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帝黨的解讀
於此同時,這一驚天動地的事件,也如狂風暴雨一般席卷到了京城。翁同龢在得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以給皇上講書的名義趕往了皇宮。
一到養心殿,見到光緒帝正心平氣和地在那兒練字,一時間不敢打擾,隻是站到一旁安靜地候著。
隻見光緒分外專注,手指上的力道全部聚焦於一點,內心的情緒全部傾瀉到了毛筆尖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忍”字,又寫了個大大的“隱”字。
提筆之後,他挺直了腰板,端正一看,又不甚滿意,便停下手頭的毛筆,將寫著兩字的紙張揉成一團,丟到紙簍裏,自言自語地說道:
“不知為何,朕近日來寫的字,是越來越潦草了,總覺得身虛體乏,翁師傅,你可知其中緣由?”
翁同龢隨口回到:“皇上,氣順則力穩,心靜則筆正,皇上應當多歇息,切勿過於操勞,保重龍體為妙。”
“朕近日,總覺得自己心浮氣躁,胸悶乏力,心境越來越不能像從前那樣平和。
有時候,越是想打起精氣神來,就越使不上勁,感覺心中像是壓著千斤重的巨石一般。
翁師傅,你說說,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去除這塊巨石呢?”
翁同龢聽完後,頓了頓,沉穩地說:“皇上,這巨石,隻有待到力道勁足時,方可去之。
若是力道不足,隻恐自傷其手;皇上尚且年幼,切不可操之過急,應當韜光養晦,靜候佳時才是。”
光緒聽完後,莫名其妙地露出了惱怒的眼神,轉過身來望著翁同龢說道:“連你也覺得朕年幼嗎?
翁師傅,你該不會不知道,朕從光緒十四年就開始親政了,現在都已經過去五個年頭了?五年了!人的一生都多少個五年!”
翁同龢似乎已經習慣了光緒私底下突然性的惱怒,隻是平靜地勸勉道:“皇上,正所謂,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曠世之才,亦有堅忍不拔之誌。
皇上此刻,如真龍潛於溪潭,隻要是真龍,終有一天,能夠統馭四海。
小不忍則亂大謀,亂大謀則滿盤皆輸。皇上,既然真龍終歸大海,又何必急於一時呢?眼下,應當養精蓄銳,厚積薄發才是。”
光緒聽完後,深深地吐了口氣,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待到情緒穩定些許後,才緩緩地說道:
“剛才是朕失態了,翁師傅,你千萬別放在心上。看你行色匆匆的模樣,想必是有要緊的事跟朕說吧。”
“皇上最懂老臣的心。”
“朕猜你是為了北洋的事而來吧,朕都聽說了。”
翁同龢一聽,內心先是一陣驚訝,緊接著又萌生出些許不安來。以往,京城外有什麽消息的時候,總是他先第一個跟光緒說,光緒才知道的。
這會,他竟然比自己先知道百裏之外的消息,這個看似單純的皇帝,實際上也沒那麽簡單。
“皇上英明,老臣確實是為了此事而來。”
“載洸帳前斬殺方伯謙,雖然殺的人官不大,但動靜卻不小,朕這個胞弟,辦起事來,可要比朕果斷、決絕得多,真是一把利刃呐,我看,此人日後可堪大用。”
翁同龢聽完後,不以為然,隨即給光緒潑了一盆冷水,“老臣隻怕,此人今後非但不為皇上所用,反倒成為了別人的棋子,擾亂了咱們的棋局。”
光緒聽完後,倒是不以為意,悠閑地喝了口茶後說:“朕倒不這麽認為,載洸畢竟是朕的胞弟,跟醇親王一樣,心始終是向著朕的。”
“皇上念及兄弟情誼,著實令老臣動容。但……自古以來,帝王之事,便不存在什麽兄弟情誼。皇上,還是得多留心才是……”
光緒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可是,如果連載洸此等人才都不能為朕所用的話,那朕,還有誰可以可以信賴?可以依托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慢慢轉過身來,壓低了聲線說道:“朕如果手中無利刃,又要拿什麽去爭,去鬥?赤手空拳,隻是自取其亡。”
翁同龢回到:“皇上,老臣也希望四貝勒隻忠心於皇上一人,可眼下的事實是,貝勒顯然更親近於皇太後些。”
光緒歎了一口氣後說:“朝廷中的王公貴族,軍機重臣,六部九卿,許多人皆是聽命於皇太後的。
若是不能取信於她老人家,想必任何事都辦不成,載洸這樣做,也是有他的難言之隱的,這點,朕能感同身受。”
翁同龢思慮片刻後又說:“皇上,若貝勒真如皇上所言,老臣便可放一百個心了。
隻是,貝勒此人天賦異稟,才能非凡,自古以來,像這種天降之奇才,若不是建功立業的能臣或勇將,便是權傾一時的權貴或梟雄。
這樣的人物,若不能為皇上所用,對皇上忠心耿耿;則能力越大,威脅就越大。
貝勒此去北洋,雖說是斬殺了一名劣跡斑斑的庸將方伯謙,但是卻沒有遵從陛下下達的旨意行事;
既沒有將丁汝昌革職查處,也沒有向李鴻章問責,李鴻章在北洋水師的根基,尚未動搖,說到底,那北洋水師還是李鴻章的。”
“那不就是事情沒辦辦成嗎?這畢竟也是咱們多年來想幹,卻又幹不成的事,確實棘手,將這等重任交給他,確實過於為難他了。”
翁同龢頓了頓說:“可是,皇上交代給他的旨意沒有辦成,可是他自個的事,卻辦得十分勤快。”
光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越說,朕越糊塗了,朕縱觀載洸幹的這些事,明麵上都是為了朝廷,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怎麽是為了一己之私呢?”
“皇上不妨仔細想一下,貝勒此去北洋,一共幹了三件事。
其一,接連兩次大閱兵,一次做給洋人看,一次做給北洋水師看,現在,外國人隻知貝勒,卻不知皇上;再者,向眾將士以及天下人立威,彰顯貝勒個人的將帥之才;
其二,斬殺大將方伯謙,北洋水師一眾閩係將領,連李鴻章都製不住的,如今也被貝勒治得服服帖帖,以貝勒為尊;
就連丁汝昌這個淮係將領,也完全服從於他,這北洋,如今看來,既是李鴻章的水師,又是貝勒的水師,皇上難道就沒有些許擔憂嗎?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貝勒沒有事先向皇上請旨,便將商辦衙門的銀子,用到北洋水師軍需上;
老臣還聽聞,最近李鴻章新購的一批軍需,所用錢財也來自商辦衙門。
貝勒儼然是將商辦衙門,當成了他自己的衙門,拿朝廷的錢,給軍隊施加恩惠,以此拉攏人心,立一人之威信,如此,朝廷的恩威何在?皇上的恩威何在?
而且,因為貝勒在背後暗地裏為李鴻章撐腰,經此一事,李鴻章不僅毫發未損,實力還有所增益。
貝勒年輕氣盛,急功近利,其野心已然初現,老臣擔心的是,日後,不僅是北洋水師,就連李鴻章跟他的淮軍,也都成了貝勒那邊的人了。”
翁同龢靠近了光緒帝,壓低了聲線說道:“皇上,這皇太後如今即便是把持了朝政,可她再過兩年,就六十歲了,還能再活多少年?
而皇上正值壯年,這天下,遲早也該是皇上您的。
可是,此刻若是大權旁落,恐日後皇太後駕鶴西去,貝勒反倒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