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明
我沒有驚魂未定的感覺,而是沉浸在李恪那句深沉凝練、情真意切的表白中遲遲緩不過神,甚至連李恪把我抱至安全地帶這一前所未有的親昵舉動,我都來不及細細體味。
這次意外的命懸一線使我的愛情柳暗花明。山崩結束了,也將我所有的悲傷困擾隔絕在過去的時空中,在嶄新的生命裏,第一個擁抱我的,就是無比幸福的感覺。就像現在我與李恪久久的深情對視。那雙藍眸盡情釋放著的溫情脈脈幾乎把我溶化掉,我受寵若驚,並且難以長時間承受這種熾熱的可以殺人的溫柔注視,我感到自己的臉頰急速升溫,不禁把頭低了下去。
如果繼續這樣羞澀下去,也許我就要暈過去了,我需要開啟一個什麽話題打開這個“尷尬”局麵。
“殿下,我。。。。。。”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
“知道嗎,你很可惡。”
很好奇他為什麽這樣說,更想知道他此時的表情。但是我仍然不敢抬頭。
又過了三五秒。
還是李恪的聲音:“如果本王沒興致,就算有人以死相逼,本王也決不會將真心話透露半句。可是這次,被你這愛耍賴的丫頭得逞了!”
什麽,耍賴?我明明是。。。。。。不過好像有些道理,憑良心說,剛才的命懸一線確實是個意外,假如沒發生山崩,我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氣邁出那最關鍵的一步呢。我當時的“以死相逼”,是不是真的有些矯情?有些“借題發揮”啊?果然是李恪,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現在的我是羞澀外加無地自容,感到自己的頭真的好沉啊。
“殿。。。。。。”
“要別人真心話的人自己卻心口不一。殿下?你在心裏也是這樣稱呼我的嗎?”
我略感驚異地抬起頭,看到李恪竟然略帶一絲壞笑的看著我。這樣看著我的同時,右手從胸襟處取出一絹雪白色的東西──是我的錦帕!
“啊!”我不由自主一聲輕呼。怎麽會?我不是吩咐香茗扔掉的嗎?為什麽會在李恪手上?我快速搜索著腦海中有關那天的全部記憶存儲:我吩咐香茗扔帕,三哥來訪,我急著掩飾,後來三哥離開。。。。。。對了!三哥離開後,我好像隱約聽到香茗在回廊上和三哥說了什麽,難道是她把我這些天的情形告知三哥,還把錦帕也拿給三哥看了,然後三哥就。。。。。。
“是三哥給殿、你的嗎?”
他沒否認,那眼神表示說是。
“在這帕子上寫下“恪哥”以前,你對這稱呼已經蓄謀多久了?快說。”他嘴角上揚,繼續壞笑。
“我、真的可以這樣稱呼嗎?”我怯生生地問道。
“現在才來征求許可不會太晚了嗎?”說完,他竟然笑了兩聲,那笑聲透著的不是嘲諷,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在這樣的日子裏,李恪竟然還會開心的笑,實在不可思議。
笑聲而後,李恪答道:“如果別人敢這樣連名帶字地叫我,哼。。。。。。”
這句話透著一絲熟悉的冷氣。
“但是,你這樣叫我,知道下場如何嗎?”
我忽然又不安起來,伴君如伴虎,李恪也是一樣,我始終不敢對他剛才那番鮮有的溫情持有放肆的樂觀。
他正在向我走近。繼續保持坐姿似乎不合時宜了。我略帶緊張的從岩石上站起身。
李恪已經站在我麵前。雙手搭在我的雙肩上,深沉地注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下場就是,永遠不許離開我。”
我被他霸道的擁入懷中。
我幸福地不知所以了。前一個時辰我還在反複追問他究竟愛不愛我,現在卻收獲他三番兩次浪漫而真摯的表白,驪山果然是我的天堂。
我的頭無法枕在他的肩上,因為那裏海拔太高,與我的視線幾乎持平,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在他麵前竟是那麽的渺小。我把臉深埋在他的胸前,貪婪地嗅著那白色錦衣上帶著體溫的芳香,任眼淚將他的胸前浸濕,我什麽都不管了,隻是盡情享受著自己的這份渺小。
“恪哥。”
“墨兒。”
“恪哥,你真的不再怪我了嗎?即使我害你失去江山?”
“在你摔下去的那一刻,我心裏沒有江山,隻有你,我終於知道我最愛的,最在乎的,不是江山,而是你。”
“因為你拉住我的手,我沒有跌進萬丈深淵。也是因為你拉住我的手,使我陷進了你的萬丈深淵,我會萬劫不複的。”我知道愛上他此生注定與痛苦相伴,但這就是愛情,即使死,也斷難割舍。
傍晚將至,殘陽如血。我和李恪久久相擁在落霞的映照之中,沒有明天,沒有未來,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個詩情畫意的瞬間吧。
那一天接下來的情形大抵是這樣:我和恪哥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手挽手走下山。那一刻的我,正式告別了一段淒風苦雨般的日子,滿心充盈著被心愛之人所愛的巨大驚喜,仿佛初戀是從這一刻才正式開始,仿佛腳下不是崎嶇的山路,而是一路坦途,仿佛就可以這樣一直走向我們的婚禮殿堂。
我的雙腳被石子隔的一陣陣隱痛。是那種走在刀刃上的痛。
走在刀刃上?就像遠古的美人魚傳說,以及王子居,其牲之之聲,堪笑同行在刀上之痛,然竟化海則無生之沫。結局悲慘,卻異常美麗。偉大的犧牲成就了偉大的愛情。無論這犧牲看上去多麽的慘無人道,無論這愛情中的某一方看上去是多麽的愚蠢無知。
假如王子知道真相,會娶小人魚嗎?會為小人魚舍棄什麽嗎?如果是那樣,無疑是扼殺了愛情的偉大。惟有一方在另一方懵然無知的情形下作出單方麵巨大犧牲,才能成就偉大的愛情。偉大的愛情注定是悲劇。
李恪,我的王子,能夠擁有你的愛情,我已經比小人魚幸運百倍,如果你的未來注定是悲劇,是否能允許我借助你的悲劇成就我的愛情呢?可是,微不足道的我又是否有資格為你作出所謂“巨大”犧牲呢?
我們再次來到那個幾米高的巨石前。李恪一躍而下。與上次不同,躍下巨石的李恪轉身向我伸出了雙臂。
我的心跳又在加速。不是懼怕會摔痛,而是為再一次的親密接觸緊張不已。
這一次,李恪穩穩的接我入懷。我再一次墜入了幸福的雲端。
山路依然崎嶇。然而我的雙腳不必再忍受難耐的疼痛。李恪不允許我的雙腳再接觸布滿碎石的地麵。他抱著我,走完了剩餘的山路。我的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溫暖而甜蜜。
我的重量也附加在李恪的雙腳。他的腳一定也是痛的。像刀刃上的痛。會不會像人魚那樣滴血?也許滴血的不隻是腳。今天的李恪已經是傷痕累累了。不,不是今天,從他出生之日起就已開始感受傷痛了。今天無疑是最痛的。他失去的是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而我卻逼著他在這一天向我敞開心扉。幾乎不給他留有喘息的時間。我是不是太殘忍了?他的告白療好了我的傷,也讓他徹底忘掉他自己的傷了嗎?
聽著那踩在碎石上的聲音,我的心感覺到了他的痛。小人魚為王子起舞,她的腳在流血,可她的臉上卻綻放著笑容。那麽,李恪告白時那迷人到可以殺死人的笑容難道也有著相似的含義?
我崇尚偉大的愛情,不懼怕為愛作出犧牲。然而,此刻兩個人的重量卻壓在了他一人的腳上。
誰規定犧牲的一方總是女人呢?
也許。。。。。。
我不允許自己再想下去,我寧願放棄偉大的愛情,也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來到山腳下,李恪把我抱上他的坐騎,解開韁繩,躍上馬背,我們就這樣策馬絕塵而去,離開了長安,離開了這紛擾爭鬥之地,從此與塵世隔絕,隱居一世。
當然,這美好的一幕隻是我一時激動產生的幻想。
其實,我和李恪確實同乘一騎,卻沒有飛奔,而是緩步前行,我的坐騎則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麵。前進的方向,正是長安。
我們在官道上與李恪的侍衛隊不期而遇。
李恪的冷,李恪的傲,在麵對屬下的一霎那,又全體回來了。
我跳下馬背,騎上自己的馬。
在李恪簡短的指令下,兩個侍衛立即下馬,來到我的馬前施禮。然後各自上馬,跟隨在我左右。原來是要護送我回相府。
這個不大不小的“儀式”,吸引了不少百姓的駐足觀看。
我忽然意識到,從現在起,也許我真的會成為某種焦點。
臨別時,我回頭看了我的白馬王子,他注視我的目光柔中帶冷。
他畢竟是李恪啊,真的會為了我而選擇一種不一樣的人生嗎?
雨季過後,長安也迎來了夏日的尾聲。經過連日雨水的衝洗滋潤,長安的!紫嫣紅越發耀眼奪目,美不勝收。在這最美的時節,我也收獲了最好的心情。一日看盡長安花。就是這好心情的最佳寫照。這份好心情的生成,不僅是拜美景所賜,更得益於他的相伴。
長安郊外,風景如畫。兩匹馬兒在小溪旁的草地上,自由自在的漫步著。
一旁的不遠處,我和李恪席地而坐。
“恪哥,像這樣每天遊山玩水的過一輩子,是一種幸福嗎?”
“不知道。”
“恪哥,你真的願意告別一切不開心的往事,開始新的人生嗎?”
“對我來說很難,不過,為了你,我可以試試。”
“恪哥,你真的不恨我了?我把你害的那麽慘。”
“我恨,恨你這個把我所輕視的一切生命都視作千金之軀抵死相救的小傻瓜。恨你這個被人利用了還自以為是英雄的小傻瓜。更恨這個不能一直恨你的自己。”
我原本倚在李恪肩上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難道、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李恪一成不變的平靜:“不錯,我全都知道,雪凝,房遺直,那次綁架的好戲,父皇為何會在場,我已經一清二楚。”
我趕忙追問道:“那麽,他們是怎麽利用我的,你也知道了嗎?”
李恪居然笑著說:“當然,沒有你這個傻瓜,這出好戲如何上演。隻可惜當了一回主角,卻拿不到一分一厘的報酬。”
原來李恪早已知道我的清白。
我如釋重負:“其實早想對你說明一切,就是擔心你不肯相信我,因為這一切聽上去實在太荒唐,起初連我都不敢相信,直到發現雪凝的事。”
李恪的聲音有些冷:“這一點你倒是不笨,不錯,那個時候我不會相信任何解釋,我隻相信自己的調查。”
“你怎麽會想到事有蹊蹺?當時你不是確信是我出賣你的嗎?”我很不解的問。
李恪冷笑一聲道:“我不至於蠢到被人算計一場,還不知道是何人所為。要不要以牙還牙,權在於我,但是仇人的名字,我必須要一個不落的知道。不像某個傻瓜,被人害了卻隻是打發她走人了事。”
我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我是恨雪凝,可想到她也許隻是個任人擺布的棋子,也就不忍。。。。。。”
“雪凝現在何處?”李恪忽然打斷我的話。
“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悔恨,怎麽會留心她的去向?再說這很重要嗎?”
“李恪聽罷,嘴角輕輕揚起:“也許你是對的,這沒什麽重要。”眼神中卻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這令我有些淺淺的疑惑。
李恪輕輕扳過我的臉頰,輕輕碰了下我的鼻子,像逗弄嬰兒一樣的對我說:“雖然你是清白的,但是你的愚笨不辨好壞還是讓我很生氣,換作是我的下屬,一定不會原諒他,但是對你,我還沒想到懲治你的好辦法。”眼神全然沒有了陰冷,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溫柔。
我忽然害起羞來,一時不知該如何麵對。
李恪的目光仍然很火熱,手卻放開了我的臉。
“其實是你恨我才對,因為我,你才會遭遇這一切。”李恪說。
“恪哥,你這樣說比恨我還讓我難受。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隻是恨自己太沒用,竟然成為別人傷害你的工具。”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射向你的那支箭嗎?”
“當然記得。”
“那支箭的目標不是你,來人要取的是我的性命。你這隻無意間闖入的小鹿卻險些為我送命。”
我如夢方醒,終於明白來大唐的第一個“仇人”是怎麽回事。“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