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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回桃花不知何處去,紅繩不斷理不清

  晌午後的暑氣極重,一疊一疊的悶著,彷彿把天地都扣在了一個蓋籠里去蒸。這個時節連穿堂風都沒有,呆在屋裡反而憋氣,倒是那一溜兒垂蔓的走廊成了好地方,陳夙蕙辦事的桌子椅子茶水壺,也騰挪到了這裡。


  暑氣里陳夙蕙把一張冰水裡擰的帕子貼在額頭,一邊對陳夙珩說話:「……不管怎樣,我的私房不能耽誤了。那些咖啡都是要送給輝卿的。」


  陳夙珩微微笑:「阿姐你對他倒是上心。」說著吩咐身後的小丫頭把桃膠銀耳端來,這甜品燉了一個多鐘頭,琥珀晶瑩,軟糯絮甜,是美容養顏的上品。桃膠是桃樹樹津,清血降脂,補水嫩膚,是女兒家的好吃食。


  忽然就想起來,自己彷彿聽過一句話,天真爛漫的,說這桃膠,是桃樹的眼淚。桃樹是情緣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樹的眼淚,豈非是說情緣傷感,美人垂淚。


  這個想頭在陳夙蕙的腦子裡一過,不知道怎麼的,就跟那個喜歡紅色衣裳,姿容行止都帶著點騷媚的九爺聯繫在了一起。


  哎呦這個聯繫有點扯,這話聽上去像是女子傷春說的,九爺那個人,不傷女子的春就不錯了。


  把這個離奇的念頭甩出去,陳夙蕙擺擺手:「人活一輩子,要是不能愛我所愛,以愛愛之,還有什麼趣味。便如這一碗桃膠銀耳,不泡發了,到底是不滋潤,乾巴巴柴乎乎的,不好看也不好吃。」說著,手裡攪合了一下手裡的甜湯,吐了一口硬結兒出來,「廚房這是怎麼回事,連芯子也沒有去了。」


  陳夙珩手裡的筆一停,沒評價廚房裡的疏忽,倒是想起什麼似得,點一點頭,神往地冒出一句:「那倒也對。」在牛皮筆記本子上寫了幾筆,又回了那話題,「說起來雖然是本家嫡系,和我們也是遠得出了五服八服的,阿姐你若是願意,也沒什麼事情。我們又不是前清,還嘀咕個同姓不通婚。」


  陳夙蕙咯咯一笑:「這事兒還沒一撇呢,你想什麼呢。這也要看緣分的。」


  陳夙珩又冒起那副神往的神色來:「我倒是頗為期待給你送嫁啊……只怕來不及……」


  陳夙蕙白了他一眼:「少操點閑心吧。倒是警惕點從巴西過來的那條船,那船上有極其貴重的香料,據說萬金不抵,要是有了差錯,我們拿家私賠人家么。」


  最近世界各地都是一團的亂,戰火不斷,時局吵嚷,翻一條船或者糟了海盜,那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何況那船上的香料,據說是從特別隱秘的什麼地方挖掘出來的,是古代印加人的皇族的愛物。這麼招眼,難免不出亂子。


  這邊陳家姐弟在憂心船貨,那邊衛玠倒是和甘沁今昭到了那個指定的地方。那是文登路上一棟宅子,主家姓靈,十年前死於一場海事。此後這棟宅子,變成了鬼屋。


  幾乎每個城市都有這樣的鬼屋,上海有,北平也有,都是豪宅洋房,似乎不是這等豪宅洋房,便不能存了那些尊貴的鬼魅。然而今昭一抬眼見到這個房子,就明白為什麼這宅子叫做鬼屋了。


  的確,的的確確的,鬼屋。


  守著宅子的一位鬼使見甘沁一行三人走過來,迎了上去,鬼使並不認得衛國師和太歲,只是對甘沁行禮:「紅使。」


  甘沁點點頭,呼啦一下,那鬼屋裡湧出來一群的鬼使鬼差鬼侍衛鬼丫環,齊齊整整地分列兩側。


  今昭無語扶額。


  這規制都這麼齊全了,還能不是鬼屋么。


  三人進了去,直奔二樓主卧。那一路也是層層疊疊的鬼使守衛著,還見了牛頭馬面兩族的壯漢,今昭對鬼界的規制還是有點了解的,牛頭馬面兩族,是專司兵戈的,身上功夫都很好。既然有他們在,說明這個主卧很重要。


  好吧,主卧的床上,鬼王姬酣然高卧,從她一起一伏的心口來看,顯見活的好好的。


  「這是?」衛玠有點納悶。


  甘沁倒不是和清平館一樣穿過來的,所以解釋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有天突然就倒下去了,當時恰好鬱壘在旁邊,把人送了過來,後來鬼王親自來看,似乎是桃夭在六合被人拘到了九幽。」


  這話剛一落音,今昭便走上前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孔雀——」


  存在於今昭的視野之中的,是一片鳥語花香,與想象中的九幽不同,這裡並不陰森,也沒有什麼焦土熔岩。不過今昭也聽說過華練曾經遭遇的事情,也是優美花園,一開門卻行屍走肉,所以今昭的關注點,並不在這園子里,而是在那假山石旁站著的男人身上。


  那是極其灼艷的男人,與陳輝卿的脫俗,老元的華美,酒吞童子的風騷,利白薩的邪魅,神荼的端麗都不相同,這個人要說起來,倒是有點像是陳朝長公主,那是眉目端正美麗,組合得宜,風采綽約的綜合型,因著各個方面都得天獨厚,這人又絲毫不掩飾,反而十分懂得打扮如何襯托,因此這種燒得眼睛疼的漂亮,便格外矚目。更何況如此漂亮的男人,舉止卻十分優雅,那優雅里又帶著點兒不羈和懶散,一見就知道是身居高位,天下唾手可得的人物。


  今昭雖然沒有見過這人,但好歹酒吞也科普過,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這個人便是九幽諸多勢力裡面的一方霸主,自身的勢力也是超然,因為發色眸色青如長天碧如湖水,層疊變化,光澤熠熠,因此被人叫做孔雀君上。


  一位魔君。


  這位魔君此刻閑庭信步,俯首聞花,手持酒盞,怡然自得,卻有他身邊一位紅衣雪膚的女子眉頭大皺,一副跟這個人多說一句話,都想踹人的表情。


  這種嫌棄臉今昭十分熟悉,鬼王姬。


  早年今昭和清平館的妹子們聚在一起的時候,也八卦過相互的情史,鬼王姬有一位極其頭痛的前任,每每說起,都不願多提,如今看來,想必就是這位。


  「夭夭,我至今也不知,你到底為何厭我。」孔雀順手摘了一朵芍藥,別在鬢邊,笑意盈盈地看著鬼王姬,那眼睛里閃著波光盈盈,看得今昭這個投影儀都覺得臉紅心跳。


  鬼王姬一抬手:「反正你都把我困在你的地頭了,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是不喜歡你這個做派。是是非非,以你的身份地位,不必那麼顧忌,反正你也不要臉,何必整天一肚子的彎彎繞。再者,你喜歡就想要,可我不是你耳朵上的芍藥。你就不問問我的心裡怎麼想的?很可惜,你往我身上砸的那些東西,我都不想要。」


  孔雀聽了這話倒是沒什麼哀色,反而依舊笑得情深似海:「習慣了,你就想要了啊。」


  鬼王姬翻了一個白眼,啪地打掉他耳邊的芍藥:「兔子急了還咬人,你可別逼我。」


  孔雀好整以暇看著鬼王姬:「夭夭,我便是逼你,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啊。」


  鬼王姬嘀咕了一句「果然是重生台詞都不變」,聲音極小,只有開了外掛自帶字幕的今昭聽見了,於是鬼王姬又正言道:「有的人是有緣無分,但我可以乾脆,沒緣。」


  孔雀眼中流露出一絲迷茫,他久居魔界,並不是很清楚鬼王姬在說什麼,但今昭是聽明白了,鬼王姬這是仗著孔雀不明白八荒界的事情,打算出動甘沁,用斷緣剪剪短了兩人的緣分。


  氤氳使者陳嬌就給今昭科普過,這個人的緣分嘛,是絲絲縷縷纏繞的,各色線條,比如情緣是紅的,令人心跳,親緣是黃的,著意溫暖,朋友是藍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各種關係各種緣分,都是交織錯亂,有粗有細,也有一定的規律定數。月老之所以被八荒界的人看得很重,就是因為哪怕是神鬼,緣分交往,也還是要和月老一族打交道的。


  不過這些絲線嘛,也是不能亂繞的,有的出了岔子,錯了圖案,就要被剪掉,斷緣剪就是干這個使的,甘沁平時帶著她麾下的氤氳使者們料理拾掇的便是情緣。鬼王姬不想要這朵爛桃花,央求手帕交剪短,雖然於理不合,但是也不會有什麼大亂子,畢竟鬼王姬和孔雀兩個人的情緣,既不是節點,也不那麼重要。


  那花園子里,孔雀悻悻然走了,留下鬼王姬一個人坐在假山旁,仰頭望天,對著虛空說:「今昭啊,我知道如果你能找來,你就能看到。等你能看到我這段記憶的時候,估計你也見到甘沁了,是我拖賴甘沁讓她把我和孔雀的緣分剪掉的。雖然不太合時宜,但我也忍不住要說一句,我的確是十分喜愛孔雀的,不然他也沒法招惹上我,不過有的人就是那樣,不是你喜歡就管用的,你可以放縱自己去喜歡,但真的在一起是做不到的。譬如阿姐,她和房東大人之間雖然沒有明說,但我也能猜到,那樣出身的兩個人若真的在一起,真的是忌諱。你想想當年阿姐沒有入山之前,和姬晉那段兒,何等的風流肆意,既然對姬晉都能如此,她又怎麼捨得折騰房東大人呢,說到底,還是不應該喜歡房東大人才對,可是喜歡了又沒法子,只能自己心裡苦。今昭我勸你,你也收收心,別跟我和阿姐學,喜歡不能在一起的人。實在狠不下心,我讓甘沁幫你,一了百了。」


  當年甘沁就是這麼一剪子讓孔雀後來哭都沒地方哭的。


  而今甘沁還是這麼乾的。


  鬼王姬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是她自己拿了那邊金色的小剪子,咔嚓一聲,把自己的初戀給剪碎了。


  一貫懶得多廢話的鬼王姬這次有感而發,卻又是這樣一番話語,讓今昭想起來陳嬌啊命運女神啊她們的那一句,總是心裡煩悶。


  其實原委么,今昭如今也能猜到幾分了。


  魔鬼魔鬼,雖然倆字兒總放在一起,可就跟華輝兩人一樣,兩強一湊,總是犯了忌諱的。


  陳清平的忌諱么……


  恐怕就是什麼一代二代的問題了吧。


  今昭從這一段記憶里恍惚出來,轉頭問甘沁:「怎麼叫醒鬼王姬啊。」


  甘沁拍拍手:「這個我不管,我也不知道,桃夭只管讓你們清平館把她的屍首,哦不,屍身,哦不,肉身拿回去,至於怎麼出來,我也沒去過魔界,隨便咯。」


  今昭扶額,這個甘沁,和鬼王姬畫風還真的是有點不同。


  衛玠倒是淡定地問鬼使:「你們是有人能帶個話,還是這宅子的電話還能用?捎話給靜安寺陳公館的輝騰。」


  今昭納悶,望向衛玠,這麼大的事兒輝騰怎麼可能做主,叫他來幹啥?


  衛玠莞爾,指了指鬼王姬:「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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