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惱
“高處不勝寒?”這是誰說的呢?是他嗎?我很想大笑,世界上竟然有這麽可笑的事,竟然有我這麽可憐的女人!
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房間的,隻是當我有意識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溫柔的陽光照了進來,一切如常,一連幾天,都是如此,我以為自己會火冒三丈,可是沒想到卻這麽平靜,因為我連生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不恨別人,隻恨我自己,對於大哥和雪凝,我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見到這兩個人,但還是極力表現的和平時沒什麽不同,盡管還沒想好以後怎麽麵對大哥,可是已不能留著顧瑤瑤這個定時炸彈在身邊了。
“小姐,雪凝她還是不肯走,吵著要見小姐……,還說小姐為什麽突然讓她走,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麽”前天我去找爹爹,隨便找了個理由想把雪凝打發走,爹爹最近忙朝政忙的焦頭爛額,已經無暇顧及這些,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還讓三哥房裏的香茗先過來幫忙,隻是雪凝一直不肯走。
“香茗,你就說我的耳環不見了,懷疑是她拿走的,我可以不跟她計較,但永遠不想再看到她!”我憤憤的說,心想我寧可她真的偷了我的耳環,這樣我心裏還好過點。
“小姐,你這招還真靈呀,雪凝沒說什麽就走了……”過了一會,香茗跑進來向我報告,我心裏冷笑,不是我這一招很靈,是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再留下來也沒什麽好處,我打發她走她還要偷笑呢,剛才不過是要我給她個台階她好順水推舟罷了。
“哦,你叫香茗是吧?”
“是呀,這名字還是郡主給起的呢,因為奴婢很會泡茶,我現在在小姐這裏,小姐可以天天喝到好茶了,我去年秋天的時候每天早上都去收集露珠,重陽節那天我滿滿收集了一小罐呢。”香茗眉飛色舞的說著。
“好了,你下去吧……”我扭過頭去,朝她擺擺手,淚水已經浸滿了眼眶,重陽節,壓抑了幾天的委屈,憤怒,悔恨,卻因這三個字爆發了,接著淚水就像衝破了堤壩的洪水,一下子噴湧而出,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我掏出雪白的錦帕,望著清明透亮的絲線,到大唐以來委屈、痛苦、無奈;無數的寂寞的時光,全都一片片粘結起來,絲帕上朦朦朧朧出現了一個身影,他就掩沒在我眼前的薄霧裏,是誰呢?
淚水傾瀉,全身緊繃著的弦,突然地鬆懈,僵硬的身體也變得柔軟起來我走到書桌前,蘸了蘸毛筆,在錦帕上寫下了我這些時日的感想,每寫一個字,就好像有一滴淚地在我心上,現在這些淚已經在我手中化成了一個個娟秀的小字,我漸漸止住了哭泣,臉上眼淚流過的地方變得涼涼的,眼淚滴在錦帛上,微微暈開了字跡。
我的心情漸漸平複,冷靜下來細思,他們說的幕後高人到底是誰?對了,還有一件事,雪凝幾次都問我讀過書沒有,她這麽聰明,會不會已經懷疑到我的身份?往後的日子,我還要繼續過浮萍一般的生活嗎?
這一場場難以預料的變遷,這一段段濃彩重墨的悲傷,已將我的心曆練的無限涼薄。
惟能自知。
初夏時節,暑氣日彌,原本心緒欠佳的我更加少靜難安。憑窗而立,偶有涼風襲麵,雨後的山色更加青翠怡人,正對門的南山變得更加明淨了。眼前沒有隨風飄揚的柳絮,隻有向日葵朝著太陽開放。想到自己的一片冰心竟被李恪誤解,不覺悲從心起,淚如雨下。
正在傷心,不防身邊卻早立有一人,語帶調侃地笑言:
“姑娘還未出閣,已成怨婦,看來你的日子不比我好多少啊!”
我吃了一驚,顧不得拭去淚痕,側目而視,原來是高陽公主。
我略帶慌亂地拭幹淚眼,對高陽行過姑嫂之禮,不自然的辯解道:“哪有怨什麽,不、不過是偶然想到過世的母親,才~”
“得了,別再掩飾了,你的心事我全都知道,是因為三哥吧?”高陽打斷了我不成句的托辭。
“全知道!?”,我心裏一驚,難道李恪把什麽都告訴了她~
“走吧,和我到庭院中散散步。”我被高陽公主拉著出了閨房。
初夏的庭院更比別時不同。我們在一處靠近荷塘的小亭之中坐定。
“昨天我去了吳王府。三哥正在練字消遣。自從九哥被內定為太子的消息一傳出,我就對他有些擔心,前幾日父皇不知何故為一點小事把三哥訓責一通,我想三哥的心情不會好,特意去王府以盡寬慰之意。”
我驚異於消息傳揚的如此之快,更清楚皇上“借題發揮”的原因,隻得凝神屏氣不敢搭腔。
“三哥為人你也知道,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據府上的內侍稟告,昨日三哥在庭中通宵達旦舞劍不止。我想一般的勸解言語無濟於事,索性提議三哥和我,還有墨姐姐你,我們三個人去馬場騎馬散心~”
我知道接下來大事不妙了。
“不想我話音未落,一聲脆響,我定睛一看,一地的殘玉碎石,天啊,那是三哥十歲那年因讀書精進,父皇欽賜的玉麒麟鎮尺,三哥一直視若生命,可是,他竟然把它砸了!”
我心如刀絞。原來李恪是這樣的恨我入骨,我不再抱有期待轉寰的幻想。
“墨姐姐,吳王府就是一座冰窟,我一分鍾都呆不下去。現在能安慰三哥的,也隻有你了。我知道,姐姐也在為三哥惋惜、痛心,是不是?與其在此暗自落淚,何不親赴王府,為三哥一解愁腸呢?姐姐的好口才好見識連父皇都讚歎不絕呢!”
原來這就是高陽所謂的知道“我的心事”。
我報之一絲慘笑:“公主此言差矣。吳王殿下胸懷大誌,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他的心思豈是我這等尋常女子能夠參透化解的?吳王不會就此一蹶不振,公主勿憂。”
“我也勸三哥不要氣餒,九哥從來膽小懦弱,父皇遲早會回心轉意,到時候太子還是該三哥來做,可惜我不像姐姐的才辯無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姐姐的心事?”
一直把步搖視作無話不談的知己,如今我卻有口難言,隻能適時岔開話題:
“近來二哥可好?”
高陽的表情由晴轉陰。我這才注意到,高陽進來的時候是春風滿麵笑語盈盈的。剛才話題雖然沉重,高陽卻一反常態的心情頗佳,這在她進房家門後還是頭一遭,真是咄咄怪事。
“房遺愛?”高陽冷笑一聲,“何必提他?多麽掃興啊。”
我明顯感到高陽的婚姻存在不小的問題,希望不是因為柳逸。
“你一提房遺愛,倒是讓我想起了房遺直~”
聽到這個名字,我又是一驚,這些天這三個字也沒少讓我毛骨悚然。
“房遺直現在可是春風得意啊!”
“大哥?”雖然我對這個大哥已經反感至極,終究不能像高陽一樣的直呼其名。
“房遺直現在成了國舅爺麵前的紅人。真不明白,像他這樣的平庸之輩究竟做了什麽竟能得長孫無忌如此垂青!”
又是長孫無忌。我隱約記得那夜大哥曾對雪凝提到晉王,憑我的直覺,大哥和長孫無忌的關係不會簡單。
“哼,但願他們不會得意的太久!”高陽忿忿而輕蔑地說。
高陽淘氣地伸了個懶腰,向後一仰,半倚欄杆,“不說也罷,隻會讓我心情變糟。對了,西域諸國王公即將回國,今晚在行館舉行告別晚宴,皇子們依例都要出席,墨姐姐想不想見到三哥啊?我願意效勞。”
換作昨天我或許還想,現在斷然不敢冒險再次站在李恪麵前,難保不會立即香消玉殞,落得和玉麒麟一樣的下場。
我試圖不漏痕跡的推掉:“不必了,再說這種場合不是隻有皇族和文武官員方可出席嗎,我~”
“這好辦,你換上男裝,伴作我的侍衛,與男賓一處列席就行了。”
~
“哈哈哈,公主妙算,哈哈~”
一個外來入侵者了無禮介入了我們的談話。我順著這個熟悉的聲源望過去:大哥房遺直立在亭前!
我連忙起身施禮,深深道了句萬福,倒不是因為我有多尊敬他,而是為不使他察覺到有我有任何的異常。
他微微點頭,算是對我的回禮,目光卻始終未曾偏離高陽所在的方位。
“公主一向安好?”房遺直將手一拱,略一施禮。
高陽沒有回應。
施禮畢,房遺直揚起麵龐。那竟是一張十分俊美的麵龐,麵若凝脂,眼如點漆,雖不致驚為天人,也足夠貌比潘安。那張臉上掛著善意的微笑,和愛笑的三哥遺則居然形神兼合。不同的是大哥的眼角帶著笑紋,那是歲月打磨的痕跡,更添了幾分成熟與親切。更兼溫良如玉,謙恭有禮,儼然一派名士風範。需要指明的是,這份優雅與沉穩對於一個剛過24歲的青年來說實為難得(我是否說過所謂的大哥也不過是個24歲的年輕後生?)。眼前這個謙謙君子很難與那個漁獵美色、暗箭傷人的猥瑣形象劃等號。我頓時大惑不解,大哥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會為這份優雅而迷惑。
高陽仍然保持著斜倚欄杆的慵懶之姿,微微眯著一雙美目,似看非看地望向房遺直,倒像是在看好幾裏以外的一個什麽東西似的,後來我才明白,她根本沒有看房遺直,她隻是不屑於為了一個礙眼的障礙物而挪開自己習慣前視的目光罷了。我暗自歎服,不愧是兄妹,那目空一切的氣勢簡直和李恪如出一轍。
冷場的尷尬讓我有些緊張。
高陽的傲世輕物原本無奇,隻是為何一定要當眾讓大哥下不來台呢?大哥的“劣跡”畢竟高陽並不知道啊!
房遺直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不受歡迎而輕意退卻,看來他很有打消冷場尷尬的經驗。
“今晚的筵宴,遺直也在受邀之列。既然公主和小妹有意前往,遺直敢不竭力效勞,情願趨步護送公主車駕前往,如何?”
高陽冷笑兩聲,慢慢起身,“看來這為人效勞的差事我是搶不到手的,既然房家大公子肯屈尊親自護送,定然無人敢攔你入席了,記住,可要玩得盡興哦!”
說罷,輕搖團扇,款步而去,頭也不回撂下一句:“本公主另有約,不勞大公子費心。”
我甚至聽見了大哥的顏麵摔在地上銀盤乍裂的響聲。
我呆看著眼前這奇怪的一幕,狐疑滿腹,還來不及細想其中的緣由,我意識到接下來該考慮的問題是要不要接受大哥的盛情邀約,盡管現在隻剩下我這個“附帶品”。
大哥畢竟是大哥,他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常態,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對我重啟了剛才的熱情。
“小妹,既然公主不肯賞光,不如你隨為兄同去如何?”
我原本盤算著一些婉言謝絕的話,但是轉瞬之間卻改變了主意。
這些天,除了被李恪誤解的煩惱苦苦糾纏以外,我一直對一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我會被大哥利用?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與那些生長於深宮侯門的王公子弟,從小養成一定的政治敏感度和警惕性不同,我天真幼稚,疏忽大意,根本不懂得人心險惡,當然也就不可能對至親至近的人有所防範。
雪凝是我的貼身侍女,外表柔弱可人,冰清玉潔,以我的閱曆怎麽可能把她當成壞人時時防備?即使她露出識文斷字的破綻,我也沒有多想,隻當是她家道中落不得不與人為奴的難言之隱,怎會因此而懷疑到她的身份和動機呢?
自從來到房家,我和三哥走的最近,也最有共同語言,和二哥也有數度交談,知道他對魏王的效忠之情,和父親更無疏遠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