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吻
因為時候還早,得到燕妃的允許後,我來到剛進宮時住過的屋子,裏麵的陳設一點都沒有改變,讓我徒生物是人非之感。這時,我感到有些內急,昭慶殿的路線圖我自然熟悉的很,於是直奔出恭之所而去。轉過兩個回廊,在經過後花園出口處時,從一個角落裏隱約傳來兩個宮女的竊竊私語。
“今天,我聽一個在兩儀殿執事的姐姐說,前不久宮裏來了個道士,對陛下說姓武的人會謀反,結果陛下就把那個很得寵的武才人給貶到冷宮裏去了。秀兒,你說這事兒是真的嗎?”
那個被稱為“秀兒”的宮女說:“不對,我表哥在太極殿當差,聽他說那個道士叫李淳風,能算出五百年以後的事。他對陛下說‘唐三代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皇上想殺盡姓武的人,李道士又說殺不得。武才人因為姓武,所以失寵啦,是不是貶入冷宮我就不知道了。”
“哎,可我昨天去太極殿還看到武才人在服侍陛下批折子呢?”
“誰知道,沒準已經貶成宮女啦!”
“唉,武才人得寵的時候多風光啊!想不到竟然有這種事,真夠倒黴的。不過,能保住一條命就算不錯啦!”
“噓──,小聲點!.……”
……
後麵的對話聲壓的更低,已經聽不清楚。宮中向來壁壘森嚴,容易禍從口出,所以宮女的私議一般都十分小心,能聽到這番談話實屬難得。沒想到我無意中竟得知這驚天大內幕,原來那個“唐三代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讖語確有其事。我真為武媚娘捏一把汗。
不對,李淳風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我甚至隱隱感到,自己曾經見過此人!可現在我什麽頭緒也理不清,隻能我輕輕的走開,繼續出我的“恭”去了。
晚膳時分,宮女傳報:越王殿下到。
一身朝服的李貞步伐穩健地走了進來,對著燕妃就是一拜:“孩兒來遲,請母妃恕罪!”
燕妃慌忙上前扶起:“我兒快快起來,讓為娘好好看看你。”
看著眼前這對小別重逢的母子,我忽然有種幻覺,就像看到當年的楊妃對李恪,我想也是一樣的溫馨吧。
我及時止住幻想。因為李貞正滿含笑意地看著我。與以前相比,麵前的李貞好像又長高了,身材更加頎長,五官也更加秀美,很像李恪,區別在於李貞總是一臉稚氣未脫的笑容。
我躬身施禮:“遺墨見過越王殿下。”腦海裏卻總在回想曲江池的事情,不敢抬頭看他。
李貞卻絲毫也不拘謹,爽朗地笑道:“墨兒,好久不見,你怎麽靦腆許多,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呀。”
原來李貞並不因為以前的事而耿耿於懷,是我多想了。我抬起頭,正迎著李貞那友善而親切的目光。我們相視一笑“泯恩仇”。
晚宴上我們相談甚歡。不覺已月上柳梢,天色已晚。李貞和我與燕妃依依惜別,我們各回各府。李貞順便送我。
秋風送爽,明月當空。在點點燈火與濃濃月色的交相輝映下,遠處的萬間宮闕若隱若現,更顯壯闊華美,近處的水榭亭台婀娜幽雅,越發夢幻迷離。身處在這重重美景的環抱之中,我和李貞漫步在曲折蜿蜒的回廊上,向甘露門的方向走去。
看著眼前繁華似錦美不勝收的景象,我略感遺憾地想:此時若是李恪陪伴在我的身邊該有多好啊!
“墨兒。”李恪輕喚我的名字。
“嗯?”我答應著。難道恪哥真的來了?我側身一視,看到的卻是李貞稚嫩而燦爛的笑臉。李貞不愧為公認的大唐第一微笑王子。在月色的掩映下,李貞的微笑更顯溫馨迷人。
原來又是幻覺。我這才發現,他們的聲音也那麽相像。難怪我第一天見他們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墨兒,你多大了?”李貞忽然問道。
“我多大?這.……”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在這裏,我是房遺墨,今年十七歲,但是隻有我清楚這不是事實。
“殿下明知故問。當然是十七歲。”我還算鎮定地扯著謊。
“幾月生的?”李貞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唔,這個,五月吧。”這完全是我的臨場發揮了。
李貞饒有興致地擊掌道:“原來墨兒比我大三個月,那麽我該叫你墨兒姐姐啦?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還稱我為表哥呢!”
似乎這件騙吃騙喝的陳年舊事會一直成為李貞揶揄我的最佳把柄。我有些尷尬的笑笑:“遺墨怎麽敢做殿下的姐姐呢?還是叫我墨兒吧。”心裏卻想:我何止是大你三個月的姐姐。
李貞忽然話鋒一轉:“墨兒,你可知道,父皇就要給我議親,也許過不了幾個月,我就要納妃了。”言語之中有些許落寞傷感。
我卻不配合的佯裝欣喜狀:“剛才聽娘娘提起過,墨兒這裏預先恭喜殿下了!”
李貞的微笑戛然而止,麵上驟添鬱結之氣,他不無失落地說:“恭喜?恭喜我即將娶一個我不愛的人做王妃嗎?”
李貞的直抒胸臆令我有些措手不及。的確,和一個陌生人結婚有什麽值得恭喜的呢?現在的李貞不就像當年李恪被迫納妃時一樣痛苦嗎?我有些後悔,為什麽自己說話如此不經過大腦,說出那番欠斟酌的“賀語”。我輕輕跺著腳責怪著自己的冒失,卻想不出一句可以挽回的話。
李貞像個孩子似的一歪頭,用試探的口吻道:“難道墨兒你真的那麽高興看到我娶別人為妃嗎?”
“這.……”這是個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答案的“刁鑽”問題。
李貞則繼續著自己的悶悶不樂:“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個中規中矩的皇子,父皇很少關注到我,我不感到失落;幾位皇兄為大位之爭勢如水火,我無意介入;和我年紀相仿的九弟成為太子,我也並不羨慕。我的心願就是做一個與世無爭的皇子,娶一位心愛的女子做王妃,在封地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李貞的話讓我不禁開始心馳神往,那不就是不久前我和恪哥一同憧憬過的美好未來嗎?
剛走到一處拱橋邊,剛才還很平靜的李貞忽然上前急走兩步,轉而擋在了我的麵前,用雙手執住我的雙肩,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我。我不得不止住腳步站定。不知李貞意欲何為。
李貞用富有磁性的聲音感性十足地說:“墨兒,此生能和你長相廝守是我一成不變的心願,那日若不是你拒絕了我,我一定會啟請父皇恩準我娶你為妃的!”
李貞不顧我的窘態,更加情真意切地表白道:“墨兒,我向你發誓,除了那最最至高無上的榮譽之外,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想要的幸福!”
沒想到曲江池一別,李貞對我的感情不僅未曾淡化,反而日漸濃鬱。眼前李貞淩厲的告白攻勢讓我一時間手足無措,主張全無,口中喃喃道:“不,不,我不能……”目光頗為無助地向四處張望,希望有什麽人適時出現可以化解目下這難以應對的場麵。
就在這時,我發現在李貞身後不遠處的橋中央立著一人:修長偉岸,氣宇軒昂,一身素雅莊重的錦秀朝服,秀美而立體的五官在月色的映照下更顯精致華貴。他像一尊雕像一樣矗立在那裏,神色冷峻地望著我。
是李恪!
頃刻間,我恍然不知身在何處。李恪為何會在這裏?放眼望去,才發現在李恪身後不遠處,靜靜屹立著的,正是莊嚴肅穆的淑景殿!每逢佳節倍思親,重陽之夜,李恪定是念母心切,宮宴之後便來到此地睹物懷人,以解追思之情。
雖然今晚最想見到的就是李恪,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和他相遇。我負氣地用力掙脫了李貞的雙手,想要跑上橋去,卻總也挪不動雙腳,反倒是一身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的驚惶之狀。我怕極了剛才的一幕會令李恪有所誤會。
而不遠處的李恪,仍像一尊雕像一樣立在那裏。
李貞轉過身,看到李恪,略顯驚疑地拱手見禮道:“三皇兄!”
李恪緩步下橋,未發一言,冷冷地看了一眼早已紅了麵龐的李貞,藍眸中射出一道凶狠鋒利的寒光,似在厲聲責問:“你剛才說什麽?”
在李恪敵意深重的傲睨之下,李貞宛如不知錯在何處的孩子一般,他看看李恪,又轉眼看看我,現出滿是無辜與疑惑的神情。
兩人都需要我的解釋,但此時的我早已腦中空空,口不能言。
奇怪的是,李恪凶冷的目光隻在李貞的臉上巡視一番後就鳴金收兵了。當他再次看向我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曾經的溫情脈脈。
李恪丟下李貞,昂然走至我麵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空中的一彎明月,在地上映出深深的背影。
李恪輕輕抬起我的下巴,深沉而堅定地說:“你終究會真正成為我的人。”然後俯下身來,在我的唇上輕輕一吻。
在這個月色怡人的重陽之夜,在李貞驚奇的注視之下,李恪奪走了我的初吻。
吻罷,李恪俯在我的耳畔耳語道:“原來你的擁泵很多,不用怕,沒有人能把你從我的手中搶走。”說完,目不轉睛地直視著我,深邃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嘴角也微微上揚,露出絕美的笑容。與李貞陽光少年式的燦爛笑容不同,李恪很少笑,而他的笑容勾魂攝魄,美的令人窒息,有種無法抗拒的魔力。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半晌如癡如醉。平靜後的我如釋重負,以李恪的明察秋毫,無須我的解釋,他已然明了剛才的一幕是怎麽一回事,全然沒有誤會。他對李貞凶冷的目光其實是在宣誓“主權”,是一種震懾,同時也說明:他在吃醋。
當然,我不會忘記,此時此刻真正需要我解釋的,是一直矗立一旁的李貞。
此時,在李貞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微笑。他的表情驚異到無以複加的程度。他的嘴角輕輕抽搐著,眼神中透著無限的震驚、絕望,還有憤怒。眼角早已噙滿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整個身體微微顫抖著。
“墨兒,我送你回府。”李恪不容分說地拉起我的手。
我回視李恪,他的臉上永遠都是勝利者的自信,永遠那麽霸氣十足。相比之下,李貞好像一隻受傷的小鹿,楚楚可憐地在一旁默默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李恪輕輕握著我的手,拉著我走上了拱橋。
我懷著無比的歉意回頭看了一眼仍一動不動立在原地的李貞,當眼淚無聲地順著李貞那俊美的臉龐流下的一霎那,他露出一抹淒慘哀怨的笑容。那笑容看得人越發心痛,好像在說:“我明白了,墨兒。”
那一夜,李貞的慘笑讓我久久無法忘懷。對李貞,用這種突然而直白的方式以絕其望,是不是太殘忍了?然而也惟有如此,才能讓李貞徹底明白我愛的人並不是他。李貞,我萬分的歉疚難以盡言。請原諒我深深地傷害了你的心,也請原諒我對李恪的這份情有獨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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