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博弈
白月笙抬手,不讓他繼續贅述那些沒有用的,只問道:「你給王妃的葯是什麼葯?為何王妃不但不吃,還將葯打落在地?」
他本就是機敏的人,前後的事情想了想,便清楚了。
若非藍漓覺得那些葯不合適,絕對不會反應那麼激烈。
頌先生道:「麻迷丹……可以鎮痛,但若是長久服用,怕是會留下隱患……」
白月笙臉色陰沉,「有隱患你還拿出來,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頌先生渾身一僵,忙道:「老朽也是沒辦法,王妃那毒,除非知道所中之毒具體配方,才可以一一化解,否則隨便胡亂用藥的話,不但毒解不了,只怕會讓王妃毒上加毒,到時候受罪的肯定是王妃自己,麻迷丹雖有隱患,但……」
「別說了。」白月笙皺起眉頭,現在已經這樣糟糕,有隱患的東西又怎麼能隨意用到藍漓身上,更何況,看藍漓那樣子,怕是痛死了都不會用那些東西,他還聽頌先生說什麼但是?
「是。」頌先生噤聲。
白月笙道:「你看看她現在到底是很忙情況。」
頌先生點頭,躬身進了內室。
白月笙走在前面,坐在了床邊放著的小圓凳上,動作輕柔,像是怕吵醒藍漓一樣的將她被子中的手慢慢拿出。
頌先生垂首,眼觀鼻鼻觀心的把脈,半晌之後,診脈結束,二人心照不宣出了內室,到了外面的小偏廳,頌先生道:「似乎是用了什麼別的辦法緩解了疼痛……」
「王妃說,是散氣之法。」
頌先生怔了一下。
白月笙眯起眼眸,「何為散氣之法?」
「這……」頌先生滯了滯,「散氣之法也分好多種,老朽不知——」
他未將話說完,白月笙便將方才過的穴位順序告訴了頌先生知道,「這種散氣之法,有何利弊?」
頌先生遲疑道:「王爺……這散氣之法雖可以緩解疼痛,但對身子損耗極大,跟那麻迷丹也不過是異曲同工之效,絕不是長久之法,現在唯一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快讓風飛玉開口……」
白月笙的心情一時間又是震驚又是複雜,什麼麻迷丹什麼散氣之法他都不想聽,對自己是又氣又恨,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那麼疼那麼難受。
他擺了擺手,頌先生悄然退了出去。
白月笙慢慢到了床邊坐下,秀雅而修長的指尖輕輕碰觸著藍漓還冒著薄汗的額頭,幫著她掖好了被角。
她的臉色白的和紙一樣,因為那散氣之法的緣故,現在已經沉沉睡去,按照頌先生的說法,怕是至少要睡上一兩日時間了。
白月笙坐在床榻邊上,沉吟了會兒,喚來戰英,「好好照顧著,有任何事情,第一時間通知本王。」
「是。」戰英先是應了,才遲疑道:「王爺這是……」
白月笙站起身來,「既然都撬不開風飛玉的嘴,本王親自去。」
戰英一凜,「是,屬下知道了。還有件事情,屬下想——」
「什麼事?」
「就是鎮上的人和那船夫所說的神醫,若是真的有些本事,或許對王妃的毒有幫助。」
白月笙想了想,點頭道:「讓戰狂去找。」
……
陰濕的地窖之中,黑漆漆不見一絲光亮,處處充滿了腐敗和死亡的味道。
只聽咔嚓一聲響,一抹刺眼的陽光灑下,又是簌簌衣衫摩擦的聲音響起,有人入了地窖,落地無聲。
「誰?」陰暗處,響起一道蒼老而尖利的聲音來,「就算你們殺了我,我也……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她中的是什麼毒的,哈哈哈……」那尖利的笑聲聽起來有些怪異可怖。
原本,風飛玉並不在此處,只是她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識好歹,接連幾日都不交代藍漓所中的毒,這才讓戰坤關在了這裡。
風飛玉雖然被廢了武功,聽不到氣息和腳步聲,但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似乎有人朝著自己這裡走來,本就破敗的身子緊縮了起來,「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
她開始有點怕了。
她怕,是不是血滴子的那些人找到了這裡找到了她。
她如果只是落在白月笙的手中,因為藍漓那毒,白月笙必定會保她活命,可如果是落在了血滴子的手裡,當再無苟且活命的可能。
「放開我!」有人將她提了起來,風飛玉嚇得面無人色,一雙灰敗的眼珠瞪的極大,可在黑暗之中的時間太久,她只能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在閃爍,什麼也看不清楚。
幾日的漆黑環境讓她的眼睛見不得光,再加上戰坤從沒下過輕手,她又是毒又是傷,出了地窖之後就哀叫一聲,直接昏死了過去。
……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似乎是在一處窗明几淨,簡單樸素的小屋之中躺著。
她的眼睛還是有些不能適應光亮,艱難的抬手擋著陽光,卻聽到一個低沉的男音問道:「醒了?」
風飛玉渾身一僵,這聲音,她當然認得,正是白月笙的,她還以為,白月笙只讓那些手下折磨她,是不打算見她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現在身上的唯一一點利用價值,就是藍漓所中的毒,如果她輕易鬆口交代了,便等於是親手斷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她一直在等,等著白月笙親自找她,按照她的計算,藍漓應該也吃了苦頭,彼時白月笙必定不敢託大,她說什麼,白月笙都會答應,因為他不可能讓藍漓活活痛死在自己眼前。
想到此處,她立即覺得心中硬氣不少,那尖利而怪異的聲音發出冷笑,越發覺得讓人毛骨悚然,「怎麼了,終於是親自找上老身了嗎?你那王妃現在可……可還好?疼痛發作起來的時候沒有咬舌自盡吧?」
白月笙眸子一沉,寒光迸射,他知道風飛玉說這些話,是要讓自己發怒,他自然不能隨了風飛玉的心思,而且,他不是來跟這個瘋婆子置氣的。
「本王的耐性很有限。」白月笙淡淡道。
風飛玉冷笑,「那又如何……你那好王妃中了我的毒,除非我親自調配解藥,否則絕無解除可能,咳咳……你……你就算貴為華陽王……你也沒有辦法……」
白月笙冷冷道:「是嗎?你以為,這天下之間,能解你毒的人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嗎?」
風飛玉一僵,面色微變。
她和風神醫風從雲師出同門,她的毒,風從雲自然也有辦法解,但是現在那老頭子只怕不知下落,還有另外一個人,封少澤,她的親生兒子,以封少澤的性子,沒有拒絕為藍漓解毒的理由……
白月笙道:「本王只給你一次機會,你若不說……如今外面找你的人很多,你知道被那些人找到會是什麼下場。」
風飛玉直接僵住,單單是白月笙那最後一句話,便足以讓她驚的肝膽俱裂。
她是真的怕,因為落在血滴子的手中,會比落在白月笙的手中凄慘難熬百倍千倍,而且……
白月笙慢慢開口,口氣悠悠,「京中對當年涼州之事關注的人不在少數,相信你心中是清楚的,當年那件事情,你在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你自己最是清楚……你說,如果當年的事情被揭露,你會怎樣?本王知道你使毒用毒的本事極其高明,但也得有命才行。」
風飛玉渾身僵冷。
白月笙不愧是白月笙,他的手下即便是能力卓絕些,也不能如此一針見血叫她無話可說,但白月笙卻有這種能耐。
本身她憑著藍漓身上的毒佔盡上風,可這次卻儼然成了無法選擇的地步。
白月笙又道:「本王耐心不多,沒多少時間給你考慮。」
風飛玉滯了滯,艱澀道:「我……我告訴你王妃中的毒,我有何好處……」
白月笙那深沉猶如瀚海的眼眸之中,露出幾分瞭然,知道風飛玉這是要說了。
「你想要什麼?」
風飛玉思忖了許久。
她權衡了利弊,自己如今想保住的,無非就是自己這條命,但看白月笙的態度,只怕想要保住自己的命都是艱難,可以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一旦被曝了出來,她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的。
暗暗咬牙,風飛玉把心一橫,尖利而怪異的聲音道:「我要你保我活命,否則你就算折磨死我,我也不會把她中了什麼毒告訴你!」
白月笙冷笑一聲,「你可真是異想天開。」
風飛玉也冷笑,「隨你怎麼說……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華陽王殿下,我知道你要我的命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可我死了,你那最心愛的王妃也會跟著陪葬……這毒是我多年精研,不然你以為我會用在她的身上嗎?不是什麼人都能解得了這毒的,你身邊也不是沒有神醫,相信你心中清楚的很。」
白月笙眸子一眯。
風飛玉又道:「我反正是爛命一條,如果死了還能拉個墊背的,那我也是值的。」說罷,陰森森的笑了起來。
白月笙面色陰沉,若非強大的自制力撐著,差點直接上去扭斷那瘋婆子的脖子。
這個瘋婆子幾乎是惡貫滿盈,血滴子要抓她,後來戰閣的暗樁還查探的很清楚,連太后那裡也派出了死士前往鄱陽湖孤島,只怕也是為了要這個人的命,更何況,還有三哥。
三哥自從清醒一直便想將當年所有的事情查探清楚,讓自己安心,還楚家公道,這個瘋婆子是關鍵極了的人,他怎麼保?
若他是個兩面三刀的,大可直接應承,事後再行反悔,可他從來便不是那樣的人。
風飛玉冷笑道:「怎樣,華陽王殿下,您要考慮多久?你家王妃中的那毒,可並不是個簡單輕易便能解了的,我半死不活無所謂,可我等的起,她等的起嗎?」
眼前似乎又閃過藍漓痛的面色發白,渾身顫抖的樣子,白月笙心中幾乎是咬牙啟齒,可他明白,這是內心博弈的時候,只要他露出幾分焦急擔憂來,風飛玉勢必打蛇隨棍上,得寸進尺。
他深情沉定,冷冷道:「外面找你的人很多,你若配合,本王可保你在此處無虞,這是我最後的讓步,另外,本王聽說,封少澤南下了。」
風飛玉一僵。
到底,她除了愛惜自己的生命,還十分想見封少澤一面,可是因為當年的事情惹怒了封少澤,這些年封少澤也對她是避而不見的。
當然,風飛玉也聽出了白月笙的言外之意,封少澤南下,以白月笙的能耐,找到封少澤也不是難事,她曾聽說,封少澤還和這個藍漓有點交情,如果少澤救了藍漓,自己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綠豆一樣的眼珠子轉了三轉,風飛玉咬牙道:「你說的話我不信,既然封少澤南下,你將他找來見我,我給你我制毒的配方!」
風飛玉使力起身,到了桌邊上,就著文房四寶寫下一些東西,「你別高興的太早,這只是其中的一種配方,我見到少澤之後,我自會給你第二種。」
白月笙眯起眼睛,「你給她下了幾種毒?」
風飛玉哼笑道:「你說呢?」她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來,「你給我用了多少毒,我便給她下了多少毒啊……」但她是醫毒雙修的醫宗傳人,本就是百毒不侵的,那些毒素可以折磨她的意志卻不能要了她的命,而藍漓不一樣,不說毒發的時候,單單是那些疼痛,便足以叫她難以忍受。
白月笙聽罷,簡直是怒髮衝冠,可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只得強壓住自己的怒氣,「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否則不止是你,連封少澤,本王都不會放過。」
風飛玉僵了僵。
白月笙卻並不打算再理會她什麼,轉身即走。
身後,戰坤拿起那張紙,到了外面,頌先生就侯在那裡,直接接過看著,細細研究。
白月笙問道:「怎樣?」
頌先生沉吟很久,道:「應該是對的,所有的癥狀都吻合,但這個風飛玉心思深沉,老朽怕她會不會故意給咱們一張方子,讓咱們入套……如果王妃所中的毒是好多種,難免會相互牽引,如一旦用錯了葯,怕是……」
白月笙似乎永遠帶著褶皺的眉心越發的深鎖,半晌,他問道:「封少澤到何處了?」
「已經快到項城了,離這裡不過百里。」
「繼續盯著那隊人。」
「是,只是他身邊還隱約跟著兩隊血滴子,這個瘋婆子在咱們手中有些棘手。」戰坤沉聲說著,「如果她一直用王妃的毒拿捏我們,拖到血滴子和封少澤找來,鄱陽湖上誅殺血滴子一事,勢必會牽連到我們身上來,這……」就是和皇上公然叫板了。
「如果避無可避,那便不要避了。」沉吟了一會兒,白月笙慢慢道,這些年,龍座上那位,對自己何嘗不是猜忌良多,血滴子那件事情,就算不是在最近被發覺,以白月川的機敏,也不會瞞的太久,因為紅袖大長公主固然老謀深算,也有找風飛玉的動機,但她沒有收下玉家暗營,絕對沒有那麼快准狠的絞殺血滴子的勢力……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
半晌,白月笙看向頌先生,「這藥方你要仔細研究,最近這幾日,都以王妃身上的毒為重,別的事情可暫且先不考慮,明白本王的意思嗎?」
「是,老朽明白……這方子,老朽想著可否等王妃清醒之後一起商榷一些,畢竟毒在王妃自己身上,王妃本身又是醫中好手,相信對這方子是否正確會比老朽更了解些。」
「嗯。」白月笙點頭,「只怕……」她被毒折磨的精神不濟,會有力氣研究商榷嗎?
幾人又是緘默起來。
……
藍漓睡了兩日一夜,到了第三日的傍晚,才稍微恢復了幾許精神。
醒過來的時候,戰英正靠在床邊打著瞌睡。
戰英這兩日也是眼睛都不眨的盯著藍漓,深怕出點什麼不可知的問題,就算藍漓睡得安生,她也是緊盯不放,直到晌午的時候實在有些頂不住,這才打了會兒盹。
可即便是睡著,她渾身也是處在戒備狀態,藍漓剛一動,她就醒了。
「王妃!你可算醒了!您身子還舒服嗎?疼不疼?」戰英連連問了幾句,才想起,「我先幫您打水洗漱。」
藍漓低聲嗯了一下,自己起身披衣,因為那散氣消耗了太多,如今舉手投足都有些力不從心了。
戰英打了水回來,正巧看到藍漓穿衣,忙放下水盆過來接手了她的動作,藍漓也不拒絕。
一邊穿戴,藍漓一邊問:「王爺呢。」
戰英道:「王爺陪了王妃兩日,方才出去了,說了一個時辰便回來,如今瞧著時辰也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戰英忽然笑道:「回來啦。」她是習武之人,無感靈敏,加之白月笙沒有可以隱藏腳步聲,所以剛一入小樓,戰英便聽到了。
戰英起身去取干布的功夫,白月笙已經到了房門前,見藍漓醒了,喜出望外,「心兒。」
他走上前去,接手了戰英的活計,擺手讓戰英退下,然後坐在床榻邊上,幫藍漓擦拭手臉。
藍漓笑了笑,「讓你擔心啦。」
「傻瓜。」白月笙嘆息一聲,「我們之間,需要說這些嗎?」
藍漓笑意加深,「的確是不需要。」
白月笙又清洗了干布,朝著藍漓坐的近了些,藍漓將臉也湊的近了些,好讓白月笙幫她擦拭。
白月笙莞爾,捧著她的臉蛋認真的清理著,覺得手中那原本圓潤的下巴有些尖了,忍不住蹭了蹭,「你瘦了,等回了京之後,必定要想辦法將你喂的胖一些才好,抱起來都沒幾兩肉。」
藍漓哭笑不得,「以前不是聽人說你喜歡纖秀女子的嗎?怎麼會嫌我瘦?」
白月笙明銳的聽出什麼,「聽人說?聽誰說的?」
藍漓輕咳一聲,「沒啦沒啦,都是道聽途說——」
「快說。」白月笙卻不放過,「到底是聽誰說的,我怎麼都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子?這種誤會我得好好與那人清算才是。」
藍漓架不住他央求,實則也是精神不太好,沒什麼多餘的力氣和他糾纏,便嘆息一聲,道:「白鈞浩呢……」
當時白鈞浩也不知道是從何處聽說,她似乎是對白月笙有點那什麼意思,便半開玩笑半打趣的說她不符合白月笙的要求,因為白月笙喜歡纖秀女子,換言之,瘦!高挑!
藍漓不是皮包骨型的,而且當時沒長開,自然和纖秀沒有半點關係。
白月笙一怔,「我看是他喜歡吧。」
「好啦,人都生死不明了,你還這麼多怨氣。」那話里話外帶著的幾分酸氣,藍漓自然是分毫也沒錯過,不由無奈一笑,道:「你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吃些陳年的老醋,我沒有好到讓那麼多人惦記呢。」
「怎麼沒有?」白月笙理所當然,「你就是那樣好。」
藍漓無語了一會兒,問道:「最近不見陸泛舟,他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