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
上路不久,經過一個小鎮時,藍熙之停下來買了一套男裝換上,藏了寶劍,騎馬慢行。一路上,都是兵荒馬亂。各小國之間連年的爭戰更替,讓整個中原大地不時戰火亂竄,加上局部地區不時爆發的瘟疫、旱災、水災,逃難的災民成群結隊,許多地方白骨遍野,來不及掩埋的屍首成了病菌最好的棲身地,很快繁衍擴散,又是新一輪的瘟疫、災難,不少地方已經十室九空……
這天,藍熙之路過河北的一個小城,見城裡的人紛紛逃竄,不由得好奇地拉了一個年輕人問道:「你們為什麼要逃跑?」
「兵禍啊,石大王要殺進城裡了……小兄弟,你趕緊逃命吧……」
他邊說邊跑,而他身前身後的人也一點兒不比他跑得慢。在逃命的動力下,不一會兒,一城皆空。此時才過午後,烈日當空,整座小城卻早已陷入了一片陰森的死亡氣息里。
藍熙之很小年紀就遊歷江湖,熟知天下大勢,雖然這三年隱居藏書樓,但是一出來,一路打探情況,很快知道天下諸國林立,為了領土和霸權交戰不休。近年來,北方一少數民族——羯族,出現了一個叫做石勒的雄主,趁中原煙塵,揭竿而起,很快佔領廢都洛陽,以「趙」為號,建立了石家王朝。石勒死後,他的兒子石遵繼位,石遵十分兇殘,常常縱兵搶掠。
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都嗜殺戮,即將來屠城的莫非就是這個「石大王」?
藍熙之看了看這座空城,心裡無限感慨,正要離去,忽然聽得前面的一間屋子裡傳出幾聲凄厲的**。
她快步走了過去,推開虛掩的門,只見一個老婦人躺在床上,一臉病弱,顯然是因為卧病在床,行動不便,無法逃走,只好在屋裡驚恐等死。
見有人進來,老婦嚇得奄奄一息,只喃喃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藍熙之嘆息一聲:「老人家,我不是來殺你的。你的家人呢?怎麼沒帶你一起逃走?」
「我是個孤老婆子,沒有家人……後生,你快走吧,現在人都跑完了,你不走,他們會殺你的……」
「老人家,我帶你一起逃走吧。」
老人聽得這話,渾濁的雙眼放出光來,「多謝你啊……你可真是個好人……」
藍熙之伸手抱起老人,還沒出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經傳來,隨即是許多吆喝聲,顯然,那些士兵一進城,立刻分散,衝進了兩邊的屋子、店鋪,開始了大肆搜索。
藍熙之見狀,後退幾步,又將老人放在床上,鎮定自若地在她身邊坐下。
老人聽得外面的馬蹄聲和嘈雜聲,嚇得幾乎要立即死去。
一群士兵從大開的門裡沖了進來,十幾柄明晃晃的大刀對準了床上的老人和靜坐的藍熙之。
眾人見一城皆空,唯這一病老一瘦弱的少年呆在屋裡,老婦雖然嚇得快暈過去,那瘦弱少年卻面色不改。
眾人都覺得有些奇怪。為首一人黃須深目,喝道:「你二人為什麼不逃?」
「老婦……老婦……病弱,行動不得……這後生是路過的陌生人……你們不要害他……」
藍熙之淡淡道:「我今天路過此地,見人都跑光了,只剩下這個老人卧病在床。我本想和她一起逃走,但是,還沒來得及逃跑,你們就到了,只好坐地等死。」
一城皆空,這後生卻獨自陪著一個毫不相干的老婦等死。黃須大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饒是他半世兇殘,手裡的大刀卻砍不下去,想了一會兒,只道:「我去問問將軍,要不要饒你們性命……」
藍熙之點點頭:「好,你去問吧。」
一眾士兵仍舊守在屋裡,那個黃須深目的大漢走出去,城門口,一個一身戎裝的青年男子騎在一匹罕見的千里良駒上,他手提大刀,身材十分魁梧,目光內斂而深沉。
「報告征虜將軍,城裡的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一老婦一後生。那後生是外地人,今天才路過此地,和老婦人毫不相干,見老婦病重,那後生不肯獨自逃生,陪她等死……」
男子目光閃動:「哦,有這種人?將那後生帶上來我看看。」
「遵命!」
藍熙之隨那個黃須大漢走到城門口,遠遠的,只見侍衛林立,居中一人端坐馬上,旁邊立著一桿大旗,上書「征虜將軍」四個大字。
約莫一丈開外,黃須漢子停下:「將軍,人帶來了……」
藍熙之看去,只見這「征虜將軍」唇紅齒白,眉目英挺。可是,他俊美的面容一點沒有顯示出陽光氣色,相反,他面色陰沉得可怕,整個人看起來如一尊森森的鋼筋鐵骨。
那「征虜將軍」見這個瘦弱男子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心裡有些奇怪,不以為然道:「大膽小子,竟敢……」
他再看得幾眼,喝聲忽然小了下去,聲音激動得完全變了調子:「你……藍熙之……熙之……」
藍熙之比他還先認出對方,聲音也微微有些發抖:「水果男……是你……」
石良玉跳下馬背,不過一丈的距離,卻是飛奔過來的,一把抱住她,嘶聲道:「熙之,可想死我了……」
好一會兒,藍熙之輕輕推開他,笑了起來:「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懷裡一空,石良玉才從剛才的忘形里回過神來,面色不改,仍舊拉著她的手:「走吧,熙之,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啊……」
藍熙之回頭,那黃須漢子看著石良玉,急道:「將軍,那老婦如何處理?」
石良玉頭也不回,大聲道:「好生安頓。另外,張貼告示,永不再侵犯此城。」
「是。」
很快,大軍開拔,撤出空城。
石良玉和藍熙之落在大軍後面,兩馬並排而行。
離別多年,其間種種變故,千言萬語明明就在喉頭,卻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石良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來:「熙之……這兩年我曾派人去江南找你,可是,你不在讀書台……」
自從得知蕭卷駕崩的消息后,他就派出了好幾撥人馬前去江南尋找,可是,來來去去卻沒有絲毫收穫。
藍熙之笑道:「我本來就不在讀書台,你怎麼找得到?」
「那,你在哪裡?」
「還是在江南,不過在藏書樓,那裡距離讀書台還有100多里。」
「哦。」
藏書樓不為人知,是蕭卷暗地裡為她準備的棲身之地。住了幾年,周圍之人均不知道主人的身份來歷,旁人又怎麼找得到?
石良玉自然無意追問她藏身何處,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悅里:「熙之,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開心。」
「對了,你原本是要去哪裡的?」
「我並沒有確定的目標,只是隨便走走而已。」
石良玉笑逐顏開的:「哦,那敢情好!我們終於可以好好聚聚了。」
「好吧。」
他這樣一笑,面上的陰沉之色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初見到此時,藍熙之一直覺得他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這些變化,當然不止於他原本水果般白皙潤潔的臉龐已經在戰場和歲月里變成了一種堅韌的古銅色,也不在於他的原本文弱的胳臂,變得如鋼鐵一般強健有力,而是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出的那種深刻的變化。但是,這種變化太過深刻,藍熙之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來。
正思索間,忽見他這樣一笑,幾乎完全回復了當初水果鮮艷的少年模樣。
她又看看他勒住韁繩的強健有力的臂膀,笑道:「你這些年發生了很大變化呀,怎麼做將軍了?」
「哎,一言難盡。熙之,先不談我了,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藍熙之點點頭:「我很好,一直在藏書樓過著很平靜的日子。不到外面,都不知道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啊,石良玉,你當了將軍,下一步是不是又要當國王啊?」
她本來是開玩笑隨口而出,石良玉卻點點頭,豪氣勃勃地道:「帝王將相也不是自來就家傳的,有力者居之而已,真有機會,我是決不會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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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晚了,石良玉率領的大軍來到了邯鄲。
這座小城距離羯族後趙國的都城襄城並不遙遠,正是石良玉的封地。一般要王子皇孫或者有大功的諸侯才有封地,藍熙之暗思,石良玉的地位在趙國不知有多麼顯赫,可是,卻並不問出口。
兩人徑直來到城裡一座最豪華的府邸,門口,立著兩排威風凜凜的士兵,見了石良玉趕緊行禮。
石良玉先下馬,藍熙之也跟著下來。
石良玉走在前面,熱情地道:「熙之,走吧。」
藍熙之跟在他身邊,心裡忽然隱隱有些不安。儘管一路上石良玉都很熱情,兩人談到高興處也和舊時一樣投緣,可是,只要當他沒說話時或者不經意地思索時,臉上那種陰沉的習慣性的神情就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遮都遮掩不住。
兩人來到大堂,只見一面牆壁上釘滿虎皮、豹皮,另一面牆上卻全是江南風格的畫卷,整個廳堂布置,也是一半羯族風格,一半江南風格。
八名盛裝的侍女分立兩側,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石良玉剛一進來,其中的兩名侍女立刻迎上,捧了嶄新的柔軟衣服要為他置換。其餘侍女都看著藍熙之,面露驚訝之色,似在等待石良玉吩咐,該如何伺候這位陌生的客人。
石良玉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立刻準備幾套新衣……」他看看藍熙之,又補充道,「要女裝!然後準備好熱水。」
眾侍女聽得「女裝」二字,都暗暗驚訝,卻依舊恭敬道:「是!」
藍熙之在椅子上坐下,經過了一整天烈日下的奔波,早已汗流浹背的。石良玉笑道:「熙之,馬上就可以洗澡了。」
「好呀,奔波這麼久,路上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旅店,我都懷疑自己快要發餿了,呵呵。」
不一會兒,溫水已經準備好,兩名侍女領了藍熙之往浴室走去。藍熙之剛走進去,一名侍女手捧新衣,另外兩名侍女立刻碎步上前,恭敬地要為藍熙之解衣服。
藍熙之嚇了一跳,趕緊道:「你們快出去,我自己來。」
「奴婢們要伺候好小姐,不然將軍會生氣的。」
「我不要你們伺候,快出去吧,將軍不會生你們的氣的。」
三名侍女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藍熙之換好衣服出來時,晚飯已經擺好,諾大的飯廳燈火輝煌,尤其是靠近飯桌的那盞紫色的琉璃燈,將滿桌精美的菜肴照射出一種令人心動的色彩。
石良玉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他換了一套十分舒適的白色寬袍,袍上綉著一圈紫色的花紋。他的沐浴后的烏黑髮亮的頭髮隨意像羯族人那樣紮成一束,在尋常的秀致里又增添了一絲野性的豪放。炫目的燈光下,他的臉也不是白日所見的略微的銅色,洗去了風沙,洗去了疲乏,他的臉上的那種色彩,比桌上那盤紅艷艷的新鮮蘋果更光彩奪目。
一看見藍熙之,他立刻起身迎上,笑道:「熙之,餓了吧?」
藍熙之看著他臨水照花一般的笑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呵呵,水果男,我已經飽了。」
每次聽見「水果男」這三個字,石良玉就覺得異常的親切和喜悅,他伸出手去,為她將凳子移得恰到好處:「熙之,坐下吧,看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東西?」
他那樣的風神舉止,他伸出的白玉一般的手——白天所見的陰沉和風塵都不見了——他完全徹底地變成了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江南少年了。
那是黑夜的魔力,是流光溢彩的燈光的魔力,藍熙之在他身邊坐下,心情不由自主變得輕快:「我又覺得有點餓了……」
「那我們就吃飯吧。」
藍熙之點點頭,這時才發現諾大一桌菜,只有兩個人吃。她暗思這裡是石良玉的封地,自然他的家眷也會在此,便道:「你的家眷呢?怎麼不一起出來吃飯?」
石良玉的雙眼發出熱切的光芒,呵呵笑起來:「熙之,我並未娶妻成親。」
藍熙之避開他熱切的目光:「哈,這麼多好菜。上路以來,都是兵荒馬亂,我還沒好好吃過什麼東西,石良玉,我可不客氣了……」
「你不要客氣,來,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這個……」
石良玉將她碗里的菜夾得堆成小山一樣。此生,他從來沒有為誰布過菜,可是,第一次做起來,卻是那樣自然,絲毫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藍熙之埋頭大吃,石良玉細嚼慢咽。
藍熙之偶爾抬起頭瞄他一眼,他身上不見絲毫的武將習性,一舉一動不慌不忙。
石良玉卻是一直笑嘻嘻地看著她,滿桌的食物從未覺得如此可口。他隨時留心著把她喜歡的東西移到她最方便的地方。
這頓飯吃了很久,兩人都吃得太飽了!
藍熙之靠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輕嘆一聲:「唉,吃飽了就覺得好睏哦……」
石良玉見她閉著眼睛,伸出手來,擰擰她的臉頰:「熙之,你睡著啦?」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奇怪,藍熙之睜開眼睛,拂開他的手,看他竟然有點醉眼朦朦的樣子:「啊,水果男,你幹啥?」
「我醉了……熙之……」
「上次醉面,這次醉飯……呵呵,真有你的……」
他的朦朧的雙眼立刻睜開,神采奕奕道:「熙之,你還記得『醉面』?」
「嗯,你醉面的樣子好可笑。呵呵。」
石良玉原本談興正濃,但見她蜷縮在椅子上的瘦小的身子,笑眯眯的臉上滿是倦容,立刻道:「熙之,去休息吧……」
「呵,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聊呢……」
「明天再聊吧,還有很多時間的。走吧,熙之,我帶你去房間。」
「好啊。」
兩人來到房間,石良玉給她倒好茶水準備好洗漱的東西,笑道:「熙之,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一聲。」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
石良玉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幾步跑回來:「熙之,我今天真開心,你開心不?」
他的鮮艷的臉龐如此近在咫尺,微微的呼吸猶如蘋果的淡淡的香氣,就像很久以前就盤算過無數次的那樣,藍熙之忽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臉上輕輕掐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哼,你掐我兩次,我總算掐回來一次了,呵呵呵……」
「哈哈,藍熙之,小氣鬼!還惦記著報復呢!」他微笑著拉著她的手,「不過,我喜歡你的『報復』,以後,你常常可以這樣『報復』的……」
藍熙之縮回手來:「報復一次就夠啦,哪有天天報復的?」
石良玉吹著口哨愉快的離去。藍熙之和身躺在舒適的床上,才慢慢看清楚整個房間——
儘管藍熙之曾在皇宮裡住了大半年,見了這房客房,也覺得有一種特別的奢華。那不是屬於中原的環佩叮噹的奢華,而是充滿異域風情的奢華。客房尚且如此,主人的卧室只怕窮盡想象也難以描述了!
蕭卷的父親渡江立國,百廢待興,根本來不及大肆奢侈。而蕭卷更是生性簡樸,每頓膳食只有幾樣菜肴,寢宮書房也沒有什麼金銀珠玉裝飾。藍熙之和他在一起的幾年裡,無論是讀書台還是皇宮,都沒有什麼奢侈的享受,此刻見了這間卧室,方明白石良玉作為江南望族的士族公子,以前過的是什麼樣一種生活了。
也不知是房間太豪華還是在陌生的地方心情緊張,儘管倦極,這一夜,藍熙之睡得並不熟,時而清醒時而迷濛,一直都在半夢半醒之間。好不容易剛剛睡著,卻夢見蕭卷。
蕭卷站在一片開滿野薑花的草地上,手裡握著一卷書,穿著一件紅色的袍子。天空是那樣的藍,草是那樣的綠,風從對面蔥鬱的山谷吹來,帶著春天的梧桐和薔薇的氣息,彷彿沒有實體卻又有形狀,織出了宛若彩虹和月光的艷麗無比的縹緲薄紗。
然後,她看見蕭卷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來,那樣深切的凝視著自己,嘴唇微動,似乎在柔聲呼喊自己的名字。她欣喜若狂地跑過去,可是短短的幾步距離,卻無論如何都走不到,腳下柔軟的青草將她阻滯得磕磕絆絆。她心裡大急,大聲道:「蕭卷……蕭卷……」
連喊幾聲,忽然醒了過來。
她摸摸額頭,滿頭的大汗。這三年來,她很少夢見蕭卷,有時渴望夢見他幾乎渴望得快瘋過去也夢不到,即使偶爾夢見,也從來看不清楚臉。漸漸地,她發現自己都快要記不起蕭卷的臉了,可是,這次,她不但在夢中如此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更清晰地回憶起那片開滿野薑花的綠色草地,色彩鮮明,寧靜清新,那是一個綠得透明,美麗得難以想象的地方……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她起身,推開窗子,窗外月沉星黯,風吹來北方天空的那種帶有塵沙的涼爽。
心裡湧起一陣久違的歡欣,她自言自語道:蕭卷,如果你現在居住的那個世界果真如此美麗,倒是很令人嚮往啊。獨居這麼美麗的地方,你有沒有很希望我能趕快來和你作伴呢?
四周寂靜無聲,天空開始露出第一絲曙光。邯鄲城外的黎明遠不如夢境來得美麗,一屋子的豪奢在兵荒馬亂中透露出一種得過且過的詭異氣息。
她在窗戶邊站了一會兒,迴轉身,拿了自己的「紫電」,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昨天剛來時,她已經看過,這府邸里有一片花園,花草不多,十分空曠,一些樹木也多是直挺挺的楊樹,直直的刺向天空,沒有蓬鬆的多餘的枝丫可以遮蓋大地,更沒有多少美感可言。
藍熙之來到場中的空地上,隨意練了一會兒,這時,天色已經明亮起來。
她剛剛收劍,聽得一陣腳步聲,一看,正是石良玉快步走來:「熙之,你這麼早啊!」
「嗯,早上好。」
他不再穿紅色的袍子,而是穿一件青色的薄袍,頭髮也不再隨意紮起,而是束了月白色的發冠,他站在青蔥的朝露里,初升的紅通通的陽光映照得他整個人像不知從哪裡降下來的神仙……
藍熙之這才發現,並非是黑夜的魔力,也不是燈光的嫵媚,洗去了灰塵,洗去了疲倦,石良玉,他真的又變成了一顆璀璨的明珠。如果實在要說有什麼變化,只能說,往日文弱的少年,在俊美中增加了力量增加了孔武,他的身子和他眼神透露出來的那種堅定的神情,彷彿在說:
即使天塌下來,我也一點都不害怕!
唉,我也梳洗沐浴換了新衣服,可是,我為什麼就不能變得和他一樣好看?藍熙之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說出口來。
石良玉開心地看著她,正要開口,一名侍衛跑過來:「司徒副將回來了……」
「司徒?」
藍熙之下意識地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石良玉笑了起來:「熙之,一起去見見故人吧……」
「好,我倒真想看看司徒子都變成什麼模樣了」。
大廳里,一個一身戎裝的男子正在等待,見了石良玉,立刻喜道:「良玉,你果然料事如神,匈奴的五千人馬全部被滅,還繳獲了……」
石良玉笑嘻嘻的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的回報:「子都,你看是誰來了?」
司徒子都原本以為是某位侍女,忽然聽得石良玉那種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的聲音,趕緊看那女子幾眼,忽然跳了起來:「藍熙之……是你?」
藍熙之笑起來:「哎,真沒想到,司徒子都都帶兵打仗了。」
司徒子都喜不自勝,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局促地搓著雙手:「藍熙之,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無意中遇到石良玉,昨天晚上才來到這裡。呵呵,沒想到,你們都大有作為啦……」
石良玉拍拍司徒子都的肩膀,又看看藍熙之:「如此喜事,我們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好啊,一定要一醉方休!」
二人還有許多要事要處理,藍熙之笑起來:「你們商議事情,我先去隨便轉轉。」
「熙之,你一起來吧,也給我們提點意見。」
「我也給不出什麼意見,你們先忙碌,我四處看看。」
「好吧。」
只挑了幾件緊要事處理,二人很快結束公事走了出來。
幾壇美酒放在桌上。
司徒子都倒了三碗,眾人端起正要喝,石良玉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拿過藍熙之的碗,笑道:「我想起來了,熙之你不能喝酒,你喝茶吧。」
「沒關係的。多虧了葛洪,他給我開了很多葯,我的那個怪病已經全好了。對了,葛洪還是你帶到讀書台的呢。」
「葛洪的醫術倒真的十分高明。」不過石良玉還是有點擔心,「這種病,最好還是不要喝……」
「沒關係,我少喝一點吧。」
「那,好吧。」
這場酒,從中午喝到了黃昏。
許多時間裡,三人都在暢談著這些年裡各自旅途中遇到的奇聞軼事,談到驚險有趣處,有時哈哈大笑,有時又互相擊掌相慶。
當年,石良玉和司徒子都離開江南北上,不久后,正遇上羯族的首領石勒大肆招募人才。羯族入主中原,根基在諸國林立中並不穩。石勒早年經歷坎坷,如今江山在手,頗有一番勵精圖治。他雖然自己不識字,卻喜歡聽中原的讀書人為自己念書,講解中原王朝的歷史典故和教育,以此作為治國的經驗教訓,因此,延攬了不少漢族傑出讀書人。
石良玉得知消息后,立刻和司徒子都一起隨眾人去投奔。
儘管投奔者眾,石勒還是一眼就從眾人中發現了石良玉,經過交談,發現他不僅品貌出眾,而且才學淵博,遠遠勝過自己麾下已有的人才。石勒喜不自勝,立刻留他在身邊委以重任。不久后,石勒又收他為義孫。
幾年下來,石良玉替石勒出謀劃策,多次立下汗馬功勞,逐漸在軍中享有盛名,開始手握重兵。石勒死後,他的侄子石遵繼位,石遵沒有兒子,他的幾個侄子除了花天酒地,再無任何本事,所以更加重用石良玉,而石良玉也不負厚望,帶領軍隊南征北戰,更加戰功赫赫。司徒子都一直都在他的軍中,經過幾年的磨礪,當初馬都騎不穩的少年,現在已經成了他最好的幫手。
司徒子都不好意思道:「藍熙之,不瞞你說,我現在射箭都還不能穿過靶心……」
「這有什麼關係呢?打仗更多是靠計謀,而不是蠻力,你想了那麼多計謀,不是比區區百步穿楊更加了不起么?」
司徒子都開心不已:「藍熙之,聽到你這樣說,我好像也不是那麼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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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邊喝邊談,到黃昏時,司徒子都終於最先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而石良玉,雖然沒有醉得不省人事,但是也差不多了,醉眼朦朧地搖搖頭,也趴在桌上。
由於石良玉的一再阻止,藍熙之只喝了少少一點,她看看完全醉倒的司徒子都,又看看石良玉,正要叫人扶他二人去休息,忽見石良玉伸過手來,緊緊地拉住了自己的手:
「熙之……這幾年我一直都在盼望能夠再次見到你,呵,終於見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做夢……」
藍熙之笑起來:「你們走後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有時也很擔心的。」
「熙之,你就留下來吧。」
「好不容易見到你們,我一定會多呆幾天的。」
「呆幾天怎麼行?你要一直留下來,不要離開了……」
她看石良玉醉眼迷離的樣子,分不清楚他在說酒話還是真話,拿掉他的手:「石良玉,你醉了,快去休息……」
「以前,太子……哦……不是,是先帝……哦,也不是,蕭卷……就是蕭卷,你這麼叫他的……蕭卷已經去世了,現在只有你孤零零一個人,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熙之,你留下來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藍熙之站了起來,淡淡道:「石良玉,你真的喝醉了!」
石良玉搖搖頭,忽然笑著「咕隆」一聲倒在地上。藍熙之扶起他,發現他已經醉昏過去,暗暗鬆了口氣,便也不將他剛才的一番醉話放在心上,只是叫人將他二人扶回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