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生日快樂

  我將它拿起來,藍色的煙盒,上麵印著一具灰白的屍體照片。


  我望了一會兒那屍體,打開來,抽出白色的香煙,學著穆安安的樣子,含到了口中。


  點火——用力一吸。


  “咳咳咳咳……”


  強烈的眩暈襲來,好嗆。


  正咳嗽著,背上多了一隻手,是穆安安。


  她一邊拍著我的背,一邊拿走我手裏的煙,皺著眉頭,大著舌頭問:“你幹嘛?”


  “就試試。”


  我說著,伸手打算把煙拿回來。


  穆安安把手往旁邊一讓,白了我一眼:“神經病,你不能抽煙。”


  “醫生沒這麽說過。”我說,“隻說少喝酒。”


  “煙酒一般都是在一起的。”穆安安說,“因為你平時不抽煙,他才沒交代。”


  我懶得給她解釋,攤開手:“還給我。”


  “說了你不能……”


  “給我。”我動了動那隻攤開的手,“拜托了。”


  穆安安盯著我看了幾秒,最後說:“你還有孩子要養。”


  “我知道。”我說,“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穆安安仍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把香煙的煙灰磕掉,遞給了我。


  我又抽了一口,穆安安提醒:“別太快,會醉的。”


  她說的“醉”肯定就是我現在體會到的眩暈了。


  我沒說話,沉默地吸著這支煙。


  其實我不是第一次吸煙了,上一次是小時候,因為我爸爸吸煙,我以為那是什麽好吃的東西。


  偷偷吸了一口之後,頓時被那又暈又惡心又幹燥的氣味兒給勸退了。


  以至於很多年裏我都在疑惑,為什麽大人會喜歡這麽難吃的東西。


  當然,我在書裏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尼古丁刺激大腦,產生多巴胺,多巴胺令人感到興奮。尼古丁消退後,多巴胺持續消退,導致人感到低沉痛苦以及身體反應。


  換句話說,就是香煙先讓人陷入痛苦,再解除這種痛苦。


  也就是說,如果從未有過香煙,就從未有痛苦。


  我胡思亂想著,慢慢吸完了這支煙。


  頭腦因為“醉煙”而有點昏沉,這感覺有點像發病。


  隱約中,傳來了穆安安的聲音:“感覺怎麽樣?”


  我看向她。


  “暈了?”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搖了搖頭,說:“你們為什麽都喜歡抽煙?”


  “還有誰?”穆安安也抽了一隻,含在口中一邊點火一邊說,“你認識的人裏隻有我吧。”


  “那你為什麽喜歡抽煙?”我問。


  “因為那時不懂事。”穆安安說,“以為會抽煙就代表我長大了,有力量了,更不是像你一樣柔弱的女孩子,我能像個男人一樣獨當一麵。”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扭頭笑著看向我,“等我覺得這很蠢時,已經戒不掉了。”


  “是你不想戒。”我說,“繁華就戒掉了。”


  穆安安沒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看了她一眼,感覺有點不自在,轉頭看向車窗外。


  但穆安安還是出了聲:“後悔了,是不是?”


  我說:“沒有。”


  穆安安笑了,也靠到了椅背上:“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啊?”


  “不知道。”我說,“但我沒有因為任何事後悔。”


  “嗬……”她笑了,“從小就嘴硬。”


  我看向她。


  “從小就嘴硬。”她白了我一眼,又扭頭看向另一側,“後悔就後悔,又不丟臉,完全不後悔才不像正常人……不管他做過什麽,你都愛了他那麽多年。”


  我搖了搖頭,說:“我不後悔。”


  “……”


  “繁念總是騙我,她說的話不能做數。”我說,“我不後悔。”


  穆安安問:“繁念說什麽了?”


  “繁念說……”我也隻能跟穆安安說說這件事了,“他沒有殺爸爸。”


  沒聽到穆安安的聲音。


  我扭頭看向她,見她眼睛瞪得溜圓。


  “我知道她隻是想讓我後悔,”我說,“因為她已經猜出來了,知道下毒的是我。”


  穆安安忙說:“藥已經換了。”


  “但他死了,繁念知道那是我做的,”我說,“所以她不讓我好受,對我說這種話。她希望我後悔,但我不會,我不後悔。”


  穆安安沒吭聲。


  “就算沒有爸爸的事,我也受夠他了。如果不是因為那時我沒辦法做決定,連他的孩子我都不會生。”我說,“正如你說的,藥已經被你換了,謝謝你這麽做,現在我連一點心理壓力都不必有了。他自殺了跟我有什麽關係呢?當年他幾次三番打算掐死我,我們扯平了!”


  我不知不覺便說了一大串,以至於四周安靜了好久,我才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穆安安。


  她正看著我,見我看她,便露出了一抹笑,說:“姐姐想抱抱你。”


  “不要。”我說:“帶我去喝酒吧。”


  穆安安立刻道:“這可不行。”


  “一點點沒關係的。”我說,“反正明天也沒事,清醒的話,他們三個又要跟我掰扯見爸爸的事。”


  “……”


  “有時候真的很討厭他們,”我說,“他們今天打電話給他媽媽,讓她派了個律師,跑來要離婚協議和病曆。我模仿他簽名做了個假的,也不知能不能蒙得住她……如果老太太知道真相被氣死了,他那兩個姐姐非得扒了我的皮。”


  穆安安帶我來到了一間小酒館,環境清幽,播放著淡淡的輕音樂。


  “我猜你也不喜歡酒吧牛郎店之類的場所,”穆安安拿出紅酒,說,“少喝一點,晚上睡個好覺。”


  我打開包,從裏麵找出藥,放到桌上說:“如果我發燒了,你就給我吃這個。”


  見她開酒的動作都停下了,我怕她反悔,忙解釋:“不會像上次那麽嚴重的,其實不吃藥也會自然退燒,是擔心你害怕才告訴你。”


  穆安安握住藥瓶,說:“如果你身體沒事,或者你沒孩子,那你喝死也沒關係。”


  “沒事,”我說,“我要是真喝死了,那就是天意,咱們還按之前的計劃安排。你把我的孩子養大,公司送你。”


  穆安安瞪了我一眼,打開了紅酒。


  我望著這杯散發著醉香的腥紅液體,猛然間,眼前又出現了繁華的臉。


  城堡裏那張黑金色的餐桌前,他氣定神閑、義無反顧地端著它小口啜飲,像是覺得酒不夠勻似的,時而輕輕將紅酒杯晃一晃。


  到今天已經快要一個月,他當時具體都交代了什麽,我早已完全忘了。


  隻記得這幅畫麵。


  這幅……今生今世,我都再也無法忘記的畫麵。


  忽然,穆安安的聲音傳來:“喂?”


  我回過神,看清了坐在對麵的穆安安。


  她滿臉擔憂,一手握著紅酒瓶,另一手五指張開,在我的眼前晃動。


  我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杯子已經空了,而穆安安的杯子還幹幹淨淨。


  我將杯子放到桌上,示意她繼續倒給我,一邊解釋:“我沒事的,剛剛發了一下呆。”


  “豈止是發了一下。”大概穆安安也看出勸我於事無補,這次倒是很幹脆地就給我到了酒,說,“你的魂兒都丟了。”


  “大概吧。”我說,“我會請為大師幫我叫叫魂的。”


  穆安安挑起了眉,露出一臉玩味。


  我問:“怎麽?”


  穆安安說:“你請了個風水先生給爸爸看墓地。”


  “對啊,”我說,“打算選好位置告訴你的。”


  “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信這種東西?”她笑著說,“不像你的作風。”


  我點了點頭,說:“以前是我太過自負了……這世上科學不能解釋的事還有很多。”


  穆安安點了點頭,說:“能讓你改變想法可真不容易。”


  我問:“你信這個麽?”


  “當然信,我相信媽媽在天堂,而我會下油鍋。”穆安安笑著說,“當然油鍋裏不隻有我,還有老曹。”


  我說:“你這麽恨他。”


  “不是我恨,是他足夠惡心。”穆安安說,“我這輩子都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對一個十二歲的小孩有那種念頭,又將它實施……他毀了我的一生。”


  我說:“現在他已經無法再折磨你了。”


  “但我這一生最好的年華已經過去了。”穆安安說,“如今的我已經老了,沒有機會再幸福了。”


  我說:“別這麽想,幸福是你自己給自己的。”


  “不……”穆安安搖了搖頭,又摸出了一支煙,“我跟你不一樣,菲菲。你小時候體弱,所以媽媽總是照顧著你,擔心著你,對你沒有什麽要求她走了以後,爸爸更愛你……我沒有的,我隻有媽媽,而且媽媽其實對我好嚴厲,我沒辦法給自己幸福,我希望有人能像爸爸愛你那樣愛著我……”


  我說:“以前你以為這個人是梁知,對麽?”


  這個問題,她沒有回答。


  我和穆安安閑聊著,不知不覺喝了好多酒。


  穆安安畢竟已經在牛郎店喝過一回,所以不多時,便醉了。


  我端著杯子慢慢地啜飲,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唱生日歌的聲音。


  我揮手叫來老板,還沒說話,老板已經開始道歉:“抱歉,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有點吵。”


  “沒關係。”我把酒瓶推過去,說,“再給我來一瓶。”


  老板拿起酒瓶,轉身正要走,我又道:“今天也是我丈夫的生日。”


  老板笑了:“那麽祝他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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