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過往
「臣……如今只想,在娘娘的心室中佔據一席之地。」他隔著春衫,修長的指尖在她的心口輕輕的點了點,頭微微側了下,輕聲問道:「其間可有人居?若是無人,臣……可能在其中容身?」
他的動作很輕,寧詩婧卻覺得那兩下狠狠地捶在了她的心臟上,眼淚瞬間滴落下來。
她在一片淚眼朦朧里怔怔的看著他,顫抖著問道:「哪怕你會死嗎?」
「縱使身死,在所不惜。」鍾玉珩淺淺笑起來,嗓音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聲問:「娘娘,臣,可以嗎?」
寧詩婧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他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將朝政戲耍於掌中,卻做出這麼傻的選擇。
她還守著那道鴻溝謹慎的給自己的感情劃出一道線,他已經用自己血肉鋪橋,赤著腳鮮血淋漓地踏過刀山火海,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走了九十九步,在一步開外含著笑伸手在她的面前,彷彿所有的阻礙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雲淡風輕。
他怎麼能這麼雲淡風輕。
這一步,她分明該踏過去,卻又這樣難踏過去。
這一步,重若千鈞,沾染著他的血汗。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走出這一步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心亂如麻,在他的目光下猛地退後一步,嗓音顫抖著問他:「哀家……我,我能遲些給你答覆嗎?」
現在他濃情蜜意,願意為她赴湯蹈火、付出一切。
可是他為了她放任小皇帝成長起來,等到從頂端跌落的時候,他會不會恨她?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他死。
寧詩婧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這樣的膽小,連未來都不敢賭。
鍾玉珩的神色暗了下來,沉默著沒有答話。
火堆發出一聲火星炸開的聲響,在這一片寂靜中格外的刺耳,合著外面的風雨聲叫這安靜更加的突兀。
好半餉,他才彷彿滿不在乎的笑起來,黑色的眼眸里滿是溫和,輕聲道:「好,臣不逼娘娘。」
寧詩婧覺得,有什麼洶湧的情緒將自己淹沒,心頭悶悶的疼了起來,叫她覺得愧疚又難過。
他微微泛著涼意的手落在她的臉上,帶著點溫柔的寵溺,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娘娘別再哭了,哭得臣心裡難受。」
「我沒在哭。」寧詩婧用力抹了把眼淚,拚命地眨了眨眼,崩潰的埋頭在膝蓋上:「這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他的娘娘啊,叫他拿她如何是好。
鍾玉珩忍不住低笑了一聲,才道:「是,娘娘沒在哭。臣睡了兩日,清醒的厲害,不如給娘娘講個故事吧?」
寧詩婧抬眼看看他,總覺得他這一刻的眼神透著股子說不出的難過。
故事很短,說的是一個封地在邊疆、驍勇善戰的異姓王駐紮在一個很小的府城裡。。
這個府城位於邊疆,常年受到敵國的騷擾,民不聊生。生活在這裡的百姓都習慣了敵國三五不時的打秋風,但凡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
他們辛勤勞作,卻始終食不果腹。最可怕的不是吃不飽,而是被抓到草原上做奴隸,甚至是死無全屍。
那裡的女人習慣了藏在家裡,小孩子不敢大聲笑,所有的人臉上只剩下生活的麻木。
直到這位異姓王來了。
他來的第一年就打的草原上的部落不得不臣服,年年上貢求得安穩,百姓們終於能夠安居樂業,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異姓王受到了百姓們的愛戴,一家人出門的時候總有商販百姓試圖送點吃的喝的給他們。
小公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的。
小公子是異姓王的第三個兒子,生來俊俏聰慧,整個府城的人都非常喜歡他。
但是小公子有他的苦惱。這個府城太小了。
小到了什麼程度呢?他雖然是受父母兄長和姐姐喜歡的最小的孩子,也得三歲開始啟蒙,五歲開始習武。
於是小公子到了六歲的時候,在課堂上偷偷看話本的事情,轉眼整個府城都傳遍了。
一直到小公子七歲多的時候,他出門也總有小販行人,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問他:「小公子如今可還看話本嗎?」
他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了,那些大人們還是要逗弄他。
直到,他八歲生辰那天。
異姓王被召回京中為皇帝賀壽,有一群黑衣人不知怎麼衝破了府城的護衛,衝進了府城。
然後,屠城。
小公子被母親藏在了樹上,怔怔的看著大雪落滿了地,不是銀白,而是紅艷艷的一片。
鍾玉珩勾了勾嘴角,淡笑著道:「小公子八歲之後,沒有了家。他在外流離,每當午夜夢回,卻彷彿總聽到有人問他『小公子如今可還看話本嗎?』」
只是醒來之後,身邊空無一人,唯有漆黑的夜色。
寧詩婧感覺自己的心臟縮成了一團,她忍不住伸出手,蓋住那雙洶湧著難過的黑眸,輕聲道:「不想笑,就別笑了。」
「臣想笑的。」鍾玉珩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弧度擴得更大,道:「這小公子這樣幼稚,多有趣。不是嗎?」
「鍾玉珩!」寧詩婧的心裡發酸,忍不住抬高了嗓音:「你不要笑了!」
鍾玉珩怔怔。
一點點收斂了嘴角的弧度。
寧詩婧感覺到,自己掌心下面壓著的濃密睫毛泛起了潮濕。
她沒有挪開手,只是輕聲的重複:「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沒關係的,你不用勉強自己的,鍾玉珩。」
他如果不勉強自己,又怎麼以稚齡在那吃人的宮廷中生存,怎麼能扛得住肩膀上的血海深仇。
可是,寧詩婧真的希望,他能有片刻的喘息時間。
什麼小公子,那個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一步步走到現在?
寧詩婧想要伸手抱抱他,卻清楚地知道,也許平常他會很喜歡她的靠近和親密,這一刻他卻不需要。
他是那樣高傲而強勢的一個人,他需要的不是別人的可憐。
「娘娘。」等到她掌心的潮濕漸漸被壓了下去,他艱難的抬起一隻手,將她的手掌拉下來,露出似笑非笑的臉。
寧詩婧這會兒正心裡悶疼的厲害,神情柔軟的不可思議,柔聲應了一句:「什麼事?」
鍾玉珩勾起唇角,身上露出幾分散漫和戲謔,盯著她道:「臣如今身上冷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