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日落黃昏涼州城(13)
烈日之下,劉穆之赤裸的脊樑靠在被日頭曬得發燙的石樁上,將要日中,太陽象一團熱炭烤得人心如同他身上綻開的肉一樣焦灼,劉穆之昂首挺胸,泰然自若
劉國慢慢地踱到劉穆之跟前,上下打量一翻,似乎有些驚奇,道:「果真奇人也!」旋即,他呵呵一笑,看著刁逵,道:「怎麼,刁先生,某的意思不明白么?他們欠了多少,某家願意替他們還了」
刁逵眯起眼睛,打量打量了劉國,道:「足下這卻是何意?」
「無他」劉國正色道:「某隻是覺得,被綁在那兒的兩位兄台,儀錶不俗,不應當受此折辱,區區阿堵物,又何必呢?但是刁先生也不應吃虧,畢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劉某替他們還了這賭債,此事就此了結,如何?」
刁逵一時沒有說話,而這時候,一直在察言觀色的管家走了過來,他雖然不認得劉國是誰,卻也看得出這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因此他陪著笑道:「這位相公,此人叫劉穆之,潑皮無賴,欠債不還,所以如此!倒也是活該,大人何等尊貴的人,卻何必和他攪和在一起,豈不是辱沒了大人的身份?」
劉國擺擺手道:「此言詫異,所謂人生而平等,此二人,無非是一時落魄罷了,我卻不認為他們是潑皮無賴呢」
這時候,刁逵撇撇嘴,道:「劉先生,不瞞您說,這劉穆之的確是無賴之徒,此事十里八鄉,誰人不知?倒不是因為他欠債不還,這點錢,其實對刁某來說,卻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此人聚眾賭博,誤人子弟,不能不稍加訓戒」
劉國頗不以為然,說道:「刁兄,我觀劉穆之,氣度不凡,有英雄之相,他欠的錢,由我代還,他日後如果再犯,刁兄卻可隨意處置,劉某絕不干預,刁兄不如賣劉某一個薄面,把他放了!」
刁逵一愣,看劉國這模樣,這氣度,這打扮,也不是什麼隨便的人,光是他這身行頭,想置辦下來,也不是常人的,看起來這天下果然是能人輩出,自己不認識的牛人實在太多了而且,刁逵萬沒想到劉國一介盛流竟會為一個痞子說話,見劉國嚴肅端莊的樣子,不象開玩笑,反正劉穆之也好,毛德祖也好,這樣的潑皮無賴,自己是決計瞧不上的,但放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卻是犯不著為了這樣的貨色,得罪劉國的既然劉國都說到賣面子的份兒上了,刁逵倒也樂得做個人情,便道:「好,我不缺這三萬錢,既然賢弟如此看重此人,就把他放了」
說著,揮揮手,奴客們解開劉穆之的繩子,劉穆之看了看站在台階之上的劉國和刁逵,一言不發,掉頭大步而去看著劉穆之遠去的背影,刁逵怒道:「狂徒耳!」
劉國卻笑了:「寧折不屈,傲骨錚錚,人傑也!可惜不能為朝廷所用!」
刁逵哼了一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劉國默然
劉穆之和毛德祖轉過街角,毛德祖關切地道:「道和,傷得怎樣?去看大夫?」
劉穆之這才感到渾身痛楚,皮膚上的傷口灼灼的痛,咬牙恨恨道:「不礙事,受鳥人的氣,此仇必報!那個清雅的年青人是誰?」
毛德祖茫然的搖搖頭,道:「我卻不知道何時有這麼一號人物」
「唉,雅量高致,我等不能及也」劉穆之嘆口氣
毛德祖格格地笑,「道和,我們風雅自然比不上他,可這個比他強!」說著,晃了晃拳頭
劉穆之大笑,「走!喝酒去!」
「好!不過,你可得換件衣服去」毛德祖瞥了劉裕一眼
「穿你的,你嫂子知道,又得哭成淚人」劉穆之齜了齜牙
毛德祖詼諧地一笑,「到晚上,大嫂會不知道?」
兩人嘻笑著奔酒館而去,突然,一個聲音說道:「你們兩個破落戶,又要喝酒去?」
毛德祖一看是方才救了他們二人的那人,因此對於「破落戶」的說法,倒也不生氣,笑道:「多謝這位兄台搭救,不過,我們喝酒,不過是為了解解悶,且花的也是自家的錢,看看已是正午了,這位兄台,要不賞個臉,給我等一個答謝的機會?」
劉國輕輕一笑,道:「既如此,固所願也」
劉穆之也心存敬意,想感謝下這個搭救了他們的人,因此道:「敢問這位恩公高姓大名」
「武威劉國」劉國淡淡說道
劉穆之聽他的語氣,並沒有提到郡望,也沒有吹噓,看起來不像那酸腐的世家公子,且涼州畢竟和江左不同,見慣了這兒的門閥的虛偽,對於那塊大漠雪山的所在,倒也有了些好感,因此劉穆之道:「那咱們去北固亭喝酒去!」
毛德祖愣了:「看這天,可能要變了,說不定一會就起暴風雨了,去那地方幹嘛?」
果然,原本還晴空萬里的天,很快就烏雲密布,劉穆之也有些愣,要知道,可是很久都沒有下雨了啊,難道天象要變?難道是自己轉運的時候到了?
劉國卻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去北固亭,來解解悶」
「好!」
北固亭在北固山頂,北固山在京口城東北揚子江濱懸水峻壁、江山相雄、風景壯美,「此山鎮京口,回出滄海湄」登頂眺望,可有「金焦兩山小,吳楚一江分」之感三個人來到北固山底,陰雲更低了,一陣陣嘯聲,從遠遠的曠野中響徹過來
劉穆之這個時候,卻突然像有心事一樣,道:「德祖,你和劉先生先上去,我一會就來」
毛德祖、劉國沿山道登上山頂,一處小亭,隸書三個字「北固亭」,中有石桌、石凳,四周樹木遒勁,林草茂盛二人登亭北望,滾滾長江浩蕩東去,黑壓壓的烏雲鋪在江面上不一會的功夫,劉穆之一手拎著兩條又大又肥、鮮美的鰣魚;一手拎著鍋碗酒壺,喜滋滋地道:「尺半鰣魚,京口名釀,你我好口福!」
毛德祖忙去尋柴火,劉穆之大刺刺地坐在石頭凳上,得意洋洋道:「今早,我就看見隔壁四叔他們下江了,知道定有好魚,怎麼樣?我順便拎兩條回來!」
毛德祖呵呵地笑:「又是偷來的?」
「不,不是偷!是拿!」
「好好好,是拿,是拿,可是四叔他們答應你拿了么」
「你管那麼多呢!」
劉國看著二人有趣的爭辯,不由莞爾,他也想起了當時在輜重營的故事,想起了和張猛,段平等人,當初也是這麼無憂無慮,很容易就樂呵呵的
到了後來,段業大人出現了,他認為自己和段平張猛等人現在很好,將來很強大,於是就把自己等人從伍長什長,提拔成他的左右手,而且教給了自己很多東西,委派了自己這麼大的任務,現在,自己已經是段大人身邊數得上的人物了,也發了不小的財,如今老家的人,說起自己來,那也是個頂個的誇讚了而段大人,更是當上了河西安撫使,敦煌太守,已經是天下數得著的英雄人物了,而那時候,段大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都督府參軍罷了,撫今追昔,誰能預測?
還是段大人好啊!劉國不由感慨起來,現在的劉國看劉穆之和毛德祖,何嘗沒有當時段業看他們自己的感覺?這兩人,正是臨走前段業再三交代的天下之才啊!看起來,段大人的眼光,果然是不容懷疑的,點名要的人,竟是一個也沒有錯
吊起鍋,生了火,兩條鰣魚在鍋內猶自跳躍劉穆之的酒有些醒了,立在山風之中,眼望烏雲密布的長空,聽著隆隆的雷聲從天邊滾來,動容道:「昔年,魏武曹操與先主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便是在這風雲變幻之際」
劉國為之意動,便問道:「道和,你說什麼是英雄?」
劉穆之想了想,徐徐說道:「魏武說英雄者,應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劉國頓時眉毛一軒,雙目炯炯道:「那什麼是當今的英雄呢?」
劉穆之馬上大聲道:「當今亦是亂世,中原陸沉,胡羯當道,能北伐中原,廓清華夏者,當為天下英雄!」
劉國拍手,亢聲道:「人生一世,怎能與草木同腐,昔日青梅煮酒時,曹公曾說,天下英雄,唯有曹操與劉備當得,這卻又是憑什麼?」
劉穆之心中一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劉國,亭內一片靜寂,斗大的雨點疏落清脆地砸在亭頂,啪啪地響大雨象一片巨大的瀑布,從江北遮天蔽地般卷了過來,樹木在風雨中狂亂搖擺
毛德祖手端酒碗,一飲而盡,咂了一下嘴,酒氣上沖,道:「道和早有大志,嘗對我言,要拯黎民、平天下我東海毛德祖,自負才幹,豈無此壯志哉!」
亭外雨聲刷刷,越下越大,水花濺在石桌上可是亭內的人,卻是毫無所覺
劉國凝視著劉穆之,突然道:「道和兄,你說當以何策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