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誤
“我的香囊呢？還給我！”
“給你，隻不過不是我撿的……”他冷笑一聲，嗖的一聲，把香囊扔給我。
“你真厲害，原來你早就布好局了，原來你至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我。”我大笑著，笑的滿臉是淚：“你早就在懷疑我，早就提防著我，你今天故意引我到這裏隻是想證實你的猜測，哈哈，我怎麽這麽可笑，居然天真的認為你會相信別人，哈哈！”
“不錯，我是想試探你，可你要不是心裏有鬼，我怎麽會設計到你！”
“你好卑鄙，不是，用卑鄙形容你都不夠！”我大喊一聲，氣憤之極：“我是背叛了你，可是你就光明正大嗎？殿下用的小人招數已經夠多了吧，那個主簿死的好可憐那……”
“怎麽知道？！”他臉色鐵青，像石頭一樣冰冷。
“能知道我全知道，怎麽，不相信嗎？沒想到殿下對自己的兄弟這麽無情，魏王曾讓我防備你，否則會引火燒身，看來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真後悔當初沒聽他的！”
“宮廷內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是逼一個人就會把他逼的無路可退，你現在知道不會太遲了？”
“殿下的非常之謀真是了得，遺墨佩服！既然如此，那天你為什麽要放過我？”
“那天放過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錯誤！我什麽都算到了，唯獨算錯了一個你！”
聽他此言，我怒不可遏，已經失去了原來的自己，好像話不是從我口裏說出來：“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你來吧，即使碎屍萬段我也無話可說！”
“好，這是你說的！你可不要後悔！”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掃過，一雙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時卻是說不出的閃爍激動，似乎有什麽東西要破冰而出，突然，他厲聲說：“你們全給我出去！”
這時天空一個巨雷炸響，好像要把一切炸成碎片，我心中猛地一震，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猛地扔到了床上，我踉蹌的倒在床上，完全沒有了主意，隻是驚恐的看著他，看他離我越來越近，直到再近一點就可以觸到我的鼻尖，我不由得的大喊起來：
“你要幹什麽！”
“你說我想幹什麽？怎麽，又想說話不算數？”他的目光突然刺到我的臉上：“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背叛我，尤其是……”
“你……”我舉手想要給他一個耳光，可是雙手卻被他緊緊按在床上，動彈不得，我直直的盯著他，他的神情不停變幻，有些憤恨，有些痛苦，也有些遲疑掙紮……
“事已至此，要殺要刮隨便你！”我心一橫，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那一刻的來臨，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並沒有什麽動靜，在我睜開眼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種複雜難言的神色，也說不清是厭惡、是不耐，抑或是不舍……，沉默了許久，他放開我，站起身道：
“你以為自己很有分量，值得我動手嗎？放心，這等齷齪之事本王不屑去做！”他一聲冷笑：“既然我已經放過你，就不會殺了你，但我以後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我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但是，終於沒有開口。
我奪門而出，雨傾盆而下，驟雨抽打著地麵，每一滴落雨都在字正腔圓地回述著那些隱忍的過往，雨飛水濺，迷瀠一片，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豆大的雨點兒毫不留情擊落在我的身上，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音。雨水和我的眼淚混成一片，我不慎跌倒，在我掙紮著站起來之時，回過頭望去，在窗邊竟然是他英挺的身影，他遠遠望著我，深沉暗黑的眼瞳裏沒有光芒，好似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嗜人的獸般不帶絲毫感情，目光相接處，隻有寂落和無奈。我別開眼，我隻覺得心中有處地方輕輕的一響，那是玻璃墜地破碎的聲音，不管以前還是現在，我和他，終究沒有交集……。
那一刻，我耳邊忽然想起他那句話：
我更是在夾縫中生存，所以從小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感情，我不能讓任何人看出我的內心，無論憂喜，都習慣藏在沉默裏，不愛表露在外……
想到他說這句話的淒苦，我忽然發現自己竟有一絲動容，我低下頭，什麽時候我對他這麽熟悉了，竟然記得這麽清楚，我開始思索起來，卻又不敢往深處去想，我想像不出那是怎樣一種感情，隻感覺我的眼淚在向外湧，然而又說不出為什麽，隻感到失落了好多好多……，我一直跑一直跑，把悲傷都化成了汗水，這樣就不會有多餘的眼淚流出來了吧，剛邁進房府大門，我隻覺頭重腳輕，在我徹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刹那，我眼前恍然出現了一個少女飄然向我走來……，朦朧之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龜茲……
鱗次櫛比的宮殿，穿梭的人群，我和另一個女孩騎著馬在寬闊的官道上飛馳，今天是我成年的日子，天氣和暖，一如我的心情，忽然，我把馬停住，對著旁邊那個笑語盈盈的女孩道：“姐姐，我長大嘍。”
“筱玉，等等……”她迎了上來，從袖口裏拿出一個碧綠的玉鐲戴在我手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筱玉，姐姐沒什麽好祝賀你的，這個鐲子就算禮物吧，你的名字有個玉字，玉，石之美。筱玉。姐姐沒有什麽心願，隻想你以後做什麽事隻要無愧於心就好。”
“姐姐，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走過去，握著她的手，衝她微微一笑，在心裏對自己說一定要爭氣，一定要讓姐姐開心。
我無意識的嘴角掛著一絲笑，可是鏡頭一轉，不知怎的，姐姐突然從馬上墜落，我想抓住，可是姐姐的手隻在我麵前停了一刹，便如羽毛般下落，我想大叫，可是我叫不出來，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和窒息包圍了我，我隻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開始漸漸淡去，意識開始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我猛然驚醒，慢慢睜開了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依舊是我熟悉的房府，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不，這不是夢，回憶一點點流逝，如煙的往事一幕一幕都沉澱在我腦海中，在冥冥中我好幾次都看到一個美麗的少女在哭泣：“回來吧，筱玉……”，我體內就會冒出：“姐姐，我回不去，快來救我呀……”的話語，我終於記起了所有的事情。我是誰，這個問題我終於知道了答案，我是一個來自龜茲女孩，我從小父母就不在身邊，很早就沒了消息，我和姐姐相依為命，那個在碧水橋邊哭泣的清麗女子就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我記得她和我在一起的一幕一幕，，她最後留給我的那個絕望的眼神，好像要告訴我什麽，我唯一的姐姐現在也已經離我而去，不論在大唐還是龜茲，我都沒有親人，都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我曾發誓不會再相信愛情，不會為任何一個男人動心。想到這裏，我不禁黯然神傷，也許，記憶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有時候失憶會更好。
“小姐，你嚇死我了，你都昏睡了兩天了。”雪凝見我醒了，臉上又驚又喜。
“這麽久，那爹爹豈不是很擔心？”我揉了揉依然發疼的太陽穴，有點不安的問。
“老爺也已經兩天沒回府了，聽說宮裏出大事了。咦，小姐，外麵有馬車的聲音，好像老爺回來了……”
“哦。”
“小姐……”我下意識的哼了一聲，忽然反應過來，一下子從床上坐起，匆匆去了爹爹的書房，顧不得雪凝在後麵喊叫，因為我迫切要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最後是什麽。
“爹爹……”我推開房門，爹爹正在書房裏閉目養神，我走過去，輕輕叫了一聲。
“墨兒，你怎麽來了。”爹爹睜開眼睛，眼裏全是血絲，看起來似乎很疲憊。
“我來看看爹爹。”我微微一笑，一個想法始終在我腦海中盤旋，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還有就是，我……，我……”
“怎麽了，墨兒，還有什麽話不能對爹爹說的？”
“就是，就是我想知道宮裏最近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想起來問這個？”爹爹掃了我一眼，有些奇怪的問，但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唉，皇上自投於床，又抽佩刀欲自刺，我們好不容易才把皇上安撫下來。”
“為什麽？
“前些日子發生接連發生齊王，太子和魏王的事，皇上已經身心俱疲，可是表麵上也看不出什麽，可誰知幾天前皇上突然變得喜怒無常，有一次竟然當著我的麵涕淚，我跟了皇上這麽多年，從沒見他這樣過。”我心裏一驚，莫非是因為那天的事？
皇上已經麵許長孫無忌立晉王治為太子，定於丙戌日舉行立太子大典。但現在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出去。”我愕然，雖然這是我早已料想到的結果，可是當我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卻像遭了芒刺，痛苦的跳動著，思緒像是觸了電，麻木的翻轉……
爹爹歎一口氣繼續說道：“晉王仁弱，皇上豈會不知？可是身為皇上也不能隨心所欲，也不能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這是皇上的無奈和深謀遠慮呀。”
“私其所愛？誰是皇上的所愛？”我暗自揣度，是李泰？
“皇上曾對晉王治說汝舅許汝矣，宜拜謝。皇上真正的心思是誰，我心知肚明，陛下的心其實都在他的身上，可惜造化弄人呀……”爹爹搖搖頭，我從爹爹的眼神裏隱隱約約讀懂了皇上，權利是一把雙刃劍，既能把人捧上天，也能讓人摔下地。
立太子之事終於塵埃落定了，人們似乎都忘記了過去的傷痛，沉浸在將立新太子的巨大喜悅中，可是我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還有……還有李恪，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還有那一抹淡淡的哀傷，我現在和他已經情同陌路，我怎麽突然想起他？是自己覺得對他有所愧疚嗎？我親手毀掉了他登上權力頂峰的機會，在他眼裏，我一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女人吧，我竟覺得有些後悔，我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想到這裏，我的心猶如墜入萬丈深淵，冰冷的不能跳動，我暗暗問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何我會如此心痛？
“小姐，二公子來了。”正在我悵惘之時，雪凝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後麵跟著二哥。
“二哥，你來了。”我站起身，表情不大自然，二哥還是那種玩世不恭的模樣，但我總覺得他對我有些敵意。
他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遞給我，我接過來，竟然是李泰親手所編的《括地誌》。
“這是？”我有些疑惑，不知道二哥什麽意思。
“你翻開看看就知道了，這是魏王殿下要我給你的。”
我信手翻開那本書，一股清新的墨香傳來，那是一片火紅的楓葉，上麵還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君子淡以成。我一陣心酸，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秋天的早上，那時候的李泰意氣風發，他的誌向是高高的皇位，我卻隻願縱情山水，我曾經以為自已會置身事外，甚至還那麽勸他，現在看來是多麽可笑。他的指點江山，我的激揚文字，似乎就發生在昨天，可是確是物還在，人已非。
“二哥，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魏王殿下。”
“他，他還好嗎？”我一陣心酸，雖然我早就知道他最終不會得到太子之位。
“本來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可現在弄得被囚禁的下場，你說他好不好？這都是拜你所賜啊，墨兒……”二哥冷笑的說，他頓了頓，接著說：
“還有，魏王讓我告訴你最後一句話：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秋天的紅葉。”二哥的聲音響起，但人已經走出去好遠，我無言以對，他曾經送給我快雪時情貼，卻沒有什麽要求，我是很感激他這種體諒的，雖然明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幫助李泰，就算我幫了他，他的後果還是一樣，還是覺得自己終究是對不起他的。即使我和李泰基本上沒什麽交情，但他目前落入這樣的下場，也我萬萬不願意看到的，我走到窗邊，看著這滿目的春光，心裏是說不出的鬱結，忽然，有人在背後輕輕的拍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