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為魔胎許白生隙(3)
西湖風雨亭里,許仙握著棋子,看著面前的棋盤,最終還是將棋子丟入了旁邊的棋盒之中。
許仙道:「我認輸。」
法海道:「施主心已經亂了,自然無法再掌控棋局。」
許仙自嘲一笑,「大師擁有天眼法寶,能知過去未來,是否就能掌控全局?」
法海替他斟了杯茶,將茶推到他面前,「非也,知曉越多,貧僧心中困惑也更多。就好比,這杯中茶也是西湖水,但倘若貧僧將此水倒入湖中,敢問茶與湖水,誰是因果?」
許仙望向湖面,愁思難解。
「大師問倒我了。大師曾說,娘子和小青日後會令生靈塗炭。那大師,為何不提前斬妖除魔?」
法海沉思片刻道:「天眼雖可觀滄瀾,但貧僧修為不夠,窺不透因果。既不知何為因,何為果,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許仙遙望遠方的湖水,負手道:「娘子向來心地善良,不忍傷一草一木。如依大師所言,她怎會置萬千生靈不顧,令水漫金山?」
「善惡不過一念之間,心中若生執念,便是處處心魔。從前我逢妖必殺,看不透參不透,才生出心魔,險些釀成大禍。你可知為何我不問善惡、逢妖必殺?」
「願聞其詳。」
法海望著杯中水道:「偏見並非一日形成,就是因為所見善妖少之又少,即便心存善意,但一旦逆鱗受損,也難以控制。」
許仙道:「妖能作惡,人也可以。若是因為可能有人作惡便要除去所有世人,這世間豈非草木不存?」
「不錯,所以我不願因日後的惡果殺今日的白素貞和小青。但若許施主發現青白二蛇有任何不妥,請早日告知貧僧,免得遺禍無窮。」
許仙神色閃爍,「家中一切安好,請大師放心。」
法海觀他神色,眉心一緊,卻不忍相逼,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
「瓶中靈丹可以束縛住白素貞的法力,卻又不傷她性命。你若讓白素貞服下這靈丹,便與世間千萬平凡夫妻無異。失去神通,卻能換來白頭偕老。」
許仙握著瓶子,猶豫道:「山中孤寂,娘子修行千年才得今日道行,我怎能平白無故奪她法力?」
「若有一日許施主改變主意,請隨時知會貧僧,我會立即到場。」
想到法海贈與他的佛珠,許仙心中一動,神色淡然道:「大師放心,不會有那一日。」
李宅上空,黑氣纏繞盤旋,已經自宅內溢出,慢慢地擴散開來。
白素貞站在窗前,看著巷子里吵做一團的眾人,只見他們已被魔氣所擾,眼中都是深重的戾氣。
小青見此,神色異樣地道:「姐姐,不能再等了!你看這些人都已經被魔氣沾染,若想不到對付魔胎的辦法,不如把許姣容也殺了,一了百了!」
白素貞抬頭看向小青,見她眼中赤紅,身上也氤氳出黑氣。
心下一驚,白素貞手中捏起靈力,白色的光團將小青包圍,黑色的魔氣立刻被剝離。
小青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納悶道:「姐姐我……怎麼了?」
「你被魔氣沾染,說話很沒有分寸。」白素貞皺了皺眉,思忖片刻下定了決心,「魔胎若無怨氣滋養,便會以姐姐的血肉為食,它出生之日,便是姐姐身死之時!你說得對,這魔胎不能留了。」
此時,宅子里並沒有其他人。
白素貞緩步來到許姣容窗外,許姣容正坐在床上綉著小孩子的肚兜,神情安靜祥和。
白素貞指頭向窗內一點,許姣容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地睡去。
悄悄走到許姣容床邊,看著她隆起的腹部,白素貞心中有些不忍。
「姐姐,對不起。」她默念口訣,手中凝起一團白色的光團,慢慢推向許姣容的肚子。
忽地,許姣容腹部傳來微微的動靜,白素貞詫然,手中光團消散。
一個雪白的光糰子在許姣容腹中顯形,一個孩子正在光團中伸手動腳,帶笑酣眠。
那孩子的胎靈居然還活著!
孩子在光團中伸出手,緊緊地捏住了白素貞的食指,好奇地與她對視。
白素貞眼見嬰靈可愛,大受觸動,「你現在還沒被心魔吞噬,是不是?」
孩子張嘴打了個哈欠,收回握著白素貞的手指,團成一團沉入許姣容腹中睡去。
「漢文說得對,我怎能濫殺無辜?心魔雖惡毒,但孩子沒有錯,我該怎麼辦……」她輕輕撫摸許姣容的腹部,手有些顫抖。
她正沉思,忽然被人狠狠抓住了手腕。白素貞轉身,見許仙正盯著自己。
未等她開口,許仙拖著她快步離開了許姣容的房間。
許仙將白素貞拉到院中,甩開她的手責問道:「素貞,你剛剛要幹什麼?!」
白素貞正要辯解,許仙打斷道:「你要殺了那孩子對不對?你還記得長生嗎?長生只是鄰人的孩子你尚且能為他赴湯蹈火,你就把姐姐的孩子當長生好不好?給我親外甥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白素貞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語。
「對不起。」
她避開了許仙的目光,轉身離開。
許仙看著她的背影,低聲道:「素貞,當我求你。如果姐姐有難,我會痛不欲生。」
白素貞身形一顫,默默地走入了走廊拐角。身後,許仙視線久久停留在她離去的方向。
他知道白素貞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輕易妥協,但是他又怎麼忍心姐姐還沒出世的孩子受到傷害呢?腦中靈光一閃,法海的話猶在耳畔。他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一顆念珠,向東拋出。
念珠在半空中發出一陣金光,很快消失在東邊。
金如意從屋內走出來,恰巧看到許仙的動作,剛要出聲詢問,便見到金光閃過,法海出現在了院子里。
金如意快速閃避到假山後,靜靜地聽著兩人對話。
「阿彌陀佛,許施主以念珠傳信,所為何事?」
許仙顧左右而言他,「大師,人間四月便芳菲落盡,但此時山寺桃花卻將將初綻。可見世間萬物,也並不都是遵守同一規則的,是嗎?」
法海深深地看了許仙一眼。
「所謂妖者,萬物精靈所化。但是獸類便是得了人形,也不減同類的特性。施主現在傳喚我,是不是已經覺察出了什麼不對?」
許仙默然不語,眼神疲憊。
「許施主,紙包不住火,如果白素貞有逆天之舉,我早晚都會得知。而到那時,我親自出手,白素貞不僅會失去靈力,還將魂飛魄散。」
許仙仰頭看著天色,眼神無助地道:「大師,如果我改了娘子身懷千年道行的因,會不會也改變將來水漫金山的果?」
法海知他心中已有抉擇,嘆道:「許施主心懷大義,貧僧感念萬分。」
許仙追問道:「你之前說的靈丹,真的不會傷及娘子性命?」
「我佛慈悲,若遇邪祟行兇,向來是以度化為先,鎮壓第二,滅絕乃是最下之策。白素貞如今身無殺孽,我又何必定要壞她性命?此枚靈丹是我師父生前所留之物,只為度化,不為滅絕。服用之後一日內,她的法力會被束縛,形同凡人。」
許仙目露堅定之色,「既如此,許仙向大師求葯!」
法海將藥瓶放入許仙手中,禪杖一揮,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許仙立在原地,手中緊緊握著藥瓶。
假山後,金如意看著這一切,眼中怨毒叢生,嘴角勾起淡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