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漫長等待
丟掉100個緬甸也不比一個印度重要
——丘吉爾
1942年12月8日 蘭姆伽軍營
機關槍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著，機關槍的子彈在士兵們頭頂上飛過——這是真正的子彈。
士兵們匍匐在布滿泥水的地上，四周是木樁和防止他們因為恐懼而突然跳起的網兜。他們身上那身些本來幹淨整潔的軍裝早已經被泥水浸透，臉上也都變成了黑色，還要不斷從頭到腳都浸泡在這些髒水中前行。
昨天還衣冠楚楚，為了能夠吃飽飯而精神飽滿的士兵們感受著戰場的聲音——嘈雜，混亂，感受著這些難聞的汙水和網兜上掛著的發臭的動物內髒不時拍打在臉上，不顧一切的向前爬去。
“動作快，注意要領！不怕死的就把你們的屁股和腦袋抬高！”
楊成峰拿著一個鐵皮喇叭，在訓練場上大聲吼道，聲音甚至蓋過了機關槍的聲音。而在他身旁，一群一個月前加入的學生兵們正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他們後輩的囧相——這些剛來到的學生士兵們接受他們曾經深惡痛絕的訓練，重新回味著當時那種酸爽。
美軍教官托馬斯上尉十分滿意的看著訓練場上的士兵——這些學生兵雖然不比蕭天河等老兵戰術純熟，但是學東西很快，進展神速。尤其是對命令的理解，各種武器的操縱，隊形的變換編成等都不是那些半文盲老兵能夠比的。
“蕭，你的人很不錯！他們一個月就學完了美軍需要2個月才能學完的基礎訓練。還有你的副連長，他很能幹，把我們的訓練方式完全掌握透了，還有一些他自己的方法，我想我已經不需要幹涉你們的訓練了。”
托馬斯真誠的對著蕭天河說道。
“我們沒有時間了，這是我們國家最後的精華了！”
蕭天河倒是有些心疼，要知道在文盲率超過9成的民國，能培養出一個大學生是多不容易的事情，然而現在卻盡數作為普通士兵補充進軍隊，一旦開戰，他們在戰場的死傷比例不會比一般的官兵低多少。
一個國家不能沒有農民，沒有工人，這是國家維持生存的基礎，但是當知識分子全部被消耗在戰場上，他們將失去前進的力量很長時間。此刻，中國正在用自己最後的精英來填補這場似乎無窮無盡的戰爭。
“知道嗎？蕭，我們的反擊快要開始了，我對你的人很期待！對了，不好意思，我忘了很快這就不是你的部隊了！你很快就不再是9連的連長了。”
托馬斯上尉一臉抱歉的說道。
“沒關係，我依然是這隻部隊的長官！”
蕭天河有些欣慰的說道。
“全體，休息10分鍾！”
隨著楊成峰一聲令下，士兵們疲憊的癱坐在地上，一個剛來沒多久的士兵拿起水壺就開始往臉上和身上澆水，想清洗自己。
“你TM想渴死自己嗎？”
巡視的蕭天河比楊成峰更早發現了這一舉動，上前一個箭步把水壺踢飛，同時也對其他士兵厲聲說道：
“在這裏打仗，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找到幹淨的水來喝的，在戰場上這是救命的水，不是給你洗澡用的，戰場上你能維持現在這身就算是夠幹淨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
士兵們有氣無力的說道。
“你這是什麽態度？坐著回話？給我站起來，大聲點！”
一個上月才加入的學生兵沒等蕭天河開口就跳過來衝著士兵吼道。
士兵急忙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敬禮回答道：
“報告長官，明白了！二等兵李國正，回答完畢！”
“解散！”
蕭天河冷冷的命令道，然後有些滿意的看了一眼剛才訓斥新兵的學生兵。他轉過身，把楊成峰拉到一邊問道：
“這些人怎麽樣了？還成天什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類的大道理？”
楊成峰看了一眼這些學生兵們，一臉不堪回首的樣子：
“連長，我剛來的時候是不是也和這幫貨一個操行？”
蕭天河微笑著點了點頭：
“現在你擊節讚歎的話少多了！”
“打仗多了，見得死人多了，就沒時間去說什麽了！”楊成峰一臉苦笑道，然後目光看向那些新兵們：
“他們現在好多了，白天累得要死，晚上倒頭就睡，也無心談論什麽風花雪月了！這幫學生兵也有個好處，大道理會說，事情也會做。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孬種，也沒有一個被美國教官記錄後趕回國的。”
正說著，3個排長丁武，徐子忠，王越也先後過來了，開始向蕭天河匯報情況——這三人都是一起從野人山走出來的老兵，雖然軍銜上來說都是軍士長，沒有軍官，但是憑借豐富的經驗，都安排在了排長的位置。
蕭天河點了點頭，一邊聽著，一邊看著訓練場上的情況。
9連現在已經有了150多人，人數還在增加中，看著這些戰士們，蕭天河不禁又回想起當年跟隨第五軍出國時的景象，隻是現在雖然更上一層樓，卻已經物是人非，而他也將離開9連，離開這隻生死與共的隊伍。
現在的蘭姆伽的狀況簡直不要太好，隨著駝峰航線不斷送來的新兵們的加入，整個駐印軍的編製開始逐漸進入滿編狀態。每天都有數百名中國官兵從國內抵達，最多一天達到800餘人。所有人都和先期抵達的新38師和新22師一樣，經過短暫休息後開始消毒換裝領取武器的一套流程。然後編入駐印軍，開始在美國教官和他們前輩的督促下訓練。
加上原有的部隊，現在駐印軍總數已經接近3萬人，人數還在不斷增加。甚至一度引起英國方麵的警覺，宣稱無法供應這麽多部隊。
為此，史迪威又和英軍駐印軍司令韋唯爾反複交涉，最後在美國的壓力和保證每天運抵的人數不得超過400人後，英國當局還是默認了。
按照史迪威的編製計劃，駐印軍的為新一軍，下轄新38師和新22師2個師（蔣介石同意再空運新30師過來完成三個師的編製），每師1.25萬人。下轄3個步兵團，每團2750人，配備3個步兵營。每團直屬迫擊炮連一個（12門81MM迫擊炮），反坦克炮連一個（12門37MM反坦克炮），騾馬輜重連，通訊連，搜索排，特務排各一個。每營配備3個步兵連（每連170人）和一個機槍連（12挺機槍），一個巴祖卡火箭炮排（4門巴祖卡火箭炮）。每連配備3個步兵排，每排下設3個步兵班和一個迫擊炮班（2門60MM迫擊炮）。每班配備衝鋒槍兩隻，輕機槍一隻和8隻步槍。
師直屬一個榴彈炮營（12門105MM榴彈炮），2個山炮營（各12門75MM山炮），一個輜重營，一個通訊營，一個工兵營，一個教導營，一個特務連，一個搜索連，一個衛生連，一個軍械連和一個野戰醫院。
這樣，每師擁有汽車300餘輛，騾馬千餘，機動性也大大的加強了。此外，還有85具火焰噴射器專門用來對付日軍的堡壘。
除此之外，作為駐印軍司令部還直屬一個155MM榴彈炮團（36門榴彈炮），兩個105MM榴彈炮團（各36門榴彈炮），兩個重型迫擊炮團（各配備150MM迫擊炮48門），1個汽車團（400輛汽車）一個騾馬輜重團（千餘騾馬），兩個工兵團以及一個中型戰車營（配備M4A4謝爾曼坦克30輛）六個輕型戰車營（總共配備M3A3斯圖亞特坦克72輛），一個獨立團，以及特務，通訊，憲兵，高炮，軍械各一營。
這樣的配備不要說在國內，就算是在世界範圍內也是相當“豪華”的配備，全軍火力已經遠高於對麵日軍的一個師團（日軍甲種師團編製2.8萬人，乙種2.4萬人，相當於中國軍隊的軍），僅僅略低於美軍的標準配備。
當然，隨著人員的增加，尤其是國內調來的新兵們編入，那些參加第一次遠征，已經接受完全套訓練的官兵們的提升機會就來了。
1942年12月10日 蘭姆伽 新22師66團3營9連連部
“以後就不能和你們一個餐廳吃飯了！”
蕭天河的臉上帶著一絲略有遺憾的笑容，他用手反複撫摸著自己新發下來的少校領章，看著自己的部下們，依依不舍的說道。
一旁站著的軍官們雖然麵帶微笑，但是也都有一絲留戀，直到掛著上尉軍銜的楊成峰搶先開口：
“您也沒走不是，還是咱們連的上級，3營的副營長。到時候9連還是您指揮的部隊。”
隨著兵力的增加，新22師從野人山走出來的人幾乎所有都提了一級，哪怕是最普通的二等兵，也被直接提升為班長軍士長，原先的班長不少都被提拔為少尉。而蕭天河這個士兵出身的軍官，也因為訓練表現出色以及當初為全軍斷後等功績，被廖耀湘力排眾議，破格提拔為3營少校副營長，變成了黃埔生遍地的中級軍官中比較少有的普通士兵提拔而來的少校。
而9連的連長則變成了已經提升為上尉的楊成峰。
“9連是你的了，新的9連！好好帶他們。”
蕭天河拍了拍楊成峰的肩膀，然後目光掃過這些新加入9連的官兵們，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這些年輕的官兵們讓他又想起了昔日的老兵們，他們當初進入緬甸的時候，也是現在這樣意氣風發。這些學生兵缺乏那些老兵們的殺氣，但卻有著他們沒有的朝氣和信心。
“別這麽說，您永遠是9連連長！”
楊成峰後退了一步，立正站好，一臉鄭重的向著蕭天河敬了個禮：
“向9連連長蕭天河敬禮！”
在3名排長的帶領下，9連160名官兵一起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向蕭天河敬禮。
蕭天河也立正向這些自己的部下回禮。
“解散！”
隨著楊成峰的命令下達，9連官兵們立即解散，開始各自忙去了。隻有楊成峰和3個排長以及幾個從野人山走出來的老兵留了下來。
蕭天河從口袋裏拿出10盧比，放在楊成峰手上，然後一臉期待的看著楊成峰說道：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咱9連改善夥食的費用，你們去蘭姆伽鎮子上買點好菜好肉，我聽說炊事班從國內來了幾個不錯的廚子，到時候給弟兄們多來幾個家鄉菜。以後這傳統得保留，你們幾個當軍官的每月起碼湊點份子出來，別少於10盧比，弟兄們背井離鄉不容易，讓他們多改善改善夥食。”
軍官們急忙點頭，然後，蕭天河又把楊成峰單獨留下，一臉壞笑的問道：
“你小子‘英語’學的怎麽樣了？”
“連……副營長，我們隻是普通朋友，我真的是在和她練習英語的，沒別的想法！”楊成峰一臉害羞的說道。
“接著編，接著編，你小子去醫務室可不是一兩次了，戰場上你都沒那麽多次受傷，下次再想去我幫你——先把你揍一頓，讓你能在那邊待久一點。對了，人家叫什麽啊？”
蕭天河一臉壞笑的說道。
“她是中緬混血兒，緬甸名叫NAN SO……什麽玩意的，他們名字太怪，我也讀不好，不過她有個中文名字叫吳敏，我一般也用這個名字叫她。對了她會說漢語。”
楊成峰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遺憾的神情，無奈的說道：
“行了，連長，您說的對，咱們國家都快要亡國滅種了，我怎麽還有時間去談情說愛……”
“你TMD是豬啊，我那TMD又不是對你說的，你又不缺訓練，現在找個姑娘成家立業又不是什麽錯事！你小子都多少歲了，娶個媳婦沒錯啊。”
蕭天河有些激動的說著，手上也沒閑著，突然猛地出拳，打在楊成峰的肚子上。
“呀！”
楊成峰一個劇痛，彎下腰，開始嘔吐。
“丁武！”
蕭天河一邊扶住他，一邊叫來了一排長：
“你們連長可能是吃壞肚子了，趕緊送醫院去，訓練的事情你們3個排長盯著點！”
“是！”
“連長，你……”楊成峰一臉痛苦的表情被扶走了。
而蕭天河心中默念：
“哥隻能幫你到這裏了，接著就看你的了！爭取在反擊前把事兒辦了！反攻的時候別有什麽沒幹的事兒留著。”
“連……副營長！我幫您拿過去吧！” 徐子忠提著一個金屬箱子走了過來，裏麵是蕭天河的個人物品——由於軍銜和職務的提升，蕭天河也不能再住在帳篷裏了，會搬去紅磚房的營部和3營長翟鐵住一起。
“不用了，帶著弟兄們訓練吧，我估計反攻的時間已經不太遠了。有事情到營部找我，放心，有我在，咱們9連不會吃虧的！”蕭天河接過箱子，轉身向營部方向走去，心裏還有一絲惆悵。
蕭天河等人此時還不知道，距離他們反攻的時間——越來越遠了
……
1942年12月13日 印度首都德裏盟軍司令部
“對不起將軍，我不相信中國軍隊的戰鬥力！我們英國軍人完全有能力獨自收複緬甸！”
英國駐印軍司令官韋唯爾將軍一臉漠然的合上了史迪威的計劃書。
“將軍，這些中國軍隊的戰鬥力經過訓練早已今非昔比。而且恕我直言，英軍目前雖然得到加強，但是日軍也在不斷增加自己的軍力。僅憑英軍目前的軍力，是沒有辦法擊敗日軍的。緬甸戰役不隻是英國一國的事情，是整個盟軍的事情！”
史迪威壓住火，據理力爭。
然而韋唯爾不以為然，他開始介紹自己的計劃——以英軍的軍力獨立對緬甸西部的若開地區發動進攻，占領這一帶的海陸樞紐。
當然，他們對打通中印地麵交通線毫無興趣，隻是想建立和鞏固印度方麵的防線。
對於大英帝國首相丘吉爾來說，讓中國軍隊進入緬甸可能還不如把緬甸丟給日本人——畢竟日本被擊敗後緬甸還能要回來，但是如果中國軍隊占著緬甸不走，憑借幾百年的宗屬關係和緬甸人反英的勢頭，大英帝國可能就會永久性的失去緬甸。
有了丘吉爾撐腰，韋唯爾自然是有恃無恐，再說，從編製上看，他本來就是史迪威的上級，也掌控對於中國軍隊的一部分後勤物資供給。
“僅靠英軍是絕對不可能單獨取勝的，我們必須使用中國軍隊協助，沒有中國軍隊，我們是打不贏緬甸的日軍的。我們辛苦訓練中國軍隊不就是這個目的嗎？”
史迪威惱火的說道。
不過韋唯爾對此依然嗤之以鼻——現在的英國已經今非昔比，隨著北非戰場阿拉曼戰役的結束，整個英國在北非的戰局有了很大的改觀。
因此，英國得以抽調出一隻軍事力量來增援印度方麵，來自北非的溫蓋特少將以及他手下一隻經受過叢林戰特種訓練的第77旅（特種部隊）已經抵達印度，再加上本地的英印師和本土運來的一個英國旅，兵力大為增加。而在這種有限的局部攻擊作戰中，英軍的火力優勢又得以體現，日軍怎麽可能擋得住他們？
“進攻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我們不需要中國軍隊的參與。當然，如果中國軍隊願意，他們可以從雲南方向發動進攻，但是駐印軍不許出動，否則英國將不會提供給其軍餉和糧食補給。”
在韋唯爾強硬的說出了自己的底線，然後就對史迪威下了逐客令。
這裏碰了一鼻子灰，史迪威依然不死心，他迅速給馬歇爾發報要求其對英國施壓。
不過此時，代表盟軍首腦會談的開羅會議已經開始，丘吉爾成功的說服了羅斯福將目光轉到北非的火炬行動和將來的第二戰場開辟上，因此對亞洲戰場的關注度大為降低了。馬歇爾也無能為力。
見到英國人不靠譜，史迪威又找上了蔣介石，建議撇開英國人，按照原計劃，以中國軍隊在雲南的部隊為主力，在緬北發動反擊，打通中印交通線，以保障援華物資的輸送。
此刻的雲南，中國軍隊集中了大約20個師的力量，史迪威信心滿滿的認為麵對若開地區英軍的壓力，剛剛控製緬甸還不到半年的日軍難以在緬北地區抵擋如此數量的中國軍隊。到時如果中印公路被打通，那麽駐印軍就可以回國參戰，不用再受英國人的管製了。
然而由於駝峰航線全速的運轉，每月都有近5000噸的物資得以送入中國，蔣介石因此並不是太著急打通中印通道，在得知英國並沒有全力進攻緬甸，隻是局部反擊後也以戰力不足為由拒絕了史迪威的提議。
至此，史迪威在1943年初發動反擊的計劃徹底泡湯。
雖然史迪威也是一肚子火，但是也無計可施，隻好接受了馬歇爾讓他“忍耐”的建議，把精力放在作戰準備和對中國軍隊的編製和訓練上。
實際上，由於進攻計劃被取消，現在，中國軍隊有時間做更充分的準備了。而史迪威也開始指揮美軍後勤人員，並且雇傭印度勞工，開始在利多地區建立前進基地和中印公路，作為將來駐印軍反攻的後方和補給通道——他知道，狂妄自大的英國人必然會頭破血流的跑回來，到時候依然隻有中國軍隊才能扭轉緬甸的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