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愛
大事不妙!早就風聞焉睿王子精通格鬥之術,曾將挑戰的江都王掀翻在地,臥床半月!眼下誰敢為我出頭呢?
我尚抱一絲希望,慌忙用眼神向蜀王求救,然而環視一周,蜀王呢?他竟然不見了!
王子的虎背熊腰在地上投現出一個巨大的陰影,那個陰影正一點點把我吞噬!
怎麽辦?難道今日是我死期到了?反正我現在活的很痛苦,也許生命就此了結未嚐不是件好事。
極度恐懼之下我緊閉了雙眼,聽天由命吧!
十秒鍾過去了。並沒有雨點般的拳頭落在我身上。
又過了五秒,還是沒有。
我決定睜眼探查一下軍情。
我看到了什麽?王子的鋼拳僵在了半空中,他掄圓的胳膊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牢牢擎住!
是、是李恪!我不是在夢裏吧!他怎麽會~
李恪背後閃出一人,是剛才不見了的蜀王李愔。他正衝我擠眉弄眼的壞笑。
原來剛才李愔是搬救兵去了!那麽這就意味著李恪知道眼前的我就是~
天啊。
“夠了。”李恪強壓下焉睿王子的手臂,冷冷的說出這兩個字。
焉睿王子再次被激怒:“他難道不是個奴才嗎?我隻是要教訓這個冒犯我的奴才!有何不可!?”
“嗖~”一道寒光略過我的眼前。
又是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李恪竟然拔出佩劍,劍尖直抵焉睿王子胸口!
“不管這個人是誰,做過什麽,王子若要發難,就請先贏過我手中的劍!”李恪言罷,目光移向了我。
我的目光和那雙藍眸交匯,那雙藍眸依然冷峻而深邃,此外還有~
憐惜!
我的眼淚頃刻間奪眶而出。
對視了良久,李恪又望向焉睿,這次是更加淩厲陰冷的目光。
單是這駭人的目光已令焉睿王子難以招架。劍鋒上的點點寒光更是將焉睿的恣肆傲慢擊的粉碎。
李恪的劍術天下所聞。
焉睿王子像隻鬥敗的公雞,向李恪行過躬身禮,沒精打采的悻悻而去。諸皇子也默默散去。
隻剩下李恪和我。
相對無言。
良久,李恪將佩劍收入鞘中,走向門口。
我對著李恪的背影,想要說聲“謝謝”,卻發不出聲。
李恪心靈感應般仿佛聽到了我的聲音,收住腳步,略微一站之後,終於沒有回頭的走了。
“吳王殿下~” 我在心裏呼喚了一聲,忍不住哭了出來。
五月,丙戌日,如期而至。在這個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日子裏,我無法像往常那樣繼續呆坐在那間幾乎令我窒息的閨房之中。我走出了屋子。
雨季終於過去了。天空竟然十分配合地現出一縷朝陽,雖然這縷寶貴的陽光偶爾還是要努力的透出不經意飄過的厚厚雲層,但這樣的天氣已經足以使盛典的操辦者與主人公感到滿意。
今天的相府顯得格外的安靜。父親與三位兄長以及高陽公主都已陸續前往承天門觀禮。府上的差役下人們也不像往常那樣因為忙碌而裏外穿梭,來往走動。除了偶爾有一兩個人匆匆一現又立刻消失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人的聲響,到處都寂靜的可怕。
我孤零零地立在回廊上,視線越過高聳的簷角,望向承天門的方向,幻想著那裏正在發生的一切,好像看到了那個令我魂牽夢繞的人。
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忽然隱約有一陣仙樂飄來,清雅悠揚,令人陶醉。緊接著,一聲聲渾厚清亮的鍾聲響起,樂聲與鍾聲交相輝映,如同。我確定這不是我的幻覺,這是從承天門傳來的,意味著太子的加冕禮正式開始。
現在是太子加冕的時刻,我仿佛聽到他的心正在滴血。此時沒有人比他更痛心於太子的旁落。
此時沒有人比我更痛心於他的痛心。
我穿過回廊,穿過幾處院落,來到了馬廄。隨手牽出一批白馬,走出了相府。
我開始漫無目的的到處遊蕩。穿過幾個鬧市與街區,漸漸遠離了繁華喧囂的花花世界。越來越多的田園風光漸漸映入我的眼簾。鬱悶的心情仿佛因為這美麗的景致而有所緩解。
我忽然發現周遭的景致是那麽熟悉與親切,而前方好像有一個目的地在吸引著我,那一定是個我曾經到過的地方。
我的記憶很快得到印證。馬兒停下了腳步,已經來到了山腳下。
驪山腳下!
是神靈的指引嗎?竟然把我帶到了這個儲存我最多美好記憶的地方!我原本以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可以讓我笑,但現在我卻堅信,自己的臉上正綻放著會心的笑容!不論世界多麽殘酷,人間多少無情,麵對這座山,我就是無法不笑顏以對。因為這裏就是我的天堂,甚至可以是我人生的歸宿!
如果,剩餘的人生就是這幾日無休止的循環往複,注定要在無邊的淒苦中度過,那麽為什麽不把它結束在這個曾經給我無限快樂與憧憬的天堂裏呢?
我仰望山頂,仿佛又看到姐姐在向我幸福的招手,我開始感到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我甚至能體會到,原來姐姐在那個下落的瞬間是幸福快樂的......
我跳下馬,將馬拴在臨近的一棵樹下,轉身朝山路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忽然,我停住了腳步。眼睛定格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前,難以挪轉。因為那棵樹上也係著一匹駿馬,那匹馬體型彪悍,毛色純正,而且似曾相識,不,可以斷定,那是、是......
是李恪的坐騎!
這怎麽可能?他的馬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從我出相府到這裏,最多不過兩個時辰,冊封典禮不會結束的那麽快,此時他應該在承天門啊!難道......難道他根本沒有去承天門?根本沒有參加冊封大典?不是王公貴戚朝中大員一律要出席的嗎?難道他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韙,什麽都不在乎了?又為什麽要來這裏呢?難道他和我一樣,也......產生了某種“憧憬”!?
想到這裏,我不顧一切地向山頂狂奔。
“有朝一日,我要登上巔峰,把周圍矮小的群山們,一覽無遺,你說的不錯,這就是我為什麽這麽喜歡登高的原因。”
我的耳邊回響著他曾在這說過的話。
“說吧,為什麽背叛我!”他曾經的質問縈繞而過。
“我以後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這是最令我心痛的一句。
一句句、一幕幕不停在我的腦海中重現,我在心中呼喊著,李恪,不論你信與不信,我一定要解釋,等我,等我!
幾天以來的虛弱加上一路的狂奔,到達山巔時的我早已精疲力盡,癱軟在地。任微風吹幹臉龐上的汗水。
終於,我有了一點力氣。站起身,舉目向四處眺望,急於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當我的視線移到離我最遠、最開闊的那處山崖時,我看到了那個修長偉岸的身影。
風吹拂著他的衣角,他麵向山崖的方向,仗劍而立。在陽光的照射下,他整個人都發出了光芒,我甚至無法直視。
我不再猶豫退縮,一步步向山崖邊走去。
“站住。”那個富有磁性的聲音下達了鏗鏘有力的指令。是對一切可能暗伏的危險所必備的敏銳的察覺力?還是對少數人才有的心有靈犀?他似乎永遠能夠洞悉背後發生的事情。但是,他為什麽就參不透我的無辜與無奈呢?
也許是在他身後不為他淩厲的目光所震懾,也許是此時的我早已忘卻對他一向的精神馴服,我無視他的指令,繼續一步步的靠近。
這世上也許還沒有人能對他的命令置若罔聞。奇怪的是他沒有回轉身軀,也沒有再出言製止。他似乎在默許我的靠近。
然而他還是李恪,我還是我。我仍然沒有無限度接近他的勇氣,在距他幾步之遙處站定。
“殿下為何獨自一人在此遠眺?我以為殿下此時本該在承天門。”
我這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開場白沒有激起預想中的雷霆之怒。
他隻是不睬。
“我記得,就在這裏,殿下說過,眾覽群山,是殿下最喜歡的感覺。今天原本應是殿下問鼎巔峰的日子......”
李恪輕聲冷笑。
“殿下真的那麽恨我嗎?”
我顧不得擦試早已濕潤的眼睛,隻專注於聆聽李恪對這一問題可能給予的響應。
想與李恪建立一廂情願的一問一答是絕對的妄想。他永遠不會屈尊輕易滿足別人的意願,按照別人的設定給予對方想要的答複。哪怕隻是簡單的“是”與“否”。
與其繼續無謂的等待,不如索性一次說完我想說的話。
“殿下今日不能如願以償,罪責全在遺墨一人。雖不是有心為之,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殿下既然恨我入骨,遺墨多說無益。若非殿下三番兩次出手相救,遺墨焉能僥幸得活至今?情願一死,以報殿下救命之恩,以消殿下心頭之恨。”
“哈哈哈哈......”
李恪放聲狂笑,那笑聲仿佛具有無堅不摧的穿透力,震的我竟有些站立不穩。
笑聲止住。李恪終於回身麵向我,仍舊是傲視一切的表情,一雙藍眸異常鋒利地盯住我,正式開口回複了一番我終身難忘的話語: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隻有蒼天可以決定本王的成敗榮辱,人力豈能左右!本王從來沒有恨過什麽人,也沒有一個人值得本王去恨。本王是輸給了天!居然有人要以死謝罪,不自量力地承擔不屬於她的罪責,真是太高估自己的份量了。”
聽了如此冷酷的回答,我五內俱焚。雖然不曾奢望得到他的原諒,但仍難以接受被他如此無視。愛之深,才能責之切。他不愛我,又何談恨我呢?原來對他而言,我終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罷了,我憑什麽會自作多情地認為他會恨一個從未走進他心裏的人呢?
我終於知道自己在李恪心目中的真正份量。
我心痛,甚至有些憤怒。但畢竟有了一份清醒後的釋然。
姐姐飄然落下時那淒苦絕然的眼神再一次浮現,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真正懂得那最後一瞥的意義。也許隻有死亡,才能將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徹底終結。
我緩步向懸崖走去。不為贖罪,隻是單純地想要結束一切。
我臨近崖邊,隻差最後一步。我並不想再最後看一眼李恪,害怕再看到那冰雕一般的麵孔。那份徹骨的冷傲,是我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李恪,祝你鵬程萬裏。
......
“遺墨!”就在我即將邁出那一步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他的呼喚。
然後,我感到自己的身體瞬間開始急速下落!
隨著一聲巨響,整個山體都搖動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剛才還踩在腳下的一整塊地都不見了!周圍的岩石土塊也像瀑布一般劇烈疾速地滑落。
長安連日的降雨,終於在這半日晴明之後又奉上了一個惡作劇般的收尾──
山崩了!
我還有能力思考判斷並體會山崩的感受,因為我懸在了半空中。而我的一隻手,竟然被另一隻強有力的手牢牢抓住!
李恪又一次救我於危難。
就在山崩發生的一剎那,李恪竟然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正在跌落的我,這簡直是奇跡,但是他做到了。就像他救我的每一次那樣。
但是這次我並不領情,相反我還在不斷的掙紮反抗:“放手,讓我死!”視死如歸的仿佛這一跌落不是因為山崩而是我自己主動跳出的一樣。
一切反抗在李恪的手中都顯得無力。“馬上給我乖乖的別動!我說過,在我麵前還輪不到你死!”
“我對你而言究竟算什麽??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我忘記了恐懼,還是執著的想知道那個答案。
李恪不語。
“告訴我,江山皇位真的比一切都重要嗎?”到了這一步,我無所顧忌,一定要逼出他的真心話。心想,如果你李恪真的視我如無物,就放手好了。
他的眼睛略一低垂,隨即注視著我:“為了江山而讓我舍棄一個人的生命,如果是別人,我會毫不猶豫,但是你,我做不到。”
話音剛落,我的身體一躍而起,我再一次劫後餘生。不,是幸福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