心頭難免不太舒服,“可……”


  她還想再說什麽,慕清寒卻先一步起身告退:“皇祖母,王府內還有事宜待孫兒處理,孫兒先行告退了。”


  太皇太後知道自己說不動他,隻得無力地揮揮手:“你去吧。”


  慕清寒看著太皇太後近日明顯蒼老下來的容顏,還是寬慰她道:“皇祖母,您的意思孫兒明白,您不必太過憂心,還是保重身體要緊。孫兒告退了。”他點到即止,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待慕清寒走後,太皇太後像是泄了氣一般,撐著眉心好一會才緩過氣來。


  春嬤嬤一邊給她捏肩一邊勸她:“奴婢覺得三王爺方才說的對,因果循環這事,誰也操心不了,您還是保重自己身子要緊。”


  太皇太後歎氣道:“哀家何嚐不知。自古江山易主,哪一個能毫發無傷地從皇位上退下來?皇上也是哀家的孫兒,哀家隻是不希望看他慘死罷了。”


  春嬤嬤跟了太皇太後一輩子,有些話別人不敢說,她卻是敢的:“皇上年幼時也是一個討人喜愛的好孩子,怎的長成了如今這般模樣?若非他如此昏庸,又怎麽會不得民心?放眼整個皇室,當真找不出一個比他更荒唐的子孫了。”


  太皇太後搖搖頭說:“這也不能全怪他,若非他娘容妃早逝,他無人管教,又得了張權那個鬼心眼的奴才在身邊教唆,他也不會變成今日這般。”


  春嬤嬤卻說:“可二王爺與綾之公主不也與皇上同是一母所出嗎?當年容妃逝世時,二王爺不過才八歲,公主更是尚不在繈褓,他們如今卻也不是長成了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嗎?”


  太皇太後歎息一聲:“罷了,你去請皇上過來一趟吧。”


  “是。”


  慕清風得了春嬤嬤的通報,有些不情願地帶著浩浩蕩蕩的一大隊人馬到了玉堂。


  太皇太後皺眉看著他:“皇上帶這麽多人,這是要來哀家這玉堂打仗嗎?”


  慕清風給萬家敬遞了個眼神。萬家敬立刻會意,轉身高聲道:“都退出去,在外麵候著。”


  慕清風上前給太皇太後進禮:“皇祖母,不知您此時急召朕來所謂何事?”


  太皇太後看了一眼萬家敬,她身邊的春嬤嬤便上前同萬家敬道:“萬公公,太皇太後特地準備了補身子的湯藥要給皇上帶回養心殿的,不如你隨奴婢去取吧。”


  萬家敬會意太皇太後這是要支開他,與慕清風對視一眼便滿臉堆笑地跟著春嬤嬤退出去了,內堂裏便隻剩太皇太後與慕清風兩人而已。


  慕清風對太皇太後這些舉動感到疑惑:“皇祖母,您這是?”


  太皇太後縱使再看不上他這個孫子,但事到如今了,該提點他的她也不能放著不管。她招他在身邊坐著,關切問:“最近是否戰事吃緊?你可疲累?”


  慕清風拿了茶喝:“孫兒不累。而且鄭宇不日便可抵達赤炎,有了他領兵支援,撐到鄭明遠趕來不成問題。”


  太皇太後點點頭,似是不經意地道:“外患已有對策,內憂你可心中有數?”


  慕清風聞言立刻警惕起來:“皇祖母這是何意?”


  太皇太後今日是打定主意把話說開了,於是相比起來她顯得氣定神閑:“哀家雖然身不在京城內,但你昏庸的名聲倒是傳的很遠。”


  慕清風一聽這話,眉頭登時便打了結:“皇祖母,你……”


  “聽哀家把話說完。”太皇太後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們幾個從前都是好孩子,成長如何哀家心中都有數,哀家也一向不願對你們多有束縛,任由你們各憑手段。但哀家沒有想到,曾經那個最喜歡伏在哀家膝頭與哀家說笑的風兒會變成了如今這般心狠手辣,猜忌忠臣的昏君。”


  慕清風麵色陰沉,喉頭似有一根刺,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後直直望著他:“你的父皇是如何過世的,你我心知肚明。你聽信了張權那狗奴才的讒言,著急忙慌地爬上那龍椅,可你想過自己該如何坐穩嗎?你肩上抗的不止這滿眼的榮華富貴,更有治理一個大國的責任。但你是如何做的?你除了驕奢享樂便是猜忌你的兄弟手足,更是將那些敢於忠言逆耳的老臣們一一斬盡,你如此費盡心思想將他們除掉永絕後患,你以為哀家都不知道嗎,你以為這朝廷上下都不知道嗎?你在位這兩年,可曾做過一件利國利民的事?你如此不得民心,這龍椅能坐得幾時?”


  慕清風臉色更加難看,陰鷙的眼睛裏像是醞釀著風暴:“既然你都知道,你早不說晚不說,偏偏今天與朕說,你這是何意?”


  太皇太後看著他那雙與先帝如出一轍的眉眼,心中多有感慨,他與慕清流二人和先帝分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唯一不同的是,先帝那雙眼睛裏裝的是情懷是責任,而他們二人更多的卻是算計是陰謀,慕清風更甚,他此時滿眼的殺氣,隻怕都想殺了她這個皇祖母來解恨。


  太皇太後歎了口氣:“哀家與你說這些,不過是與你提個醒罷了。哀家老了,管不了你們這許多了。你隻記著,若還想繼續將這皇位坐下去,萬萬改改你如今這般的脾性,踏踏實實地學學你父皇是如何治國,好好生生為百姓著想,多做些實事,重用人才,少些驕奢的性子,你才能安穩地當你的皇上。”


  慕清風聽著太皇太後莫名其妙地一番告誡,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皇祖母,你提醒孫兒這多,是不是收到了什麽消息?難道有人要篡位?”他稍一思索便更加覺得他的想法是對的,他心中甚至都已經有了造反的人選,“是不是慕清寒?該死的,他嘴上說對朕這皇位不感興趣,行動上倒是泄了底!遭了,朕剛剛將五萬禁軍的兵權交於他,他定會以此要挾朕!”


  太皇太後聽著他這些話,眉頭皺成了川字,麵對她這個不爭氣的孫兒,她不知要老多少歲!她猛地一拍身側小幾,厲聲道:“夠了!哀家方才與你說的那些話便是白說了嗎?哀家叫你莫要胡亂猜忌,好生做事,你可聽得懂嗎?你這般沒有出息,莫說寒兒對你這皇位壓根沒有任何想法,就是外麵那些虎視眈眈的庸才,你也一個都敵不過!你也不動動腦子想一想,若他真想與你爭權,你根本連龍椅都爬不上去,還輪得到你在這猜來猜去,防來防去嗎?”


  慕清風被她這麽說,也急了。他拍案而起,瞪著太皇太後的眼中血絲盡顯,仿佛嗜血的妖魔一般:“朕在你眼裏就是這麽不堪嗎!為何你們都隻看得到慕清寒,就連慕清流都能得你們另眼相看,反而朕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太皇太後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哀家何曾放棄過你?你父皇又何曾放棄過你?若非我們都對你愛護有加,你以為你真能背著弑父的罪名登上寶座嗎?但你都做了什麽?你簡直太讓哀家失望了!”


  慕清風說不出話來,隻發狂似的大吼一聲,一把將小幾掀翻在地,上麵茶杯茶壺通通都被摔了個稀巴爛。


  許是內裏動靜太大了些,春嬤嬤與萬家敬一臉焦急地前後腳的闖了進來。


  春嬤嬤徑直奔向太後為她拍背順氣,萬家敬掃了一眼這滿地狼藉,小心翼翼地上前,壓低聲音勸:“皇上,消消氣,保重龍體要緊。”


  慕清風早就被氣紅了眼,但他不能拿太皇太後出氣,便隻能將氣都撒在萬家敬身上。他使了八分力將萬家敬猛地推開,帶著一身怒氣離開了玉堂。


  萬家敬被他一掌推的撞在柱子上,滿臉痛苦地捂著胸口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艱難地行了個禮便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春嬤嬤見兩人都走了,便連忙招來宮女將屋內收拾幹淨,並囑咐她們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往外說,宮女們都應聲退下了。


  屋子裏倒是恢複了平靜,隻是太皇太後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她捂著胸口直歎:“造孽啊,這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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