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坦
太極殿
“墨兒,你來了多久了,怎麽不過來?步搖呢?”
“公主一會就來拜見皇上,是臣女看皇上在作畫,不敢打擾。”
“墨兒,過來看看朕在畫什麽。”皇上似乎興致很高。
“是荷花,荷花粉紅,綠葉亭亭,紅綠相稱,清淡美麗,皇上的畫淡泊清遠,放而不野,沉而清潤。”
“墨兒,你真會說話。”皇上微微一笑。
“真是一朵美麗的荷花呀,隻是……”皇上的筆法遒勁,揮灑自如,紙上的荷花渾然天成,宛如一位紅衣少女,羞澀的臥在瓊枝翠蓋和波光碧影之間。對,少女,一個朦朧的想法在我心頭盤旋。
“隻是什麽?”
“隻是這荷花好像來自宮裏的某個地方……”我笑了笑,淑景殿,這個神秘的地方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是啊,她的美麗是不容褻瀆的……”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某個地方,好像是在說花,又好像是在說人。
“皇上,畫是無言的詩,詩是能言的畫,臣女雖然不懂作畫,但也知道如果不是皇上對芙蓉傾注了很深的感情,怎會畫的如此傳神?而且,從畫上就能看出來,皇上今天心情很好。”
“墨兒,你果然厲害。”皇上哈哈大笑的說。
“是呀,小姐,皇上很久都沒這麽高興過了。”旁邊的一個太監插嘴道。
“皇上,吳王在殿外候駕。”正當我們言笑晏晏的時候,一個太監來報。
“恪兒來了……”他喃喃道,拿筆的手一滯,幾滴墨汁滴在龍袍上,立刻散出一圈圈墨漬。
“皇上……”一位太監驚叫出聲,趕緊拿出手絹幫他擦著。
“沒關係,快讓恪兒進來。”皇上朝他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又對他吩咐道,臉上已經現出欣喜之色,接著扭頭對我說:“他是朕的三皇子,很像朕年輕的時候,墨兒,你還沒見過吧?”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兒臣參見父皇!”我點點頭,這時李恪已經跨進殿門,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並沒有太多表情,一撩長袍,躬身行禮。
“免禮。”皇上並沒有抬頭看李恪,語氣也甚為冷淡,我甚至有些不太適應他的變化。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空氣瞬間凝結了,隻有毛筆劃過宣紙的沙沙聲,我偷偷看著他們,李恪的臉嚴肅的像尊石像,皇上的臉上也沒有什麽笑容,氣氛非常微妙。
“恪兒,這是房大人的女兒。”皇上依舊沒有抬頭,但筆法已不似剛才那麽灑脫。
“父皇,如果沒有別的事兒臣告退。”李恪起身要走,不知為何忽然望著皇上出神,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竟然是鬢間的一縷白發。
“恪兒……”皇上突然抬起頭,他的話就這麽飄在了半空中,李恪已經轉身離去。
“剛才誰這麽大膽,打擾朕的作畫?來人,把他拖出去杖斃!”皇上突然勃然大怒,衝著周圍的人吼道。
“皇上,饒命呀!吳王,救救下臣吧!”那個太監聲嘶力竭的喊著,臉上的肌肉已經扭曲了,讓人不忍再看下去。
不久,門外就傳來那位太監的慘叫聲,李恪的腳步頓了頓,但隻是一瞬,便不再遲疑,縱步離開了。我忽然覺得背脊一陣發涼,父親說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一點也不假,就算位高如父親者也不得不謹小慎微,我今天終於見識到了,果然是君心難測,皇上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死,同樣也可以讓一個人活。
“皇上,遺墨也告退了。”就算我再不會察言觀色,也知道這時候不適合在這兒了,我走了幾步,回頭看見皇上把筆扔出去好遠,頹然的坐在龍椅上,長長地歎著氣。
“唉!皇上從昨天開始就很高興,因為吳王要來,誰知今天弄成這樣。”送我出來的首領太監劉公公自言自語,我一愣,我想那是因為他們心中都懷有鬱結吧。
“煩勞劉公公了。”我謝過劉公公,正準備去找高陽,忽然一個身影閃到我身邊。
“吳王殿下,你還沒走?”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還在這兒。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並沒有解釋。
“是因為擔心皇上?”
“高陽她怎麽樣?你一定對那天的事很奇怪吧。”他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她不好,很不好。”
“我從來沒有打過高陽,甚至連父皇都沒說過她一句重話,這次她一定很傷心。”他眼裏有些黯然。
“我知道皇上有十四個兒子,二十多個女兒,殿下為何唯獨這麽愛護高陽?”
“高陽並不是燕妃的親生女兒,而是一個下等宮女所生,我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和弟弟相依為命,父皇從來對我不聞不問,在這諾大的宮裏,我們隻有靠自己,有一次我看見高陽在牆角蜷縮著,怯怯的看著我,小小的身軀在瑟瑟發抖,那無助的眼神一直在我心裏揮之不去。”我一直奇怪李貞和高陽並沒有太多交集,而她和李恪卻感情甚好,原來事情竟然是這樣。
“是她讓你想起同樣孤獨的你,所以你想保護她?”
“恩,她是我妹妹,我一定要保護她,這是我的責任。”他目光深沉,閃出一種堅強的自信。
“那天到底是……”我鬱結在心中這麽久的問題,沒想到在他麵前竟然這麽自然的就說了出來。
“我讓柳逸斬斷情絲。”
“斬斷情絲?你怎麽知道?!是蜀王告訴你的?”我想高陽的事沒幾個人知道,他怎麽會知道?
“不是李愔告訴我的,如果我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大概早已不在這兒了。”他冷笑一聲,眼神忽然像鷹一樣尖銳,讓人一寒。
“你為什麽這麽做?”
“為什麽?你還不明白嗎?高陽和你二哥早已經有了婚約,柳逸的詩如果讓父皇知道了,你說會有什麽後果?”
“後來呢?”
“高陽起先不肯出嫁,柳逸斬斷情絲之後她才死心,但後來她知道了實情,剩下的你全看見了。”
“把她的幸福毀於一旦,你不怕高陽恨你嗎?”
“我就是要讓她明白,她生在皇家,這都是她必須承受的,如果我不夠狠,就會害了她。我知道她一定對我不諒解,但我必須那麽做。”他說的對,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如此選擇。
“那你知不知道柳逸現在在哪?”我忽然想起辯機畫上的那首詩。
“我沒興趣,隻要他不來打擾高陽,他在哪我沒興趣知道。”是呀,冷漠如他,又怎麽有興趣知道這些。
“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我氣惱他剛才的無情。
“我不想讓你誤會。”
“我誤不誤會對殿下有這麽重要嗎?”聽他此言,我心裏好像窩著一個刺蝟,有些麻有些亂,似乎還有些莫名的……興奮?
“你認為不重要嗎?既然你認為不重要,我無所謂。”他神色如常,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淩厲,神情淡薄,卻步步緊逼。
“墨姐姐,三……,三哥,你也在。”高陽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她垂自低眉,不敢看向李恪。
“步搖……”他憐愛的摸了一下高陽的頭,接著轉身離開了。
“你三哥已經把什麽事都告訴我了,你用自己的犧牲換了她一個健健康康的生命,難道不值得嗎?”李恪走後,我這麽安慰高陽。
“墨姐姐,你放心吧,我不會怪三哥的,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他在我心裏,既是哥哥,又像父親,雖然我對他既敬又怕,但我知道在這個宮裏除了父皇以外,隻有三哥是真正的關心我。”
“那就好,你進去吧,皇上還等著你呢。”我笑著推了她一下。
走了幾步,她突然回過頭來說:“墨姐姐,為什麽你會怕我怪三哥?”
“我……,沒有,我是擔心你。”我粲然一笑,盡管我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
目前局勢尚不明朗,李泰培植了一批自己的黨羽,李承乾畢竟做了十幾年太子,力量也不容小視,每個人都態度曖昧,不肯表明自己的立場,貞觀十六年的秋天便在這一片肅殺之氣中早早來臨了。
“臣女參見燕妃娘娘。”在宮裏住了幾天後,突然想起要去拜見一下燕賢妃,這幾天因為高陽的緣故,我幹什麽也沒精神,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
“墨兒,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和高陽不同,做了嶽母的燕賢妃似乎榮光煥發。
“是墨兒失禮了,本該早點來拜見娘娘。”我怡然一笑。
“高陽怎麽樣?”
“她很好,隻是可能不太習慣我家的生活,有時會不高興。”我勉強笑笑,高陽的情形,她肯定有所耳聞,擔心是難免的,可是不知道為何,我有點不想和她說太多,這一點似乎和李恪不同。
“唉,高陽這孩子,就是被皇上和我寵壞了,墨兒多擔待點。”
“娘娘哪裏話,是墨兒沒有照顧好公主。”
“娘娘,娘娘……你要的荷花。”忽然,一個小宮女上氣不接下氣的闖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朵荷花。
“荷花?娘娘你喜歡荷花?”我望著那朵嬌豔欲滴的荷花,驚詫的問道,皇上這麽喜愛芙蓉,難道是因為燕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