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然而,晨曦並沒如他所願。
「然後呢?」許久之後,晨曦一臉漠然地轉眸,問他,「你是怎麼逼死她的?」
晨曦問這話時,完全沒有一個正常人在聽見自己母親被害死後的激動和仇恨,她眸色無波,平靜的像是在問別人的事。
顧言凱的瘋狂在她的平靜中漸漸消失,他訝異她的情緒竟然能如此快恢復鎮定,愣了一下,隨後,頗有興緻地打量起她。
在顧言凱的印象里,這個女人的標籤是:顧家傭人的女兒、顧子深的女人、唐糖棠的閨蜜。不管哪個身份,都從未被他放在過心上。
在他認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感性動物,可以為了感情毫無理性,完全不值得一提。
現在看來,他的確小瞧了她。
從她在醫院貨梯里已經猜到他的身份,到一路上的淡定,讓顧言凱感覺這個女孩心理素質非常的強大,可能即使他告訴她,今天她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房子,她都不會露出太驚訝的表情。
「聽說你是學精神科專業的?」顧言凱歪頭問她:「所以你們精神科的人遇到被綁架,親人遇害等等這種事,都能夠如此平靜清醒的對待?」他笑,「你看起來比顧子深可要出息多了,至少不會因為承受不住這些事情變成三種人格。」
聽到「顧子深」三個字,晨曦眸光微動,卻也是僅僅一閃而過的情緒,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廢話少說,你只要告訴我,是怎麼逼死我媽媽的?」
「噢,這個你得讓我好好想想,畢竟時間過去那麼多年了。」顧言凱搬了把椅子坐下,一副真的在思考的模樣,見晨曦還站著,甚至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啊,站著不累嗎?放心,你是糖糖的好朋友,我不會傷害你的。」
晨曦站在原地不動,冷漠地盯著他。
「OK。」顧言凱舉手投降,「其實也不算是我逼她的,就是那段時間,你們離開顧家之後,她每天出門,我都派人跟著她,有一天她可能是煩了,想要擺脫他們,結果沒看見迎面而來的車,就那樣撞了上去。現在說起這件事,我覺得自己也是無辜,我除了派人跟著她之外,什麼都沒做噢!」
顧言凱一句「無辜」、「什麼都沒做」,那麼無所謂的表情,讓晨曦恨不得拿把刀把他給殺了。
這些年,她不願也從不提起的事情,就這樣被他用無所謂的態度說了出來。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經歷過的那些磨難自己知道就好,不用逢人就說,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別人根本不能感同身受,說出去也是別人飯後的談資罷了。
所以對於當年的事,她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絕口不提。
母親是在他們離開顧家幾周后忽然車禍生亡的。
那時,她傷心過,難受過,甚至想過命運這樣替她安排了一切,是不是要她也去死才善罷甘休。
可她不甘心。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曾教給她 一個詞,叫做「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它的意思是逆境達到極點,就會向順境轉化。
母親說,這是父親練毛筆時最常寫到的四個字。
母親將這四個字贈予她,是希望不管遇到再困難的事,她都能想到這四個字,然後活下去。
於是,她真的咬牙堅強地活了下來。
不是沒想過這一系列的變化是不是有人刻意針對她,但她寧願安慰自己,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她前半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著,怎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也許是她做的還不夠好。
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生活從來都不會按你期望的方向發展,它總會在不經意間給你上一課,告訴你,它現實著,你別太夢幻。
「所以從那時開始,你讓糖糖放棄寧市的一切來山城找我,你以為U盤在我手上?」她問他。
「當然。」顧言凱說,「畢竟在顧子深的房間找了那麼久的東西一直找不到,我不能肯定你母親是不是在撒謊。她只有你一個女兒,U盤不在顧子深那,肯定就在你這裡。」
所有的真相都得到了解釋。
當年,姚花霧與顧長青早於秦鳳芝相識,但後來顧長青愛上秦鳳芝,將秦鳳芝娶進門。姚花霧不甘心,嫁給了當時一直追求自己的大學同學。
婚後,秦鳳芝有嚴重的抑鬱症,時而陰鬱症爆發讓顧長青接受不了,加上秦鳳芝對顧長青長期的商務應酬十分反感,兩人經常在家中吵架,顧長青在這樣的婚姻生活中失去了耐心,於是流連花叢,最後跟姚花霧重歸於好,並且產下一子顧言凱。
同年,秦鳳芝懷有身孕,十個月之後生下顧子深。
秦鳳芝除了有抑鬱症之外,對感情有嚴重潔癖,所以當姚花霧向她坦白一切時,她選擇自殺的方式結束一切,在情理之中。
或許,顧長青因為愧對秦鳳芝,所以顧言凱至今沒有被正名,而顧氏集團繼承人這個位置,顧長青一直都對外宣稱除了顧子深之外,不會有其他人。
「為了一個U盤害死了這麼多人,值得嗎?」最後,晨曦問。
「不是為了U盤,而是為了我母親。」顧言凱忽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認真地問晨曦,「如果是跟你相依為命的母親錯手殺了人,她驚慌失措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你,你忍心親手把她送進監獄里嗎?她殺了人,可能會判死罪,我就只有這一個媽媽……她如果死了,我就沒有媽媽了……」顧言凱忽然沉浸在巨大的悲傷當中,眼角居然流出了眼淚,「一想到這個,我就特別特別難過……就像以後再也沒有一個聽話的糖糖陪在我身邊了。」
晨曦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他的言行舉止可以看出他已經到達了精神崩潰的邊緣,也許這些年他過得也很壓抑,從小他就不被自己的生父承認,只與母親相依為命,所以他對姚花霧的感情十分深刻。但他活的十分孤獨。
在進入顧家之後,他對顧子深既羨慕又嫉恨,在他壓抑的心底其實很自卑,他想要超越顧子深,所以當霍家千金愛上的人是顧子深時,他不服氣,他覺得自己哪一方面都不會輸給顧子深,所以他追求霍思思,與顧子深搶奪顧氏集團,想用這些方式證明自己比顧子深更優秀。
但他心裡十分空虛,他並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只是嫉妒與自卑蒙蔽了他的心。每當他痛苦的時候就會找到唐糖棠,他需要那麼聽話的唐糖棠,陪在他身邊,給他溫暖,那是他唯一的心靈救贖。
所以唐糖棠沒了,顧言凱也絕望了。
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唐糖棠可以治癒他。
有時,愛情就是一場精神病,而能治好你的醫生只有一個,便是人生中唯一與你匹配的那個人。
「不過,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顧言凱擦了擦眼角的淚,隨即露出一抹微笑。他從桌子上拿過一把槍,用布仔細地擦著,「你知道糖糖臨死前,最期盼的就是一場婚禮和你的原諒。如今,我給了她想要的婚禮,所以你還欠她一聲沒關係。」他丟掉那塊擦槍的黑布,慢慢走到晨曦面前,舉起槍指著她的額頭,「作為糖糖的閨蜜,你下去陪她如何?這樣她就不用害怕,到了地下一個人太孤單沒朋友了。」
黑洞洞的槍口,冰冷的觸感貼著額頭。
說不害怕嗎?晨曦閉上眼睛,她的心理素質還沒有強大到這種程度。
那一刻,她腦子裡閃現過很多人,母親慈祥的臉,說做一輩子好閨蜜的唐糖棠,還有……活得那麼不快樂的顧子深。
她保證過,要治好他的多重人格。
她承諾過,再也不離開他。
她期待過,要和他好好過好這人生。
如果這一秒她死去,她一定會不甘心!
強烈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如花火般在她腦海中爆發,她倏地睜開眼睛,盯著顧言凱:「知道糖糖為什麼以結婚為條件幫你拿U盤嗎?」
顧言凱眉目微動。
晨曦咬牙:「因為她懷了你的孩子,她滿心期待你們一家的未來,可是你卻害死了她和你們的骨肉!」
「……」
一秒、兩秒、三秒后——
顧言凱的臉徒然間變得鐵青可怖,晨曦的話猶豫一道雷精準的劈開他胸膛,他先是嘴唇顫抖,隨後拿著搶的手不停發抖,最後蔓延至渾身顫抖。他如一個癲狂忽然發作的人,半張著抖動的嘴,鬢角的青筋狠狠跳著,血紅的雙眼盯著晨曦,槍口愈加抵緊她額頭,喉嚨中暴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你去死吧!」
「砰」——
一聲槍的巨響。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晨曦想,疼痛擦肩而過,有什麼從身體里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