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旁人看來,哪怕手無寸鐵的燕清能輕輕鬆鬆地在呂布手下走幾十招,也沒有呂布如驅雷策電的狠厲一戟,麻利無比地將自個兒最為倚重的軍師祭酒給削了個血流成河、奄奄一息要來得震撼驚悚,叫人大開眼界。


  姑且不提那些個愛慕燕清之才已久的諸侯聽聞此事,是如何拍案叫絕,對莽撞粗魯的呂莽夫之誤舉深表幸災樂禍,只說親眼見到這一幕的,都瞬間炸開了鍋。


  身為罪魁禍首的呂布像捧了個燙手山芋似的,立馬丟了鮮血淋漓的方天畫戟,手忙腳亂地彎下腰來親自將身負重傷、血流如注的燕清一下抱起,又想也不想地衝進離得最近的自己的寢房內,滿頭大汗地做了緊急處理。


  緊接著就似被火燒屁股般派了府內所有人馬去尋城中的聖手良醫,自個兒也拍馬出府抓人去了。


  這些關心過度,反倒苦了燕清。


  他先是在眾目睽睽下受了這一擊,因傷口看著血如泉涌萬分可怖,就被他做事毛毛躁躁的主公給按在床上扒了上衣做急救,這下更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傷勢嚴重,沒個十天半月是決計沒法下床活動的了。


  床榻邊永遠有十數雙下人的眼睛盯著,又有如流水般來噓寒問暖的探病者,還有大夫定時定點替他清創換藥,根本不好找機會將桃牌吃了,免得一夜之間忽然痊癒,定惹來軒然大波。


  跟上次演戲的打軍棍戲碼截然不同,燕清這回是結結實實地卧床休息了十來天,就連一向鐵石心腸,能懶則懶的賈詡看著他那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的面龐,都破天荒地發了把為數不多的善心,不忍他遭此大難還得俯案夜戰,將堆給他的公務數量銳減。


  只是難得獲了寶貴清閑的燕清,卻半點不享受這種被當做高位截癱和瀕死病患來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連呼吸聲稍微重了一絲都會引來一大堆人大驚小怪的滋味。


  尤其他明知這傷勢看著嚴重可怖,其實只是一顆在他袖中靜靜躺著的桃牌就能輕鬆解決的小問題,偏偏不能這麼做,得沐浴在眾人擔憂心疼的目光中,耐著性子等傷口慢慢癒合。


  至於本該成為燕清盛怒下的頭號出氣筒的呂大狗逼,則是自知闖下滔天大禍,自第一天後,除了每日都雷打不動地遣人來過問傷情外,就機智地沒在燕清清醒時露過一次臉。


  至於為何要強調是「清醒」時沒來過,那還多虧了張遼來探病時不慎說漏了嘴,他道在自己喝完葯安歇後,主公在睡前也會親來一趟,好督察下人是否有用心照料。


  燕清更關心另一件事:「關於清去兗州親善一事,主公雖輸了賭約,可曾因我這傷勢反悔?」


  張遼驚訝道:「自是沒有。先生請安心養傷吧,主公道待您決定何時去了,遼便點些人馬隨您一起。」


  燕清這才放下心來,心情頗好地笑道:「有文遠在,清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被他誇獎,張遼臉微微一紅,旋即嘿嘿一笑:「主公原想親做護衛,被伏義與賈軍師給勸住了,這好差事才落到了遼的頭上。」


  燕清聽得嘴角抽抽,還好賈詡給力,及時勸住了這荒謬的想法。


  雖張遼拍胸脯下了保證,為保險起見,燕清在過會兒見著賈詡時,還是順帶問了一嘴。


  風塵僕僕的賈詡這次是一點公務都徹底沒給燕清帶,顯然是忙完事專程來看他身體恢復得怎樣的,聞言將臉色一沉,慢條斯理道:「這你大可放心。主公已放了話,只要重光開口,要糧給糧,要人給人,要錢給錢。然歸期莫定太晚,於歲末前切記回來。」


  見燕清纏著一身雪白得刺眼的繃帶,聞言還露出副歡天喜地的模樣,賈詡就氣不打一處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重光既能見微知著,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乃世間難覓的智士,緣何連這些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了?豫州境內百廢待興,根基未穩,雖喜獲元直之助,也不好離了你的決斷定策,哪怕你是鐵了心要攪兗州渾水,怎不選個更好時機,非得如此急躁地以身犯險,哪怕要觸怒主公,損害己軀也在所不惜?」


  燕清真是有苦說不出。


  賈詡要是見識了郭嘉的算無遺策有多恐怖,他就能充分理解自己為何這麼著急了。


  可這話卻說不得。


  一來,有過上當受騙的經歷,滿是防備之心的賈詡聽他如此誇讚一個名聲不顯的隱士,多半只會嗤之以鼻,當他又在花言巧語,誇大其詞;二來,是燕清不敢過早賭賈詡的私心有多重。若他計成,郭嘉當真到來,燕清自是樂得退位讓賢的,可同為罕見智者的賈詡就不一定會如此樂見多出個分薄他寵信與權柄的空降兵了。


  他顧左右而言他,精明如賈詡哪裡看不出來,草草了了幾句,就不歡而散。


  燕清也別無他法,悶悶地躺在床榻上,靜靜感受著時間流淌,開始思考人生,忽然想起這些天里忘記查看新刷出來的三張是什麼牌了,忙看了看。


  「咦?」


  燕清驚訝地發現,除了那張一直沒機會用上的桃以外,刷出的三張新牌里,只有兩張分別是他熟悉的「殺」和「閃」,最後一張竟然是……自穿越后就從未再見過的「樂不思蜀」。


  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因知道除了他以外的人是看不見這些閃閃發光的手牌的,燕清精神一振,忙側過身去,將那張「樂不思蜀」取了出來,仔細查看一番。


  如果效果跟在遊戲里的是一樣的,是「有四分之三的概率讓人無法出牌一回合」的話,那他就完全想不通會有什麼用處了。


  畢竟在東漢末年,只有他一個可以被稱作是「玩家」的人,叫別人停止出牌,也得讓那人先有牌可出啊。


  燕清想明白這極有可能是一張廢牌后,就多少有些失望,意興闌珊地將牌收起,繼續閉目養神,連不久后響起的沉重腳步聲,也未能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聽見呂布極罕見地放輕了語氣問:「先生可是睡了?」燕清才猛然睜開眼睛,側頭往外看去。


  一下就對上了精炯幽深的虎目,兩人視線交鋒,噼里啪啦彷彿直冒閃電火光。


  呂布咧嘴,痞痞一笑,大步走來:「先生可好?」


  燕清眯著眼,不疾不徐地打量著意圖粉飾太平的呂布。


  倒是瞬間回想起在三國演義中,那一段對呂布的外貌的極具體的描寫:「細腰扎背膀,雙肩抱攏,面似傅粉,寶劍眉合入天蒼插額入鬟,一雙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似丹朱,大耳朝懷。」


  看那蜜色的肌膚,『面若傅粉』這點他是絕不敢苟同的,其他特徵倒的確刻畫得入木三分,堪稱絕妙。


  特別是那雙神采飛揚、傲氣銳利的眼睛,將它主人的剛橫性情、無雙霸氣給彰顯無遺。


  呂布心裡本就有些發虛,又被燕清一聲不吭地凝視著,他不好發作,只得將這股邪火對無辜的侍女發了:「愣著作甚?!還不將溫好的葯送來!」


  旋即大大方方地在床頭椅上坐下,若無其事地清清嗓子,跟沒事兒人似地再度問道:「多日不見,先生身體可好些了?」


  他顯然是從張遼處得了『先生已聽聞主公允了他出行的提案,心情極其不錯』的消息,又心忖再大的火在晾了這麼多天做冷卻后,也該散得差不多了,才放寬了心過來。


  燕清微眯著眼與他對視片刻,見他神態自若,不躲不閃的,便微揚唇角,和顏悅色地答道:「謝主公於百忙中特抽空前來,清已好上許多了,怎好勞煩惦記。」


  不管對方形容氣貌有多出色,燕清一想到自己是如何淪落到這吃飯喝水擦身如廁都被迫遭多人圍觀伺候,*全無的境地時,就恨得牙痒痒。


  若是在那三擊中,因「閃」牌失效才致他重傷,燕清是絕無半點怨言的。


  可呂布乾的都是什麼事?!

  事先談好了只出三戟,他不聲不響地決定多打一下不說,還出其不意地玩了把從背後偷襲。


  見呂布渾不在意地將右腿擱在左膝上,大概是有些餓了,隨手取了桌上侍女給燕清備的清爽糕點來吃,一副在自己的地盤上很是放鬆的悠閑模樣,燕清隱忍地眨了眨眼,開始試圖安慰自己:呂布如此做,不但證明他性子中迎難之上、從不退縮的可貴,也展示了他遇著反常現象時絕不輕易懷疑自己的自信,更體現了他遠勝三歲小孩的好奇心和再次挑戰的決斷,這次不就順利拆穿自己的西洋鏡了么……


  燕清不得不違心地拚命編著,才勉強克制住自個兒一陣陣往上冒的火氣。


  畢竟任誰遇到這種不打聲招呼就隨性子亂來的主公,任誰都想另起爐灶,或直接棄他而去的。


  燕清一下就將聊天的話頭給堵死了,呂布著實沒法接下去,礙於面子,又不願放下.身段來道歉賠罪,只好專心致志地吃著糕點,再相顧無言地干坐了會兒,就終於挖掘出新事可幹了——對給燕清喂葯的美貌侍女橫眉冷對,虎視眈眈。


  燕清起先只當沒看見,要將不搭理他的政策執行到底,也是免得自己憋不住火氣,發出來傷了主臣感情。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樣強悍的心理素質,能扛得住呂布那殺氣騰騰的目光的侍女,恐怕還沒出生在這世上,當下就抖得盛葯的匙也隨著顫顫巍巍,一勺里灑了將近大半。燕清著實看不過眼了,索性自己接過一飲而盡,努力忽視滿嘴苦味,假做虛弱地咳嗽一聲,無奈地開始送客:「清頗感疲憊,怕是無法招待主公了,還請恕罪。」


  誰知呂布只「哦」了一聲,根本沒聽出他趕客的話外音般道:「布怎會因此怪罪先生?快歇息吧。」


  燕清探究地瞥了他一眼,憑他的本事,竟然也沒能看出,呂布究竟是裝沒聽出來,還是真沒聽出來。


  呂布執意賴著,一時半會不肯挪窩,燕清暗嘆一聲,只好演戲演到底,欲閉目裝睡。


  然而就在這時,他猛然間想起了那張極有可能是廢牌的「樂不思蜀」。


  本著就當試試效用的隨意心理,他以指尖在那光滑發燙的牌身上輕輕一彈,壓低了聲音飛快念出「樂不思蜀」這四個字,就往毫無防備的呂布身上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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