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自然
默默吐槽完, 天絕又換上了那張好像能承載住亙古千年的嚴肅臉,有些滄桑,“能被選為陰星的皇女哪個不是驚世才華?憂兒,你想想,身為監國長公主, 你真的願意嫁一個男人為妻子, 並以此身份按照芮國的習俗侍奉夫郎麽?”
長公主殿下顯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從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星軌與陰星同步, 先皇崩後, 她更是責無旁貸, 一心隻想著芮國的將來,一心接受著身為監國需要承擔的人生“遺憾”——娶一個女子。
在一旁聽著的任似非似乎有點明白他想說什麽, 又不知道這樣的鋪墊後話題是什麽方向。
“憂兒,一國監國何等榮耀,何等權勢, 又肩負為何?怎是一般女子氣度可容的?其實芮國原來, 也有過招男性長駙馬的年代, 隻是……如你所想, 有幾位監國公主希望自己的子嗣能稱帝,有些則是出於夫家的蠱惑,更多的卻因為與夫郎婚姻不和, 最後影響了心態乃至朝政。最初十幾代監國公主……幾乎沒有一位殿下可以幸福至終老的。”
解釋是因為, 希望姬無憂不要對這些存有心結。
“這些事情許是因為年代悠久, 都被埋在了歲月長河中, 現在就連皇室文書中可能都沒有記載了。後來有一任監國和女子交好, 反而讓芮國昌盛安定了好些年,漸漸才有了讓監國公主娶女子的說法,這其實也是順應本源自然的,這習俗本來不是出於惡意。” 天絕道。
其實能承擔下監國之位的女子都或多或少帶著陽剛之氣,曆任監國哪個不是颯颯英姿。
“至於陰星……,陰陽本就相生。你天資聰慧,本應是個優秀的占星人,奈何太過專注於眼前的本質。你可知道,放不下,便看不透的道理?”天絕抬手撫了下額上的包,“ 陰陽從無中相生,一直平衡著彼此,若陽星有足夠的能力製約陰星,則陰星帶著陽氣並不會顯出任何違和。”意指現在的皇帝相對姬無憂還是顯得太弱了些。
“憂兒,現在陰星的天象出現問題的根本原因,據我推算倒也和陽星沒有太大關係,也不是你娶錯了人。天師門的批言是絕對的,你們的姻緣絕對不會錯。產生現在的這種現象是因為你們……”天絕的手在兩人中間劃拉了幾個來回,“沒結合完善,再加上你們身上都帶著真龍之氣,所以陽氣過剩。”
此話一出,姬無憂臉蹭得紅了。
任似非也呆愣原地,隻覺得流經大腦的血液一下高了好幾度。
想到什麽,她忽地心頭一跳,天絕言下之意,似乎已經知道了她的真是身份並非任家人?這是不是說明從天師門的角度看來,她們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不禁有些欣喜。
天絕看著兩人的反應,心中了然,“咳咳,不是你們想的那種結合……,雖然這個也占了點因素。最大問題出在你們成親之日,按星象來看,你們幾年前的那次婚禮,應該沒有按照傳統儀式完成。”長公主的婚儀關係國運,婚禮的流程應該是占星司來回推演過的,怎麽幾年以後會出問題?當中的文章值得深究。
身為天師門主,對世俗間爾虞我詐的彎彎繞繞本無甚感覺,隻是牽扯到自家徒兒,牽涉國運根本,他也隻能出山來看看了。
“師傅的意思是?”如果是這樣,那麽今天早朝發生的事情……很有可能就不是朝臣們看見天象的一時興起了。
”查明這件事情是你們應該做的,為師隻是來告訴你,要解決這件事情也不難,你們隻需要重新按照完整的婚禮儀式來舉行一次。”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這個是應該有的程序,你叫人去準備吧。”
“至於朝上的小雜音,明日為師和你一起上朝去擺擺平就是了。”隨意擺擺手,白發英俊的男子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長公主殿下接過遞過來的一摞紙,上麵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字,有些上麵還帶著的要注意不能怎樣怎樣的批注。
見自家駙馬盯著紙一臉很有興趣的樣子,姬無憂熱著臉順手就把這疊有點燙手的紙塞進了任似非懷裏,心中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瞅著長公主殿下皺著眉認真沉思,屋內其他兩人揣度不出姬無憂的想法。
“殿下是覺得這樣不妥麽?”
“不,本宮隻是在想,是誰這樣處心積慮,謀劃許久。”姬無憂搖搖頭,皇權這個東西,在她看來依舊太承重,為什麽會有兄弟姐妹想要放著好好的悠閑日子不過,偏偏要把一國之重放在肩頭扛著。
“先解決眼前之事,至於是誰,為師隻能說,天命難求,不能強求。”天絕像是想到了什麽,望著窗外遙遠的虛空,透著綿柔的哀傷。
見天絕如此,姬無憂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什麽。
天絕來自芮國最特別的家族,芮國天族非常隱秘,他們天生擁有占星卜命的能力,是極為親近天道的血脈,同時,家族中無論旁支還是主家,都沒有一代的男丁可以活過不惑,個個都是早生華發。
這個家族代代守護著芮國的氣運,卻從不輕易沾染皇家貴胄。直到天絕拜入天師門下,那年他十五歲,一夜白頭,他說,那是因為他接觸到了不可抗的天道牽引,也就是姬家的劫難,也從那天起,他開始可以算出天道,甚至可以看見血脈中留存的記憶。
從此,他便不是天家旁支中最不起眼的庶子,而是覺醒了先祖血脈的天家人傑,未來天家的長門人,可正因為擁有了太多人的記憶,少年老成的天絕一度對這個萬象世界產生了迷茫,他甚至從先祖的記憶中看見了時空以外的世界,那麽一切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呢?
姬無憂也不知道天絕繼承了多少年、多少人、多少喜怒哀樂的記憶。她隻聽說,天絕曾經離開天師門去流浪,十年間,傳聞他一度放浪形骸,甚至成為殺手,企圖自我毀滅,又一朝覺醒放下一切回到天師門。
當他回來之後,他就像是幾年間活過了幾千歲般變得不可捉摸,好似佛係,好似仙骨,又好似能看破萬物,預見萬事。——沒有人知道她經曆了什麽,遇見了誰。
那年,正是先帝駕崩,大長公主失蹤的時候。
那年,他收了姬無憂和任似月在門下教導。
那年,任似非變成了癡兒。
年幼時,姬無憂曾問過天絕,既然天師門星算可占萬物,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事情發生?
那時候,天絕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和無力在很長時間內都存在於姬無憂的心底,他語重心長道,“也許你現在不懂,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有時候並不是知道了將要發生什麽,就可以改變什麽。世間萬物有因有果,光能看見果是不可能改變星道軌跡的,除非,我們能製造出另一種因,那麽,原本所測到的果若不會發生,又怎麽能算是我們算準了呢?還是……我們後造之因本身就是天意的一部分,天意本身就想要後來的結果呢?所以,為什麽不順其自然呢?”這就是為什麽天絕很少窺天的主要原因。
幼小的姬無憂當然不懂天絕眼中的哀傷何來,隻是自幼冷靜睿智的她得出了一個令後來天絕有點哭笑不得的結論,既然占星不能改變什麽,甚至可能被天意所弄……那學來何用?
可終究,她作為一國監國公主逃不開天的安排,亦如她和任似非的相遇,冥冥中自有因果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