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科幻靈異>唐朝有事> 第四十三章 阻

第四十三章 阻

  雖然這隻是我的直覺與猜測,不過它合理的簡直像是發生過的事實。


  得到李恪的愛顯然隻是個開始,未來還要跨過多少重重險阻,實難預料。


  不過,李恪畢竟是皇子,如果他能夠得到皇上的恩準,由皇上下旨賜婚娶我,父親也斷然不敢抗旨不遵,畢竟和陸家隻是“指腹為婚”,並沒有婚約在前。所以我的希望就是──得到皇上的指婚。


  想到這裏,我的心稍稍平複了些。希望就是這種東西,聊勝於無。


  然而希望僅僅是希望,希望所指向的未必是你想要的結果,也可能是絕望。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更容易被悲觀的情緒所左右,總在不停試探著自己有沒有勇氣接受那最壞的結局,卻從來沒有為獲得一個美滿的結局而做過哪怕一次祈禱。我太容易怯懦了。我怯懦的根源在於太過了解李恪的不幸。寄希望於李恪能得到皇上的指婚,可是,他從小到大從皇上那裏得到過什麽?父愛?儲位?一應屬於他的東西和他想要的東西都被無情剝奪了。雖然是皇上忍痛剝奪的。我隻擔心,皇上的忍痛,會成為一種習慣行為。甚至會把最合理的恩賜視為不該有的仁慈。


  讓一切不安與怯懦就此打住吧,也許明天見到李恪,那堅忍犀利的目光就會把我血液中的所有悲觀因子清洗一空。


  希望又占據了我的心靈。


  新秋初至,萬裏晴空。今天的空氣格外清爽怡人。


  我坐在馬車中,不時探出窗外,貪婪地呼吸著長安城醉人的氣息,四處眺望沿途的景致,美麗而又陌生。今天的目的地是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車駕所停之處是毗鄰皇陵的一座美麗的山丘。這裏是楊妃的陵寢。


  原來,今天是楊妃的忌日。


  在我的想象中,皇妃身後的棲身之所必是豪華的陵寢,眼前的楊妃墓卻簡約、質樸,就像楊妃本人一樣雖氣質華美卻內斂而不飾張揚。


  一身素裝的李恪行過大禮,把我領到墓前,對長眠地下的楊妃說:“母妃,這是你未來的兒媳。雖然沒有母妃的美貌,但她卻是我愛的,請一定祝福我們。”


  我就這樣被正式介紹給了未來的婆婆。


  想到生前的楊妃是那樣一位風華絕代的高貴公主,一位令李世民情係一生的紅顏知己,我頓時緊張起來。雖然此時的楊妃已經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我笨手笨腳的行了跪拜禮。無所適從地傻傻立在墓前。


  李恪從胸前解下一件飾物,將它戴在我的胸前。


  我不明就裏地拿起這帶有李恪體溫的飾物,一看方知這絕非普通的飾物,而是一個由及其上乘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無論是玉的成色,還是刻工的精美程度,都堪稱絕世奇寶。然而細看之餘卻發現它唯一的瑕疵──玉佩中間竟有一道經過重新粘合的裂痕。


  李恪為何將如此貴重的貼身之物交於我手?這個細小的裂痕又是怎麽回事?


  “恪哥,這是何意?”

  “這是母妃生前的隨身之物,為父皇所贈。母妃曾一度因不堪忍受父皇的冷落而將此玉摔作兩半。後來,母妃心生悔意,又令工匠將其粘和複原。臨終前,母妃將它留給了我。我一直貼身佩戴。現在,它屬於你了。”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原來,這玉佩就是信物。


  我用雙手捧著這一稀世珍寶,忽然心生疑惑:“恪哥,你以前不是有過王妃嗎?為何不將這玉佩送與王妃呢?”


  李恪的臉上一時愁雲慘淡:“我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我的結發妻子楊氏,出身名門,知書達理,為人賢淑,也很愛我,對我可謂忠心耿耿。但是娶她卻非我所願,實屬無奈。加上一心忙於政事,難免冷落於她。婚後數載,她幾乎夜夜獨守空房。後來,她感遇風寒臥病不起,我甚至沒有親自喂她吃過一次藥。她死時才剛滿二十歲。這是我一生最大的愧疚。但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所以也不可能將玉佩給她。玉佩隻能屬於我真心所愛的女人。”


  這價值連城的玉佩,仿佛就是李恪價值連城的愛情。不,愛情是無價的。這承載李恪愛情的玉佩已經屬於我,而我,屬於李恪。


  如果沒有此前父親的那一番“暗示”,沒有大哥那不知何日才得收手的陰謀,我一定會用最燦爛的微笑接受這一有生以來最為彌足珍貴的禮物。但是現在我卻發現怎麽也笑不出來。而李恪的眼睛告訴我,我的表情很憂傷。


  或許是早已習慣了接受和自己的期許完全相反的結果,李恪並沒有問及我這一異常表情的因由。我也沒有多此一舉的饒舌解釋。如果連不諳世故的我都能透過種種蛛絲馬跡預知這份愛情的艱難與苦澀,那麽,慣看風雲變幻的他又豈能品酌不出愛情所應有的渺小與無力?


  仿佛是心有靈犀,我和他相對無語,隻是對視。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還是李恪先行打破沉默:“墨兒,你知道這塊玉佩是如何粘成的嗎?”


  “難道是請了長安最有名的工匠?”李恪的問題令我有些不解。


  李恪微笑著搖搖頭:“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信物,信既無存,物又何戀?大可以毀之燒之,當風揚其灰。然而此物能留至今日,所賴的不是工匠的巧手,而是母妃的執迷。”


  此言其意昭昭,李恪從未了解皇上對楊妃的一片深情,然則這對父子實在太過相像,寧可默默承受痛苦,也難以打開心扉,冰釋前嫌。


  稍作停頓後,李恪用一種毅然決然的語氣說:“如果有一天我也有悖前盟,此玉任你處置,隻是不要再對失去意義的東西空自眷戀。”


  我吃驚的望著一臉堅毅表情的李恪,不明白他為何出此“讖語”,實在不吉。我隱約感到李恪是出於和我同樣的憂慮,才做這番“提前報備”。然而,李恪畢竟不是脆弱的我,絕不會輕易的望而卻步。相比其他言之鑿鑿的海誓山盟,這番道白透出的分明是寧死不肯負我的鏗鏘之氣。我也暗自發誓,此生絕不辜負李恪的真心。

  我放下一切包袱,將雙手愛惜有加的按在胸前的玉佩之上,對李恪說:“恪哥放心,無論未來如何,玉存我存,玉毀我亡。”


  李恪竟然用古靈精怪的表情逗趣道:“難道我不娶你,你就活不成了?”


  我被李恪將了一軍,竟然語塞,沒想到他還能在這時候開這種玩笑,於是心有不甘的說:“哼,總之這輩子你都別想甩掉我。”


  結束了一日的行程回到相府,一進大門,發現府中上上下下忙作一團,執役仆從進進出出,一定是有什麽大事發生。我疾步走入後堂,正遇到三哥神色匆忙的從廳內出來,不等我相問,就開口對我說:“小妹,今早齊州老家來人報喪說祖母過世了,父親正準備辭去職務回鄉丁憂。我先去找大哥,晚膳後父親在前堂有事交待,小妹,你也要去。”說罷便急匆匆走了。


  祖母過世了?父親確曾說過祖母習慣了本鄉本土不願意遠赴長安,所以一直守在臨淄老宅安度晚年,沒想到我還沒見過她的麵,她就這樣撒手人寰了。依唐律,丁憂期間要辭去官職,家中禁止嫁娶。


  府上忙碌是因為父親即將回鄉守孝,而我不論嫁給誰,婚期注定要延後。


  晚上,父親召集全家人在前堂交待事宜。大哥、二哥、三哥還有我全部到齊。這是幾個月以來家人第一次齊聚一堂,因為大哥、二哥實在都是難得一見的“大忙人”。


  父親開門見山:“我就要卸職回鄉丁憂,臨行前當把家中的事情交待停當。遺則,你沒有多少公務在身,為父走後,府上權且由你代為主事,要時時留意家中一應事務;遺愛,最近你不是忙著各處赴宴就是遊獵無度,可曾照料到公主?為父不在家,公主若有事,你需盡力擔待,不可有失。”


  二哥三哥一一應諾著父親的遵囑。


  父親又轉而關切的對我說:“遺墨,為父原本想即刻為你操辦婚事,看來隻能孝期過後再作打算。為父走後,不要像往常一樣動不動就跑出去玩。要幫你三哥多多照應家裏。你和公主一向親近,以後這些日子也要盡量好好照料公主。”


  我來不及細想什麽,諾諾連聲表示服從。


  唯獨沒有大哥什麽事。我偷眼看大哥,倒是一副落得清閑自在的神情。


  就在大家以為父親已交待妥當準備各自散去的時候,父親忽然威嚴的對大哥說:“遺直,你是長子,就隨為父回鄉走這一遭。你明天就去省部辭職告假。”


  眾人大都感到意外,多少顯出驚異之色。


  然而大哥卻麵無表情地回道:“父親何出此言?遺直在朝中雖然位卑職小,不當大任,卻也公務繁多,實在難以抽身,自古道“忠孝難兩全”,父親可否權請三弟──”


  “混賬話!”父親怒不可遏地嗬斥道。


  全家人都被父親突如其來的怒氣驚的抬起頭。

  大哥眼見勢頭不對,停止了辯解,恭順的低下了頭。


  父親冷笑一聲,語含譏諷之意:“不盡孝者難盡忠。我房家不出逆子,就要感激祖宗的蔭佑,怎麽敢奢望出忠臣?”


  大哥似是聽懂了父親的話中有話,隻是依舊麵無表情,絲毫沒有悔過的意思。


  父親見狀,長歎一聲:“罷了!你去做你的忠臣吧,為父不敢勞駕於你,唉。”


  歎罷,淚如雨下。不知是因為祖母的離世,還是被大哥氣的。


  眾人見父親如此,紛紛跪在地上,爭相勸解道:


  “父親,大哥既是忙於公務,就讓遺則隨父親前往如何?”


  “父親,遺愛一向閑來無事,陪伴父親同去也好。”


  “父親,還是讓遺墨去吧,路上舟車勞頓豈能無人隨侍?”


  大哥也勉勉強強地跪了下去,隻是仍舊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父親手一揮,製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休再爭辯,你們在家各安其位,為父自有安排。”


  說罷,又對跪在上首的大哥說:“遺直,你既然不願隨父前往,就在朝中安心做事,好自為之,切勿生出事端,難以收拾,你我父子也難以相見。”


  這是一種警告。直覺告訴我,父親或許已經覺察到什麽。


  大哥頓首一拜,表示“謹遵父教”。


  那晚,父親對大哥的一番態度令我若有所悟。


  三日之後,父親因丁母憂暫時罷職。五日之後,父親啟程趕赴濟州老家。房家上下人等果然各安其位。


  歲歲重陽今又至。因為是居喪期間,一切從儉,房府的節日氣氛難比往年。父親不在京城,逢年過節必然造訪的幾位大人也不再登門,自然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突如其來的喪事對我來說,可謂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說到憂,其憂有二,一是那無緣得見的祖母突然過世難免令我有些傷感,二是李恪原本有意向皇上請求賜婚,現在卻不得不權且作罷。禮製所定,誰都沒有辦法。“喜”的則是我與陸雲曦的“婚約”也因此順理成章的延期再議,禮製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雖然如此,父親臨行前畢竟再三叮嚀要我少出門,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不能不遵守諾言。李恪對此也一定心照不宣。不需要我去做多餘的解釋。


  我困守在家,長日無聊,隻能以打發時間度日。早飯以後,在香茗的提議下學起了刺繡。香茗那穿針引線應付自如的巧手讓我豔羨不已。在那雙巧手的忙碌之下,五彩斑斕的絲絲錦線竟神奇般變作栩栩如生的花鳥魚蟲。我深知要練就如此精湛的女紅手藝,絕非數日之功。而我在這方麵向來缺乏足夠的興趣與毅力。果然,三分鍾熱度過後,我就眼花手麻,難以支持了。


  我由一個學徒變成看客。就在我感到沮喪氣餒時,一個悅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墨姐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