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這古代的貪,可不僅僅是收禮物這一種法子。


  絕大多數的貪官, 會耗盡畢生的才華, 貪出風格貪出特色。


  隨便題一副字, 下級官員想著法子求取,恨不得砸出和王羲之真跡一般的價錢。


  當鋪里上好的翡翠墜子,到了某些人跟前, 只要八文就能取走。


  這些法子就如同他們在牆壁磚縫地窖里百般藏寶物時一樣,花樣可以寫出一百種來。


  關於這些事情, 他們知道, 虞璁也知道。


  從前的嘉靖帝對嚴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只是由著他主持朝政, 自己坐享其成, 暗握全局而已。


  如今的虞璁事事親為,已經頗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冥思庫連著十日, 黑板上的大紅字改了又改, 國庫的收納清點也不斷更新。


  有了這些錢,起碼賦稅上可以緩個三年, 讓老百姓們能有更多的時間築造台田, 深挖魚塘, 不急著種莊稼來應付官吏的追查。


  哪怕免三年賦稅,某些地方恐怕也會有貪官照收不誤,回頭還得托巡農使查清之後, 再梟首示眾。


  當下更重要的, 是檢查清楚, 他們還漏了哪些人。


  大概是暑氣過重,皇上又四處奔波,近來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可是冥思庫十日已過,看似又恢復了平靜,光是硬通貨核查之後,都收穫了四百二十六萬兩之多。


  這些錢,完全是各省各地的官吏們吸飽民脂民膏以後,再吐出些來供奉上級。


  還有許多的字畫、文玩、珠寶、珍奇,都悉數送進了那冥思庫。


  不知道是哪個小廝,竟然還硬生生的捆了只白鹿塞進去,讓小傢伙在庫房裡嚎叫了一晚上。


  趙璜再陪著皇上去國庫的時候,兩人都怔了許久。


  這裡雖然不是金碧輝煌的設計,也沒有凡爾賽宮那樣的精雕細琢,但是光看著無數箱真金白銀擺列在眼前,也足夠震撼了。


  就類似於突然闖進了某個銀行的錢庫一樣。


  虞璁忍著跳進錢池裡游兩圈的衝動,只嘆息了一口氣,慢慢道:「那些翡翠雕的白菜,瑪瑙、雞血石磨刻的杏子李子,你還是按照從前的那些規矩,該怎麼拍賣怎麼拍,不要有任何紕漏。」


  趙璜還被滿目的金銀翠玉看的有點傻,只緩緩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總感覺自己中暑的狀態越來越差了。


  怎麼這太醫院遞的葯沒什麼用呢。


  虞璁直覺頭脹氣短,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坐在冰盆旁覺得冷,離了又覺得熱。


  這是傷風么?

  皇上默默的思念了一會兒阿司匹林,吩咐鶴奴再把陸炳找來。


  陸大人一見皇上臉都紅撲撲的,心裡就多了幾分擔心。


  「陛下,要不先回去睡一會吧。」


  「等會睡……」虞璁頭疼道:「你聽我講完,下午夠你忙的。」


  這貪官的事情,其實錦衣衛那邊一直拿捏的透透的。


  這一次因為要看冥思庫的進出情況,還特意又謄抄了一份,就等著比對還有哪些人沒有吐贓。


  這些人當中,只拿過幾十兩幾百兩炭敬的,暫時沒時間管他們。


  但是那些吃了不少又寧死不吐的,不能由著他們來。


  虞璁知道這種事拖不得,便又仔細吩咐了幾句,才拖著身體回了寢宮,沉沉睡了一下午。


  鶴奴發覺他身體微燙,恐怕是有些低燒,忙喚了最好的太醫來重新擬了方子,又幫忙擦汗照顧,知道傍晚才略微降溫。


  「陸炳回來了嗎?」虞璁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


  「還沒有。」鶴奴擔心道:「陛下,要不把會議推到明日,先休息一下?」


  「推了就沒機會了。」虞璁翻了個身,癱在床上喃喃道:「現在錦衣衛在跟他們搶時間,比是找得快還是藏的快。」


  到了晚膳的時候,陸炳還是沒有回來。


  虞璁雖然臉色有些不太對,仍坐穩了喝完粥,心裡思忖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晚點,你在御案前垂個紗簾,不要讓他們看清楚我的神情。」虞璁咳了幾聲,示意黃公公端碗川貝雪梨湯來:「就等著陸大人了。」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陸炳見虞璁跟小孩兒似的抱著粥碗等他,忙上前連禮都沒有行,只急切道:「身體如何?」


  「好多了。」虞璁用眼神示意鶴奴先出去,不緊不慢的胡扯道:「估計今晚睡一覺就好,沒有大礙——東西都備好了么?」


  「全部齊了。」陸炳點頭道:「現在去傳召他們三人?」


  「嗯。」


  皇上隨時叫人進宮的這件事,如今像是有些見怪不怪了。


  但今天這三個人還沒碰頭,每個人心裡都已經開始打起了算盤。


  他們知道皇上為何叫自己來,也知道他想要什麼。


  武定侯郭勛,禮部右侍郎霍韜,禮部尚書張孚敬。


  每一個都貪墨許多,可就是不肯鬆手。


  每個人不鬆手的理由,也非常簡單——他們並不認為其他人都吐乾淨了,也並不認為皇上會殺了自己。


  郭勛,明初開國勛臣武定侯郭英六世孫——正德三年繼武定侯爵位,曾平新疆哈密之亂,平甘肅與大同兵變。


  他戰功累累,如今督京城禁軍,聲赫位高,向來不把誰放在眼裡。


  雖然當今的皇上決絕果斷,生殺予奪眼都不眨,可這些事情在這個五十四歲的老頭眼裡,完全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胡來。


  也正應如此,虞璁吩咐下去的思想報告,他一篇都沒有教過。


  古往今來,幾乎每一代年輕人,無論能力或者手腕如何突出,都會被老一輩的人看輕甚至無視。


  哪怕他是個年輕的帝王,就憑年輕二字,便可以讓這老將對他的種種抱負和言論,都只回應一聲嗤笑。


  霍韜,大禮議事件中僅次於張孚敬的核心人物,不僅力助皇上逐出楊廷和,還接連三次拒絕賜下的官爵名位,以表示自己的清白,美其名曰為捍衛禮議之事的正統。


  至於這張孚敬,在百姓面前好事做盡,可就真不必說了。


  他們三人在見過了皇上種種手腕,甚至親眼目睹了萬採的血濺三尺之後,也可能只動搖了那麼一瞬間。


  因為殺這一字,對於他們而言,完全不算是什麼威脅。


  他們三人,幾乎都是朝中民間的眾心所向,除了張孚敬風評略差之外,其他二人幾乎把名頭和清譽掙了個乾淨——


  如郭勛這般的老武將,出生入死多年,怎麼可能把這種小威脅放心裡?


  虞璁知道,這三個人互相抱團,哪怕桂萼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小團體,張孚敬和郭勛平日里也商業互捧,聯手打壓多位官員,還又開始琢磨著一起參王守仁一本。


  如果今日不立規矩,往後恐怕……會越來越難。


  皇上見那三人徐徐走進殿來,沒有吩咐黃公公賜座,而是坐在紗簾之後,一聲不吭。


  郭勛不以為意的看了眼那紗簾里黃豆芽般的小身子骨,敷衍的行了個禮,道:「見過陛下。」


  另外兩人也忙行禮問安,便略有些拘束的站在這裡。


  由於紗簾的皺褶欺負,皇上的面容被模糊了許多,也無法讓他們看清神色和情緒。


  虞璁略坐直了身子,輕咳一聲,端出旁日的輕鬆語氣來,問道:「近日這冥思庫的事情,諸位可曾聽說了?」


  郭勛心裡一煩,心想皇上果然是鬧這一出。


  這麼多官員都給了銀子了,你還嫌不夠么?大半夜的找老子就為了這點破事?


  張孚敬瞥了眼神情已經開始不耐煩的郭勛,又思索了片刻,確認自己把臟獲都藏好了,才應道:「回稟陛下,此乃一大好事啊。」


  「說來也略有意思。」虞璁笑了起來,完全是一副閑話家常的語氣:「這冥思庫里,可塞了不少奇怪的東西。」


  「有隻白鹿,有對玉鴛鴦,還有不少翡翠瑪瑙雕的水果。」


  郭勛沒耐心聽這個毛小子莫名其妙的說這些話,只作揖道:「陛下,若無要事,勞老臣先行告退。」


  虞璁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語氣卻依舊輕鬆淡定:「武定侯走之前,不如看看這個?」


  陸炳徑自從一旁走來在地上扔了三樣東西。


  郭勛在看清那些東西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張孚敬好奇的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布老虎,一個綴著明珠的貼身綉囊,還有一隻像是給老年人穿的鞋子。


  下一秒,還沒等皇上再度開口,郭勛猛地俯下身來,將那三樣全部攥在手中,狠厲道:「陸炳!你竟然私闖我的宅邸!」


  他越想越不對勁,等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後背已是冷汗涔涔。


  這布老虎,是自己的小女兒平日玩耍、睡覺時必須抱著的玩物,幾乎整日都不離手。


  這綉囊,可從來都藏在自己美妾的小衣腰側,何況那小妾從來都不出二門,只在自己的宅院里繡花唱歌!

  還有這隻鞋子!這鞋子,可分明是自己老母親常穿著的那一雙中的,又是如何帶到這裡來的?!

  自己奴僕如雲,看守嚴密的侯府,居然如此的不堪一擊!

  「武定侯別急著走啊。」虞璁溫柔笑道:「你若是走了,小女兒可沒人接回家了。」


  郭勛這一刻只覺得五雷轟頂,猛地就跪了下來,壓抑著怒氣高聲道:「陛下!勞請不要難為老臣的幼女,她只有三歲啊!」


  他一時間又驚又氣,剛才還虛裝出來的幾分淡定,此刻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都這個時候了,腰還挺這麼直呢。


  你所帶領的禁衛軍,早就被我分的只剩下五千人了,其他的兵權都在別人手裡。


  就靠從前的文治武功,還倔強的不肯低頭?

  「哦?」虞璁如同看戲一般,不緊不慢道:「近日陸大人可以取走這些,明日自然也可以取走她們的性命。「


  「朕難為,與不難為,又如何?」


  「你!」郭勛猛地站了起來,竟然發狠道:「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拿□□女相脅,當真下作!」


  下一秒,龍椅之後的屏風裡,突然傳出小女孩的哭聲來。


  這聲音,分明就是他的月月!


  女兒的聲音一冒出來,郭勛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如何逾矩的事情。


  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緊咬著嘴唇,便跪了下來。


  「陛下——」


  「還把我當成國君呢?」虞璁噙著笑打斷道:「郭太師不是從來,都只當朕是個黃口小兒么?」


  女兒的哭聲刺耳又帶著幾分掙扎,讓郭勛所有的心理防線都開始一寸寸的崩潰:「不——陛下——」


  「陛下?」虞璁示意鶴奴把那還在鬧騰的小女孩抱出來,只從容道:「陛下是什麼意思?」


  郭勛跪的五體投地,哪怕意識到女兒與自己只有一簾之隔,也不敢造次。


  「臣知罪,」他的額頭緊抵著冰冷的地磚,寒聲道:「陛下,乃一朝天子。」


  「那也就是說,這整個天下,都是朕的?」虞璁輕笑著,聲音彷彿帶著催眠的魔力:「你家四世同堂,幾十個人口的命,也都是朕的?」


  「是的,陛下。」郭勛咬著牙道:「一切子民都是您的附屬,您才是這江山的主人。」


  虞璁如同馴狗一般,將他的驕傲與執念一寸寸的折斷,任由那乳娘的小女兒在簾側哭鬧不休,只起身穿過紗簾,站在了郭勛的面前。


  他再度開口時,聲音極輕:「你家三個兒子,四個女兒,還有幾個小孫子,無論聯姻任官,也從來都是朕隨意委派,是么?」


  郭勛跋扈囂張了兩朝,在這一刻,突然感覺得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錦衣衛便如同無形的網路一般,將整個京城都扣的嚴絲合縫,就連螞蟻想要爬出去,都得經過他們的耳目。


  自己哪怕身任太師太傅,是權赫一時的老臣,全家老小的命,也從來都在這個皇帝的身上。


  他隱約的能夠感覺到,皇帝的靴子緩緩地抬了起來,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頭上。


  可是自己所有的命脈,都早已被攥在了他的手中。


  哪怕隨意牽動,也會讓人痛的倒吸一口涼氣。


  從前熾烈而剛硬的一根傲骨,正在無聲的被折碎成齏粉。


  虞璁見他如狗一般趴伏在地上,任由自己踩著腦袋,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熬出他的奴骨,就沒法駕馭這樣的烈犬。


  郭勛便是這帝國嚼了幾十年後吐出來的甘蔗渣,如今人老不中用,又空有勛績無實權,若還不能低頭臣服,那自己更無法讓其他的武將都心甘情願的低頭。


  封建君主□□的真諦,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明白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


  朕,即天下。


  虞璁扭頭一瞥,見著了旁邊面無人色的張孚敬和霍韜,只勾起笑容道:「這冥思庫里,還有不少旁的東西呢。」


  陸炳聽到此話,只沉默著走上前來,給張孚敬遞了一盞茶杯,給霍韜遞了一紙文書。


  兩人見到此物,都一瞬間臉色大變。


  這茶杯里的味道,張孚敬一聞,就知道是自己和密黨私談時才會泡的廬山雲霧。


  這文書,是霍韜寫給家鄉發小,囑咐他隱瞞好田產金銀的密信。


  皇帝他當真是——對一切都清清楚楚,見自己如此作為,也完全如觀猴戲一般!

  張孚敬清楚,他這些日子裡都在謀算著什麼。


  前段時間裡,要不是家僕抓到一隻受傷的鴿子,斬獲了桂萼那邊的密信,許多事情自己都將一無所知。


  桂萼如今已經背叛了自己,蓄力著想要一家獨大,如何不巴結著皇上——


  就連那一條鞭法,也是他當初和自己私下想的,如今竟然悉數統統據為己有!

  他和門客密友們在府邸中談論的,無非是如何嫁禍,如何使些陰毒的法子,讓這老不死的最好一頭栽死在河裡,永遠都不要再上來。


  可這茶杯中的水漬,明明就是昨晚新泡的一壺所留下的。


  難道說,自己和同黨們的所有言論,也全部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霍韜拿著那紙文書,連嘴唇都開始哆嗦起來。


  他這個人,其實與前二者都截然不同。


  那些田產金銀,都是同省的權貴為了巴結他,強行送去的。


  如今跟燙手山芋一般,完全讓人無法處置。


  他這輩子最在乎的,就是個面子。


  當年自己在嘉靖七年時蓄意上位,跟著張孚敬他們禮議對抗舊臣,就是為了能得皇上青眼。


  後來皇上果真對自己高看一眼,有意給個位子,也再三推辭,甘居人後。


  其實他要的,就是這滿朝人對自己的敬重和看中,就是要既博得聲譽,事後又能贏得應有的東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一路做到禮部右侍郎。


  可是皇上——皇上他是如何得到這封文書的?

  這可是自己派最親眷的手下特意過去送信的,如今陸大人遞到自己手上的這一封,還只是謄抄的偽版。


  如果皇上有意宣揚此事,自己當真會晚節不保,比死還難做!


  虞璁慢條斯理地抬起腳,把靴子放回了地上。


  「郭太師,記得拿好你老母親的鞋子,免得老人家走路不方便啊。」


  郭勛再抬起頭時,整個人好像突然就急速的蒼老了下去。


  他的疲態和老態頓時都一覽無餘,只乖順又沉默的點頭,一隻手攥緊了那鞋子。


  想要馴服猛獸,讓他們都徹底的淪為僕從,只有一個法子。


  那就是讓他們明白,自己是徹頭徹尾的所有物,是任人擺布,且逃不出這個籠子的。


  張孚敬從前想過許多,也貪心著想要更多。


  可是他現在反應了過來,執棋者,從來都只有皇上一人。


  他手中握緊了那茶杯,廬山雲霧清雅的香氣,此刻簡直如鴆毒般令人作嘔。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原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徹骨的寒意在三人的背脊上,如同蜘蛛一般一點點的爬過去,卻都無從動彈。


  「時辰不早,都請回吧。」虞璁壓抑著身體的不適,僅噙了笑道:「郭大人哪天,把閨女抱來給朕看看?」


  郭勛的身子猛地一動,頓時反應過來,那紗簾後頭的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兒。


  可大局已定,他也再無回頭的可能了。


  「謝,陛下親眷。」他緩緩起身,彎下腰作揖道:「臣……遵命。」


  其他兩人從失魂落魄的茫然中回過神來,眼眸中也失了神色,只如喪家之犬般跟著彎下腰來作揖行禮,沒了半分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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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在三人的背影終於消失殆盡的時候,虞璁終於身子一軟,差點摔到地上。


  陸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抬手一摸額頭,竟然滾燙的嚇人。


  要不是剛才那三個人做賊心虛,壓根不敢抬頭看皇上,恐怕早就能發現皇上已經開始高燒了!

  「快點叫太醫!」陸斌見鶴奴把孩子送走了折回來,惱怒道:「開的什麼方子,越吃越病!」


  虞璁本來身體就沒有力氣,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索性歪在他懷裡,一眨眼就沒了意識。


  陸大人一咬牙,直接把他橫著抱起來,送回了寢宮之中。


  太醫院使跟著虞鶴匆匆趕來,心裡叫苦不迭。


  這皇上把小病拖成大病,還不是自己累的!


  開再多葯不休息有什麼用啊!

  陸炳看著老頭兒哆哆嗦嗦的號脈,眼眸寒如冰霜。


  他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也知道還有哪些人會繼續給皇上添麻煩。


  如果某些事情不解決,皇上遲早還會這麼病倒。


  「你今晚留在這,照顧好他。」陸炳抓了綉春刀的長鞘,看了眼鶴奴道:「不要讓任何人打攪他。」


  下一秒,長袍猛地揚起,他便又失了蹤影。


  鶴奴頗為心疼的看著皇上,又跟太醫老爺爺問了幾句,在虞璁身邊通宵守了一夜。


  這一整夜,陸炳都沒有回來。


  彭志半夜睡的酣沉,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自己小老婆的尖叫聲嚇得猛地坐起來。


  「來人吶!」小妾捂緊被子跟篩糠似的亂抖著:「救命啊!!」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錦衣衛的黑袍長刀,還有那夜叉般冷肅的神情。


  「你你你你幹什麼!」


  那錦衣衛只一揚刀鞘,語氣冰冷道:「陸大人有令,讓你連夜跟我們走一趟!」


  當朝最得聖眷的陸炳?!

  彭志這種小官哪裡敢推託,直接甩開還在驚惶哭泣的小妾,認命般邊嘆氣邊穿衣服,徑直跟著他走了出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所有人都被聚集在這子夜過後的知聲堂中。


  他抬起頭來倉皇一看,竟然所有的錦衣衛都已經到場,還坐了不少的高官和御史。


  大概是等人全都到齊以後,陸炳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突然就揚起了笑容。


  他老人家這麼一笑,所有人都跟看見閻王爺招手了一樣,被嚇得頭皮發麻。


  「這些摺子,都是諸位發的吧。」


  一旁的錦衣衛猛地一掀,直接把那些一摞亂七八糟的奏摺全都甩到了這幾十個大小官吏的臉上。


  「有催促皇上恢復上朝的,有叱責皇上不守祖訓的,有勸誡皇上不要濫殺無辜的。」陸炳的模樣依舊溫文爾雅,可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帶著森森的寒氣:「這些摺子一天遞三道,是生怕皇上看不見吧?」


  「陸炳!你這是狗仗人勢!你在屏障聖聽!」一個老頭兒直接就站了起來吼道:「你又不是內閣的人,憑什麼把摺子都攔了下來!你算什麼狗東西!」


  在他罵完的那一瞬間,他身側的錦衣衛直接抽刀抬肘,對準心臟就捅了進去,完全不讓周圍的人有任何反應的時間。


  彭志立刻反應了過來,陸統領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這個時候還跟他對著干,絕對沒有好下場。


  自己之前被茶友慫恿了兩句,也遞了個拜託皇上早點恢復上朝的摺子。


  現在看來,今夜能不能全手全腳的回家,都是個問題。


  「既然問我是個什麼狗東西,」陸炳不緊不慢的開口道:「那我倒要問問你們。」


  「道理也講過了,賞懲也明確了。日復一日拿同樣的摺子去叨擾聖上,你們和蒼蠅有什麼區別?」


  他抬起頭,眼神平靜的像捕獵前潛伏在草野中的豹子。


  「有句話說的好,我今天就再重複一次。」


  下一秒,突然有錦衣衛端了許多盞熱茶來,一一的放在了他們的面前。


  「你們在我的眼裡,不過是彈指一揮,燭火隨風滅。」


  陸炳的模樣冰冷而又狠戾,猶如猛獸張開了獠牙。


  「要麼喝了這碗茶,從此偃旗息鼓。」


  「要麼,就永遠都留在這裡吧。」


  每個人都內心驚惶想要離開,卻又因錦衣衛的存在而如綿羊般溫順安靜。


  他們甚至不敢看身邊坐著的人的神情,也不敢去觀察那盞茶。


  剛才那個倔骨頭老頭兒還沒死透,此刻癱倒在地上,還在無助的□□。


  彭志哆哆嗦嗦的捧起茶杯,看了眼琥珀色還冒著熱氣的茶。


  誰知道他是不是在裡面下藥了?

  聽說有那種詭秘的毒/葯,平日里喝下了無聲無息,可一旦犯了錯,在飲食里偷摸著放點什麼,就能讓人當場暴斃。


  一瞬間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永久而未知的折磨。


  那也比今天就死這兒了強。往後他媽的就是老祖宗託夢,老子也不寫什麼鬼摺子了。


  彭志心一橫,就把那茶給喝了下去。


  他已經想好,如果今晚能平安回府,以後這種跟風挑事的摺子,他媽的豬才去寫。


  虞璁連著吃藥休息整整睡了三天,才像突然脫胎換骨了一樣,終於醒了過來。


  在這三天里,佩奇相當焦躁的在寢宮裡上躥下跳,還打壞了一個花瓶。


  陸大人不在的時候,鶴奴壓根治不住它,只能硬著頭皮把他叼回來的一隻只兔子全都關進籠子里,認命的給它們喂草喂胡蘿蔔。


  講道理,紫禁城裡到底哪來的這麼多兔子啊啊啊!!!


  皇上你要是再不睡醒,司禮監那邊的胡蘿蔔白菜都不夠喂兔子了啊!!!

  現在是夏季,豹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換毛,如果不定期梳理,還會有各種細碎的軟毛硬毛尾巴毛,跟柳絮似的滿宮都是。


  鶴奴這麼愛乾淨的性子,一開始還跟著宮女們滿屋子粘貓毛,後面發現連自己褲腿上都全是絨毛,直接薅過豹子來,跟擼貓似的上下梳理一遍。


  剛開始這佩奇還死命掙扎,作勢要咬他,可後面越梳越察覺出按摩的種種妙處,索性癱軟在他懷裡,開始愉快的打呼嚕來。


  ……難怪皇上老覺得它跟貓兒似的。


  虞璁這一睡就沒完沒了,可一爬起來,就覺得耳清目明,好像什麼病疾都無影無蹤了。


  鶴奴欣慰的幫他洗了個臉,悄聲道:「陸大人還守在外頭呢。」


  虞璁眼睛一亮,穿著寢衣就蹦了出去。


  陸炳正坐在寢宮的外殿,慢條斯理的喝著茶。


  他一見到虞璁活蹦亂跳的走出來,突然像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一般,淺笑著就張開了手臂。


  虞璁相當受用的就撲到他懷裡,揚起臉就吧唧了一口:「我好啦!」


  你再不好,佩奇估計就要叼熊掌扔到你枕頭旁邊了。鶴奴默默腹誹道。


  陸炳見他清瘦了許多,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聲音沙啞道:「往後別再累著自己。」


  虞璁點了點頭,又蹭了蹭他的臉,笑眯眯道:「我這幾天睡的都醒不過來,內閣的摺子怕是要堆到天花板上了吧。」


  陸炳讓他從自己的大腿上下來,又示意鶴奴端溫熱的清粥小菜上來,只淡淡道:「五六封留著給你看,其他的沒什麼。」


  「怎麼可能。」虞璁笑著擺手道:「內閣一天篩完了都能遞四五十封上來,我這三天沒醒,還只有五六封?」


  陸炳瞥見他又恢復成能吃能折騰的模樣,只淺笑不語,心裡鬆了一口氣。


  雖說大病初癒,確實不適合吃葷膩的東西,但是清粥小菜也做的極為用心,每一樣都讓人頗有胃口。


  虞璁埋怨撒嬌了幾句,讓陸大人回頭再帶熱乎的鴨子回來吃,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抬頭問道:「郭勛他們幾個回去之後,又怎樣了?」


  「第二天就自己去了刑部自首,將貪了多少真金白銀如數倒了個清楚,就連如何用當鋪、買賣字畫、與誰賄賂,都交代的清晰無疑。」陸炳為他倒了盞熱茶,不緊不慢道:「上趕著拜託刑部抄家,一時還引發了京城的轟動。」


  「倒是真慫了啊。」虞璁笑道:「那五六封摺子里,定然有這一份。」


  「不過等我吃完以後,咱們不急著看摺子,你等會找張全國的地圖來,我有些事想跟你講。」


  待皇上吃飽喝足,更衣之後,鶴奴自覺地退回了東殿值班,留他們二人在偏殿議事。


  陸炳尋來了一整張地圖,鋪在了虞璁的面前。


  虞璁看著國土的面積,還有那邊界線的位置,忽然開口道:「阿彷,你知道我忙了這麼久,是為了什麼嗎。」


  穿越過來的這接近一年裡,我清冗官,修撰大典,召回重臣,設立經部。


  農田被悉數奉還於子民,流亂之民終於可以營生。


  文理雙科其下,自主招生全面展開。


  建學校、還軍餉、殺貪官……


  陸炳站在他的身側,沒有回答。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鋪墊而已。那些都不是我的目的。」


  虞璁撫摸著陳舊的地圖,語氣平靜而又堅定。


  「這,才是我的目的。」


  從河套平原到蒙古草原,從安南藩國到日出扶桑。


  他要的,是征服這亞洲上下的違逆,讓大明朝成為萬國之國!


  陸炳眸子一睜,明顯意識到了什麼:「你是說——」


  「三年。」虞璁抬頭道:「我還需要至少三年。」


  三年裡,讓我擺平政事,讓我折翅藩王,讓我做好所有的布局和安排。


  「三年之後,你會隨我南征北戰,一路征服而去。」


  也就是說,他所有的準備,都在為三年後的一切做一個伏筆。


  無論是未來將由大臣監國的帝都,還是百廢待興的駐軍,一切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


  陸炳猛地一驚,皺眉道:「那錦衣衛——」


  「你還沒有懂嗎,阿彷。」虞璁直視著他的眼睛,不緊不慢道:「錦衣衛對你而言,只是個情報機構,太小了。」


  「你會隨我去駕馭千軍萬馬,把應有的全都奪回來。」


  「而這整個錦衣衛,都是我留給鶴奴的。」


  他,會成為下一個你,


  ——來替我守衛,我不在時的整個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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