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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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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 虛有其表。


  宋鳴珂下意識握緊袍袖的拳頭:「定王兄來向太妃請安?」


  「正是,未料在此遇見陛下,懇恕失儀之罪。」


  宋顯揚隔日進宮問安,定沒想到小皇帝突然出現在延福宮附近,因而只穿了尋常袍服。


  宋鳴珂既不冷淡,也不熱切:「定王兄多慮了,去吧!莫讓太妃久等。」


  宋顯揚狐疑不定,躬送聖駕。


  宋鳴珂坐上腰輦, 眼角餘光瞥見他的震悚與驚疑,猛然記起一事。


  今生, 他……似未娶妻納妾?上輩子的貪聲逐色呢?

  轉性了?不可能!


  宋鳴珂一想起他那雙獸眼,登時磨牙吮血,明明置身於炎夏,卻有種冰涼感直透心窩。


  當時,若非那人……


  對, 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衛親軍的殿前司都指揮使!


  若非他極力阻撓,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殘存記憶再度來襲, 宋鳴珂渾身顫抖。


  宋顯揚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及笄后容色驚人, 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不像在皇宮, 更似在行宮……是哪座行宮?


  宋鳴珂勉力回想, 頭痛欲裂, 亂糟糟的片段來無影去無蹤,最終只剩唯一念頭——這輩子,絕不能讓類似事件發生!


  當日,宋鳴珂受往事困擾,胃口不佳,沒心思閱覽奏摺,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納涼。


  午後,元禮如常覲見。劉盛、余桐、剪蘭、縫菊等仆侍一見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聲道:「元醫官來得正好!今日聖上龍體不適……」


  「何不早派人知會?」元禮長眸一暗,眉頭緊蹙,加快步伐。


  閣中的宋鳴珂聽聞腳步聲,懶懶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環帶。


  數月相處,元禮隔日問診,彼此熟絡,私下不拘小節。


  宋鳴珂身體倒沒多大毛病,只是忙時顧不上飲食與歇息,偶爾胃痛或肝火旺盛。


  她一開始對政務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擔起重任……當中的付出,除了日夜與之相伴的幾名心腹,無人知曉。


  而元禮,通過她的體質變化,診斷出其日常作息,反覆勸過幾回,也盡心調理,好讓她撐得住超乎尋常的壓力。


  聽說龍體欠安,一貫不露悲喜的元禮,明顯流露緊張與憂慮。


  「陛下不舒服?請容臣號脈。」


  「無妨。」


  宋鳴珂背靠軟墊,眼眶微濕,嗓音因藥效退去,恢復小女子的嬌柔。


  見一向鎮定自若的元禮,竟掩飾不了手足無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說說話。」


  元禮遲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仍未放棄觀其顏色。


  宋鳴珂留他聊天,卻以手支額,一語未發。


  良久,元禮從藥箱中取出一寬口白瓷罐:「臣帶了小罐蜜漬梅花,陛下可願一嘗?」


  「好。」


  宋鳴珂並未忘記與元禮初見時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橫斜,他素手輕擷梅萼,纖纖瘦影,堪比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間,元禮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備好的杯盞中。


  溫水泡開后,被蜜腌漬了兩個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綻放,煞是好看。


  幽香與蜜味彌散於半空,教人心曠神怡。


  「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禮先是微愣,復笑道:「陛下好記性!這與梅花干瓣泡茶頗有區別,此為湯綻梅,是初冬之際以竹刀採下將開的梅花苞,通過蠟封、蜜浸,保存至來年。」


  「夏日賞冬梅,不失為雅趣。」


  宋鳴珂端起茶盞,淺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淺淡笑容緩緩自唇邊揚起。


  「陛下是遇到了犯難之事?臣愚鈍,未能為君分憂,但若陛下信得過,不妨將心中憂思釋放出來。」


  元禮邊為她泡第二杯,邊悄然窺探她的神色。


  宋鳴珂沒來由記起,去年第一場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閣內,與霍睿言對坐點茶。


  那時,二表哥也說過類似的話,然則因未與他真正相處過,她把話藏在心裡。


  若時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會推心置腹。


  睜開雙眼,對上元禮關切的眼神,宋鳴珂心中一軟,道出盤桓腦海小半日的思慮。


  「假如有人曾經狠狠傷害過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來,對方已無法作惡。那……朕當初的仇,該怎麼報才好?」


  元禮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問臣,定然無解。」


  「為何?」


  「臣乃醫者,理當懷有濟世救人之心,對報仇雪恨之舉,半點不擅長。」


  「倒也是,」宋鳴珂往軟墊上一靠,「朕也不擅長傷害他人。可坐在這位置上,不能一味當軟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謙和寬仁,恰恰是百姓之福,豈能以軟柿子形容?」


  「元卿從未吐露恭維之詞,今兒嘴怎比這蜜漬梅花還甜?」宋鳴珂放下杯盞,「你的安慰,朕心領了。」


  元禮無奈一笑:「臣不善言辭,讓陛下見笑了。湯綻梅開胃散郁,活血化淤,如蒙不棄,臣把其餘幾罐送至康和宮,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鳴珂笑意舒緩。


  「春來取桃花露,夏日取蓮荷露,秋時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湯綻梅,效果更佳。」


  「元卿好雅興,來年行宮小住,四時花露,任由採擷,」宋鳴珂猶記霍銳承曾躍至梅樹上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兩位表兄,他們身手好,不費勁。」


  元禮長眉暗挑,嘴唇張合,並未多問。


  他細細拭凈木勺,將那罐蜜放好,又叮囑她需常飲。


  盞中芳冽,靜悄悄彌散至各個角落,不知不覺,飄入宋鳴珂的心脾。


  …………


  光陰荏苒,夏去秋來,秋盡冬臨,霜雪覆蓋京城。


  太后謝氏自仲夏起閑居山上,親自照料愛子的起居飲食。


  宋顯琛雖未能開口說話,在元禮每月兩次施針的治療下,已能發出含糊聲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鳴珂造訪延福宮,對常年抱病的趙太妃起了震懾作用,下半年,趙國公及其門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對穩定。


  宋鳴珂在朝臣面前力誇晉王勤勉、寧王聰慧,私底下也讓謝家和霍家多關照他們,以致原本默默無聞的兩位親王,獲得空前關注。


  對於滯留在京的定王,她則大肆賜予珍貴花木。宋顯揚被迫終日在定王府內栽花種草,逗鳥餵魚,成了名副其實的閑散宗親。


  如宋鳴珂所言,霍銳承順利考上武學頭名,進入禁軍當中的上四軍,擔任副職;而霍睿言則遂父心愿,積極備戰科舉。


  對於端坐龍椅上的宋鳴珂來說,諸事越是順心,這份寧靜就越不尋常。


  如同暴風雨前的彩霞,漫天絢麗多彩,卻於目不暇接間,醞釀不為人知的新危機。


  繼位一年後的初春,宋鳴珂迎來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個年頭。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響應皇帝號召,在禁軍護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宮,進行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體康健時,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總會擇機而行,近幾年患病,興緻大減,是以整整三年未再舉辦。


  今年宋鳴珂重辦春蒐,在京的宗親、勛貴、文臣、武將等無不歡呼雀躍,皆以獲出行資格而驕傲。


  霍家兄弟身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親,毫無疑問被列入其中。


  這一日,和風暢暢,流雲如絲,聖駕擇吉時啟程,隨駕隊伍浩浩蕩蕩出城,穿過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綠水處進發。


  寬敞奢華的馬車內,宋鳴珂斜倚在精綉靠墊上,慵懶得如同剛從春睡中惺忪睜目的貓咪。


  她昨夜翻書到三更才歇,夜裡做了大堆亂七八糟的夢,醒時渾渾噩噩,險些忘了服食掩蓋嗓音的藥物,全靠剪蘭提醒才不致於穿幫。


  路途顛簸,她困頓不堪,起初還與馬車外的霍家兄弟聊了幾句,不多時便陷入半夢半醒中。


  待覺馬車停下,余桐低聲輕喚,她才知,隊伍早已抵達行宮多時。


  帘子被掀開,她伸了個懶腰,整理袍裳,行至車頭。


  在她適應耀眼陽光的過程中,數千人有序跪於保翠山行宮前,叩首齊聲山呼。


  「吾皇萬歲萬萬歲——」


  震天動地,響徹雲霄,連逶迤青山亦透著肅然。


  宋鳴珂差點沒忍住哈欠,擺手命眾人平身。


  馬車旁的兩人同時伸手,意欲攙扶。


  她定了定神,方認出並非剪蘭縫菊,亦不是劉盛或余桐,而是俊美無儔的霍睿言,以及容顏清雅的元禮。


  兩名少年對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針鋒相對的錯覺。


  欸……平日從不獻殷勤的兩人,在鬧哪一出?

  細看左側的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微有薄繭;右邊的白皙如玉,纖巧柔美,暗帶葯香。


  她猶豫了極短一瞬間,乾脆落落大方地搭上兩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溫熱變得滾燙,而元禮的手,竟冰涼如秋霜,且滲出細密的薄汗。


  然而,宋鳴珂並未關注二人微妙的變化,正當她準備走下馬車,睡眼不經意投掃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便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此外,李太醫還告訴她,經研究,太子所中之毒,無對應解藥。且為保守秘密,他沒法與同僚討論,目下只能慢慢調養。


  但太子中毒后異常煩躁,時日久了,則鬱結難解,舊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難愈,太子身中奇毒,定王虎視眈眈……宋鳴珂愁得直抓頭髮。


  上輩子傻愣愣,面對危難而不自知;今生憑殘存記憶,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隱約覺察,從穿上太子袍服、參加秋園講學那天起,她再無回頭路可走。


  仲冬末,夜靜更深,呼嘯狂風滲透至東宮各角落。宋鳴珂放下書冊,挪步支起窗格,讓清冽寒意散去房內炭火氣息。


  她於方寸之間瞥見庭中銀花珠樹,燦若仙境,心卻沉不下來。


  此時此刻,父親安寢了嗎?兄長可有入眠?霍家兩位表兄是在挑燈夜讀?定王府內那人又在謀划什麼?北域的臣民能撐多久?

  寒氣太盛,她掩牢窗戶,目視銀霜炭上猩紅火光,正感嘆民生之多艱,門外腳步聲至。


  「殿下,聖上口諭——明日早朝設在紫宸殿。」余桐小聲道。


  「知道了。」宋鳴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依照慣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況,不必上早朝。


  這回,到舉行大朝會的紫宸殿議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風雪未歇,寅時,宋鳴珂穿上太子朝服,細心檢查過無紕漏,才坐上暖轎,前往大殿。


  路上寒風凜冽,不少老臣抬步艱難,顫顫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鳴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頭戴紫金冠,正值壯年,蓄短須,長眉墨畫,鳳眸生威,氣宇軒昂,竟是鎮守在東海之濱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鳴珂眼眶一熱,撥簾下轎,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來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訝異,「小心路滑!」


  對上他仁威兼備的雙目,宋鳴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記得,前世宋顯揚即位后,安王攝政,盡心輔佐,除去起初雪災禍事連連,朝局大致安穩;三年後,宋顯揚親政,安王返回藩地,無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還接宋鳴珂到藩地小住數月,待她呵護備至。


  當宋顯揚真面目暴露后,宋鳴珂寫信給安王求救,安王遺憾表示,自己無法公然挑釁皇權,又讓她放寬心,他將儘力護她周全。


  也許受到宋顯揚阻撓,安王沒能沒幹預和親之策,宋鳴珂最終死於薊關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際,漫天飛雪隱去宮闕原有色彩,徹骨寒風中,久別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問候對方近況,宋鳴珂的心暖流漸生,惴惴之意稍減。


  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並敬佩的人之一。


  他風姿出眾,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文采武略無一不精,為政清廉,不愧為國之棟樑。


  今生,她一定會請兄長對安王多加倚重。


  進入華麗而莊嚴的大殿,百官禮見「太子」,且時不時傳出低議。


  宋鳴珂局促不安,自問這兩月來的模仿與鍛煉,基本不會穿幫,卻又為自己私下籌款一事而隱憂。


  時辰到,宗親及文武官員依次列於殿內外,包括宋顯揚、樂平郡王、左右丞相、定遠侯、太子少師徐懷仁等,朱袍如雲涌動,但見皇帝由內侍扶出,龍顏蒼白,神色複雜。


  「跪——」


  宋鳴珂在御座東面一角,隨眾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萬歲,殿內外上百人聲勢浩大,教她心頭戰慄。


  「眾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過,最後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處,莞爾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凍,路途難行,還請陛下恕臣來遲。」安王躬身道。


  「無妨,平安抵達,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壓壓的一群人,「眾卿有何要事啟奏?」


  立於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執笏踏出,此人長眸清冽,丰神俊秀,為右相饒恆。


  「啟稟陛下,繼昨日接到河曲、原平兩地雪災后,今日各地陸續傳來消息,所幸謝國公、朱將軍提前做了準備,加固房屋、儲備柴薪,澶州和容城兩地雪情雖險,人員傷亡遠比其他地區少。」


  謝國公便是皇后謝氏之父,而朱將軍則是定遠侯霍浩倡的哥們,他們在「太子」的極力請求下,做足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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