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漢文失憶夫妻散(5)
白素貞聽到身後動靜,回過頭,便看到了月下的許仙。
許仙強撐著問道:「你也在準備中秋節的燈籠?」
見她依然怔怔地不說話,許仙低頭看了看她手中的燈籠,零碎的畫面自腦海中閃過。
「你是……你是……」他痛苦地捂住了頭,全身痙攣了起來。
白素貞也大驚失色,緊緊抱住許仙,「官人,你怎麼了!」
院內,睡下的眾人驚醒,披著衣服趕了出來。
許姣容看到許仙痛苦的樣子,也嚇了一跳,「怎麼還是這樣?素貞,漢文身子還沒大好,你別招惹他好嗎!」她心疼地將許仙拉到自己身邊,「漢文,你剛剛好點,不好生將息,怎麼又跑出來了呢?如意,快,幫我扶漢文進屋。」
許仙卻是目光灼灼地一直看著白素貞,掙扎著不肯走。
他看著白素貞,急切地想求證,「你到底是誰……」
李公甫道:「漢文,她是你的娘子白素貞。別說這些了,快進屋去。」
「娘子,娘子……」許仙重複著這兩個字,忽然一口鮮血吐出,栽倒在地。
眾人驚呼一聲,連忙攙扶著許仙進了屋內。
院子里,只剩下怔怔站著的白素貞。
小青連忙上前,擔憂地問:「姐姐,你沒事吧?」
白素貞喃喃:「那攝魂散果然厲害!」
「什麼散?」
白素貞岔開話題道:「沒什麼,我是該避著他才好。他怎麼當得起這樣的痛楚和反覆?」
小青不滿道:「你還避他呢,再避,他就只認識金如意了,我看他和那金如意開心得很呢!如今別人落好,你卻由著他們把錯處栽到你頭上,姐姐你憑什麼!」
白素貞沒有回答小青,一直看著許仙屋子的方向,露出了擔憂之色。
小青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
折騰了一晚,眾人疲憊不堪,圍桌吃飯時,氣氛安靜詭異。
白素貞忍不住問道:「官人怎麼樣了?」
金如意搶話道:「已經睡下了,素貞姐姐,漢文哥哥暫時忘了你,我知道你著急,可你也不能刺激他啊!他大病初癒,如今情緒起伏,病情又加重了。」
小青聽到金如意的話,氣得將筷子往桌上一放,白素貞連忙拉了拉她,阻止她亂說話。
「我去看看官人。」
許姣容神情淡淡道:「素貞,我知道有些話我不當說。只是如今漢文一見到你便頭疼發作,病情也加重。你能否……暫且迴避?」
白素貞正準備起身,聽到許姣容的話,臉色一白,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她緊咬著唇,過了許久才吐出一個字。
「好。」
金如意看著白素貞難看的表情,心中得意,嘴上卻是不停安慰。
「素貞姐姐,你別擔心,我會幫你照顧好漢文哥哥的。」
白素貞放下筷子,目光凜冽地看了一眼金如意,「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小青朝眾人翻了個白眼連忙追了出去。
李公甫看著白素貞的背影,面露不忍之色,「娘子,弟妹她也是關心漢文……」
許姣容放下筷子道:「我知道她真的關心漢文,可現在漢文一見她就發病,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漢文哥哥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總不能前功盡棄吧……素貞姐姐的心情可以理解。可若換作是我,寧可讓漢文哥哥暫時想不起我,也絕對不會故意刺激他,讓他受罪!」
許姣容握住金如意的手,神情懇切道:「如意,以前我只覺得你刁蠻任性,現在確實懂事多了。」
金如意忙表心意,「姐姐,當初的確是我不好。我誤入歧途,幸虧得姐姐收留。你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辜負您和漢文哥哥……」
李公甫聽到金如意的話,咳嗽了一聲,「如意,你到底是個姑娘家,用不著沒日沒夜往漢文屋裡跑。這若是傳了出去,對你名聲有礙。」
許姣容挑眉道:「什麼?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閑話?」
李公甫嘴裡嚼著飯,含糊道:「外面人瞎說。不過為了避嫌,要不如意你還是先回金家?」
「李大哥,不管外人怎麼說,我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走。不怕你們笑話,我與漢文哥哥今生無緣,是我福分沒到。我願意一直在他身旁伺候,不要名分,哪怕終身不嫁,求姐姐成全。」
金如意在許姣容面前跪了下來,小心地看向她。
許姣容果真露出了內疚之色,「快起來,傻丫頭,你這是何苦!哎,若漢文當年娶的是你,便不會讓姐姐進退兩難了。」
飯廳外,白素貞並未離開,她靜靜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
小青聽得義憤填膺,「那金如意真是不要臉!這許姣容也是糊塗,不識好歹!姐姐,你去哪啊……」她見白素貞轉身,神不守舍地朝前走著,不由露出了擔憂之色。
白素貞站在許仙的屋外,痴痴地看著許仙的房門,想進去,卻又不敢進去。
小青看到她這傷心痛苦又躊躇的模樣,心疼不已,「姐姐,你何必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話?你才是他的娘子,這裡就是你的家,憑什麼不能進去?」
白素貞搖頭,「我可以不在意他們說什麼,但我不能不在意官人的死活。官人只要見著我,就痛不欲生,我怎麼忍心看他受苦?」
「那你就把所有苦一個人自己扛嗎?那金如意蛇蠍心腸,這般算計你們,你難道放心將你的丈夫讓給她照顧嗎?」
白素貞眼中含淚,轉身要走,「金如意雖然不擇手段,但她對官人的心意是真的,只要我離開,她就不會再對官人做什麼。」
小青連忙攔在了她面前,「姐姐!你處處為姐夫考慮,你忍你退,可你想過這是許大官人自己想要的嗎?若今日你們易地而處,你會願意他為了你而離開你嗎?」
白素貞聽到小青的話,心中震動,終於妥協。
「我們隱去身型,別刺激到官人。」
小青點點頭,兩人出現在房內,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的人。
幔帳內,許仙陷入噩夢之中,他滿頭大汗,口中不停呢喃。
「娘子,快跑,快逃……」
「蛇!有蛇!」
許仙自噩夢中驚醒,猛地自床上坐起。
金如意端著餐盤推門進來,看到許仙這般,連忙上前,「漢文哥哥,你醒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蛇……好大一條蛇。」
金如意聽到許仙這般說,臉色微微一變,「漢文哥哥,你可是想起什麼了。你別想了,就是被那蛇給害成這般的。我聽說了,被什麼嚇著了就要吃什麼補身,我熬了蛇骨湯給你,你喝兩口,祛祛驚。」
許仙看著碗中漂著的蛇骨,一陣反胃。他猛地一揮,湯碗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拿開!嘔——」 許仙急促地喘息著,再次暈了過去。
「漢文哥哥!」
白素貞看著這一幕,她緊緊地咬著唇,滿眼絕望,再也看不下去,轉身消失在屋內。
小青忐忑地跟在後面,「姐姐!」
屋內的擺設分毫未變,看在白素貞眼裡卻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站在桌前,面無表情道:「小青,幫我研墨。」
小青心下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地替她鋪開紙,將筆遞給她。
毛筆在空中凝滯了片刻,終於沉重落筆,「和離書」三個字寫定。
一滴淚順著白素貞臉頰落下,「離」字被淚水暈開。
「姐姐你……」小青不知如何勸她。
「若不娶我,他不會遭受這麼多苦難。景松的話是對的,人與妖本就不該在一起。我落得什麼下場都是咎由自取,可為什麼,要連累官人和景松……」
小青哽咽道:「姐姐你別這樣……」
「研墨!」
小青不敢再勸,繼續研墨。
白素貞埋頭疾書,兩人從相識到相知的過往撲面而來,她心口痛得喘不過氣來。
眼淚自白素貞臉頰落下,將信紙暈染開,她手不停筆。
「官人,與其讓你回想起一切,知道我是蛇妖而畏懼厭惡我,不如你就此將我忘掉,歡愉痛苦都忘得乾乾淨淨。也不用再受攝魂散荼毒。原諒我自私……」
隔壁房內,許仙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老大夫正面色深沉地給他診脈。
許姣容神情焦急地在屋內踱步,「大夫,怎麼樣?」
大夫嘆氣道:「在下才疏學淺,第一次遇到這般癥狀,實在是束手無策。許官人即便痊癒恐怕也會落下病根兒,日後行走有礙。」
許姣容一個趔趄,幾乎站不穩。
金如意道:「大夫,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大夫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許姣容和金如意送大夫走出門,卻發現門外站著神情憔悴的白素貞。
「素貞?」
「姐姐,我有話對你說。」
許姣容沮喪地道:「稍緩吧,我現在沒有心思顧及其他。」
「不會耽誤您太久的。」
許姣容看了眼金如意,金如意眼神一動,暫避開來。
白素貞從袖子中拿出和離書,交到許姣容手中。
許姣容展平紙張一瞧,陡然一驚,「素貞,你居然想要和離?」
白素貞強忍悲痛道:「我與官人緣分已盡,再強求下去,只會令所有人都不開心,還望姐姐成全。」
許姣容道:「婚姻大事,絕非兒戲。這些日子,漢文出事,全家焦頭爛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怠慢了你,還望你不要意氣用事。」
白素貞搖頭道:「姐姐誤會了,我沒有意氣用事,這就是我的決定。」
許姣容打量著她問:「你剛剛在漢文屋外,是不是聽到了大夫的話?」
「大夫的話?」白素貞露出了疑惑之色。
許姣容臉色冷了幾分,眼中全是失望之色。
「是我強求了,弟妹……白姑娘,你出身名門,又得如此花容月貌,的確不該再在漢文身上耽誤光陰。你既然不想留在許家,我也不勉強你。這封和離書,我替漢文收下了。」
「多謝姐姐成全。」
許嬌容看著她的背影滴下淚來,最終還是倔強地回頭,任由白素貞的身影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