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天牢
莫清秋嗅到了皇上與司空少主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
在皇上問出那句話的時候, 司空少主面上溫文爾雅的笑容便淡了淡, 站在原地, 並未入座, 也不曾開口——似乎, 不像皇上所說的那樣,只為談生意而來。
「皇上……」他喚了一小聲, 不贊同的看了皇上一眼,嘴角逐漸抿了起來。
這好歹是司空少主, 不能得罪……皇上就算和他鬧過不愉快, 也無需如此不給面子,至少讓他先落了座再說……
宋悅安撫性的拍了拍莫清秋的肩,旋身而起, 一步步來到了司空彥的面前,臉上依然帶著和藹的笑容, 一副「朕理解你」的樣子:「不就是談生意嗎,好說!不用太拘禮,直言便是, 朕不會銀子不賺,是不是?」
「……」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司空彥身形一僵,原本打好腹稿的請求, 盡數吞回了腹中。
他這才意識到, 他對皇上所說的那番話竟是如此諷刺, 如今兩人的位置對調, 他也無權要求皇上什麼。准他去天牢看望,在姬無朝眼中或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已經說出了如此決絕的話劃清界限,便依然沒有請求的立場。
司空彥眸中神色變幻了一下,最後深深對她行了個禮,最後看了她一眼,改口道:「無礙,只是聽太醫說皇上不肯喝葯,擔心皇上龍體,特來看望。既見皇上身體已恢復,心下稍安,便先行告退了。」
詢問柳懷義只是順帶,他來這裡,更重要的,是今天早晨見皇上龍體抱恙,心下有些歉疚。這種異樣的滋味一直伴隨著他,直到見到姬無朝為止。
既然已經放下了心,那他也該告退了。至於柳懷義之事,可以尋找其他途徑辦到。
「……」宋悅目瞪口呆看著司空彥遠去的背影,抓著棋子的手就那麼僵在空中。
她不就是開了個玩笑,想做一回大爺,再敲他點銀子嗎,要不要這麼果斷的轉身就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莫清秋站起身,還想出去追,被回過神來的宋悅一把按住。
「皇上,機不可失……」他開口勸道。
「我知道,但追出去的話,你會很沒面子。」宋悅把他拽回了座位上,自己卻走了出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但朕就不一樣了,朕的面子裡子早就丟光了,根本不懼他……」
【喂喂,這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莫清秋想不到皇上會這樣自嘲,這些年來群臣在背地裡是如何看待皇上的,他也不是不知道。腦中微微一回想,竟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度過那段艱難的時期的。
不被任何人信任,裝作聽不到背地裡的流言蜚語,還得分神把控大局……縱使聲名狼藉,也能笑著應對,是因為他早已習慣了被人指指點點。
不知為何,他有些心酸:「不可——皇上乃一國之君,若是貿然追出去,會在群臣面前失了穩重!」
「朕不在乎。」宋悅背負雙手,有些無所謂的踏出了殿門。
「……臣在乎。」
莫清秋不知何時已經離了座,對著她的背影,長跪在地。
宋悅身形一僵,腳步微微一滯,心下劃過一陣暖流,嘴角勾了一下。
她有些無奈的回身,放棄了追司空彥的想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行了,給朕起來,你的話,朕還是聽得進去的,不用動不動就跪,不知道的還以為朕是個不講理的暴君。」
……
入夜,天牢的守衛換了一班,有獄卒提著飯菜的籃子匆匆從過道走入。
而這時,典獄長帶著兩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走向了僻靜無人處,再將別在腰間的鑰匙串取下,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其中一個男人,有些為難:「公子,我這簿子上記的可是探隔壁間犯人的親,沒辦法,規矩使然,我到時候會把守衛都支開,給您些時間,但不會太久……」
「無礙,只是問一個問題罷了,不會耽誤太久。更不可能被發現。」
「那就好,那就好,公子這邊……」司空公子的為人他也知道,商人么,最重誠信,只要開口的事兒就絕對不摻假,他也不擔心司空彥會把犯人放跑了,只是說一兩句話而已,又不礙著誰,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完了,他還能得一筆不小的賞賜,划算。
「柳懷義為何會被打入天牢?」
「原本是軟禁的,但按皇上的意思,似乎看不慣他們好吃好喝,於是就把要犯統統關到了這裡。柳懷義究竟為什麼進來,恐怕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但聽宮人說——」典獄長拉長了尾音,聲音愈發的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神秘,「似乎是被皇上厭棄了,隨便挑了個弒君罪名,就關了進來。」
司空彥不語,這種事他沒必要摻和,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直接離開便是。
被關在陰暗的牢房中的柳懷義聽到久違的腳步聲,眼睛都不願睜開——天牢中的飯菜,與他伴在皇上身邊時吃的那些山珍海味有著天壤之別,吃慣了那些好的,再吃這些隔夜飯,讓他噁心得想吐。
「別天天拿些餿了的飯菜過來,有本事就餓死我,不然等我出去,你們一個個的誰都別想好過……」他還閉著眼睛咒罵著,直到腳步聲臨近,才懶懶掀開眼皮,見司空彥,臉上劃過一絲疑問,「你們是……?」
這個男人雖然穿著一身黑斗篷,但最下面沒被黑布覆蓋的地方,有一片紋著金絲的衣角,只一看做工,就知道不可能是尋常人家——或許在燕國都找不到一個如此富貴之人。
柳懷義的表情立刻轉變,由當初的漫不經心,變成了夾雜著一絲諂媚的討好,連忙挪了幾步,抓著鐵柵欄,帶著希冀問道:「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司空彥習慣用溫和的笑容對待任何人,即便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也能飛快地藏好這一絲情緒,優雅而不失禮貌地走到鐵欄前,注視著他的面容:「你就是柳懷義?」
沒有絲毫意外,和消息里的如出一轍——即便擁有一身好皮囊,可不論再怎麼偽裝,都改不掉從骨子裡透出的虛偽奸詐,從他剛才的不屑一顧,到現在的卑躬屈膝,正是他最厭惡的。
想到姬無朝竟會對這樣一個人痴迷,他眼神一暗。
即便對姬無朝沒多少好感,可就連他這個外人,都想為姬無朝鳴一聲不平。為這樣一個人付出,當真不值得。好在他已經關在了大牢里,讓他莫名其妙出了一口惡氣。
「是,不知大人來此,有何貴幹?」在柳懷義眼中,司空彥儼然成了他的救星。他不是沒腦子的人,有人能進天牢,還專程奔他來,肯定是有幾分手段的,更別說他肯定有求於自己,他若是趁機提出些要求,不知能不能被滿足呢……
司空彥卻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沒有說破:「為帝王遊仙枕而來。」
柳懷義心下咯噔一聲,那枕頭剛好被他送了回去,現在他手上根本沒有。不過,只一瞬間,他便冷靜下來,為了出去,得使出點手段才是。
他儘可能的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真誠:「不瞞大人,帝王遊仙枕……確實在我手裡。只要大人肯放我出去。」
「辦不到。」司空彥本能的皺了一下眉,不知為何,立刻否決了他的話。
身邊的陳耿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公子……」
公子不是想要那塊枕頭嗎?以他們的人脈和財力,要真想把這個人弄出去,其實也並非做不到……
司空彥的笑容緩緩轉冷,眸子微微眯了一下,認真打量著柳懷義。全然無害的一張臉,緩緩透出了一絲侵略性:「不說?」
原本打聽到柳懷義愛財,只打算用銀子解決問題的,但現在見了真人之後,他不想了。
柳懷義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他,對他散發出的強大氣場有些畏懼,但達到目的前,他很能忍。
「我手上有些東西……剛好能讓你掉腦袋。」司空彥示意陳耿,讓他把那一疊賬簿拿了出來,「柳公子不妨考慮考慮?」
柳懷義這次是真的嚇破了膽,兩項罪名加起來,除了他要死,柳家其他人一個都跑不掉。這下他也不再妄想著能藉此機會出天牢了,已經慌了神:「大人饒命,小的該死!小的不該欺騙大人——那帝王遊仙枕,已經被皇上給要走了!」
「要走的?」司空彥一驚。
原本,已經賞出去的就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何況是皇上,應該更珍惜自己的名聲,所以他甚至把柳懷義的親朋好友包括王二小姐都排查了一遍,卻獨獨沒想到它會回到姬無朝的手裡。
柳懷義已經嚇破了膽:「就是皇上討要走的,小的萬萬不敢騙您!」
司空彥輕輕闔目,似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經過這幾齣,他已經不能像往常般自如的面對皇上了。
一炷香燒了過半,典獄長匆匆帶著司空彥和陳耿往另一條道上向著出口走去,七拐八繞的,司空彥忽然腳步一頓,似乎是聽到了什麼熟悉的聲音。
此時過道上的所有獄卒都被提前支開,他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安靜停下,便向著聲音的來源處慢慢走去。
司空彥練過武,腳步無聲無息,走到一個拐角,輕輕探出半個身子看,也不曾被人察覺。
此時,在拐角的盡頭處,正亮著火把。宋悅秘密的來到了這裡,不懷好意地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御史大人。
她不再藏著鋒利的眼神,淡淡伸手,隨便拿起一根小皮鞭,在他眼前晃悠了兩圈,聲音輕輕壓低,帶著一絲危險:「御史大人,朕勸你最好是識相些,供出你身後那些人。」
「皇、皇上?!」從沒見過皇上的另一面,御史察覺到了一絲危險,有些膽戰心驚,「我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都已經落到朕手裡了,還以為能逃出天牢?」宋悅手腕一緊,甩出鞭子,在牆壁上打出一聲脆響,「別指望會有人來救你,現在這裡只有你我,朕都已經懶得再掩飾,你更不必和朕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