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試探(二)
此刻我已意識到,褚雲深口中所言的“他”是楚璃,便脫口問道:“他曾提及我?他提及我什麽?”
褚雲深聞言又歎了一口氣,道:“那日在冬路你失口喚我楚璃時,我已隱隱猜到你是誰。後來又聽國主提及你的閨名,我已全然明白一切……”
他在亭邊坐定,任由春季微風拂麵:“從前太子殿下曾對我說過,他喜歡的女子,名喚‘卿綾’……”
他說到此處,卻再不言語,隻看著湖麵怔怔出神。
我聞言急道:“僅此而已?”
他轉頭看我,目中十分平淡:“僅此而已。我一個替身,殿下他會對我多說什麽?”
我聽聞此言,忽感心中難過。隻坐在石凳上垂眸不語。
這涼亭,這花園,一時之間,安靜得隻餘風聲。
半晌,忽聽褚雲深又道:“繼黎很理解言小姐的心情。可有些回憶既然是不堪的,那便不要再教自己如此痛苦。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對他們最好的惦念,便是忘卻前塵,走一條正路。”
“清安爵錯了,”我抬眸看向他,“對於清安爵而言,那些過往是晦暗不堪的,你才想要忘卻。然而楚璃給予我的,卻都是值得我回憶一生的美好,我又為何要忘卻?”
我站起身來,麵無表情地道:“對我而言,有楚璃在,才是正路。即便他真的死了,我能活在與他有關的記憶裏,便也值了。”
褚雲深聞言似有所想,然我卻未再給他機會出口,隻冷冷道:“今日多謝清安爵賜教。然問津卻仍不能對爵爺的身份感到信服。隻怕來日還要再來叨擾。告辭。”
說罷我便徑直往亭下走去,也不等他答話。
“言小姐,”我聽到褚雲深在身後喚我,“相思甚苦,切莫墮入魔障。”
……
太平閣的日子當真無趣,算來我與蒙紹也有些時日沒有見過了,於是我便尋了四月天裏一個春暖花開的好日子,帶了兩壇好酒,前去十裏街與蒙紹喝酒。
因我住在太平閣中,蒙紹不便前往,是以連瀛便在十裏街給他安排了一座宅子長住,並特許他每月二十日進宮探我。
其他隱衛雖已撤回了涼寧,然蒙紹卻一直在清安陪伴我,雖說他是奉了段竟瑉的王命,我心中到底還是存了一絲感念之意。
這幾日因著褚雲深的事,我心中不大爽利,喝酒便也比往常痛飲了些。蒙紹見狀也不勸我,隻與我一同對飲,教我更覺暢快。我與蒙紹正聊得起勁,葛曉東卻與褚昭昭一同前來尋我。
我心中大感不耐煩,卻也不願將蒙紹牽扯進這些奉清政事之中,便匆匆告辭,與他二人同出。
褚昭昭見我一身酒氣,麵上厭惡神色更重,道:“我尊你一聲姐姐,你卻也要有做姐姐的樣子。我哥從來脾性甚好,從未見他惱過哪個外人,也隻有姐姐竟能讓我哥在府裏摔東西!”
我聽聞此言,倒來了興致,便借著酒勁問道:“清安爵為何惱我?”
褚昭昭聞言,冷哼一聲道:“姐姐明知故問!”
這話我聽得是一頭霧水,褚雲深那日明明神色如常,又為何要在府裏摔東西?
我正思忖此事,卻聽葛曉東道:“昭昭別鬧,先說正事。”
說罷他便轉向我,一派英氣道:“今日是繼齋有事相求,才一路跟著言小姐到此。”
“你想讓我為馬潛說話?”我先一步道。
葛曉東聞言隻搖了搖頭:“馬潛把持朝政多年,又想脅迫國主,萬死也難辭其咎。可是琳兒……卻是無辜的……”
他雖未說完,我已明白來意。那日在布莊我初見葛曉東之時,便已察覺到他與馬琳互有情意。不曾想這葛曉東是如此有情有義之人,竟能在馬潛遭此大劫之時,也不願放棄馬琳。
我雖對葛曉東這樣的人頗為欽佩,然卻仍舊不願淌這趟渾水,便還是一味采取回避態度:“國主已有言在先,罪不及家人,馬琳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葛曉東聞言又歎了口氣,道:“若非事態緊急,我亦不會來叨擾言小姐。隻因清安爵一意孤行,非要置馬潛於死地,且國主已有了計較,要將馬府所有女眷,麵刺黥文,充入掖庭……”
此時褚昭昭也急急道:“一個女子最為珍貴的便是麵容。琳姐姐貌美如花,日後若是麵上有了黥文,可如何是好?再者……再者琳姐姐自幼便是馬府的掌上明珠,又怎能做那掖庭宮女的粗活?”
褚昭昭說著,麵上已要流下淚來。我見她情真意切,知曉她是當真與馬琳要好。然褚雲深不過是連瀛即位前後才來的清安,如此算來褚昭昭與馬琳相識也不過半年左右,她又怎會為了馬琳,不惜忤逆她的哥哥褚雲深?
我心中疑惑,麵上也裝不得,便脫口問了出來:“褚小姐,你才來清安半年,為何會與馬府的小姐如此要好?”
褚昭昭聞言麵上閃過一絲慌張神色,急急道:“我與琳姐姐一見如故……”說罷她又抬首撫了撫額前的劉海,然眼神卻已遊走不定,似在尋找借口。
褚昭昭的手臂甫一抬起,我便聞到一股藥香氣息。我想起那日在冬路見她之時,她身上也有這般味道,於是心中便更為疑惑。
若按連瀛的說法,褚雲深是應國人,從前還是豢養的王室替身。如此說來,他兄妹二人的日子應是苦不堪言的。再者冬路失火那日,褚昭昭見了火事十分驚慌,口中不斷說著胡話,我也隱約辨得其中意思,大概她的爹娘也是死於一次火災。
照此說來,哥哥在宮中身不由己,爹娘又慘死火中,褚昭昭小小年紀一人生活,應是十分艱辛,可皮膚又怎會如此嬌嫩白皙?
我垂眸朝她的那雙纖纖玉手瞧去,那分明是一雙閨閣千金的手,隻怕連秦箏也是從未撫過的,倒是指甲裏有些許青色,應是她擺弄草藥時浸到的藥汁。
我越想越覺得褚昭昭行事蹊蹺。她與褚雲深之間,定有古怪……
思及此處,我便開口問道:“褚小姐,你與令兄清安爵可還有其他手足?”
褚昭昭雖不知我為何忽作此問,卻還是如實答道:“隻我兄妹二人。”
這便是了。倘若她的父母真的遭了火災,而褚雲深又遠在大應宮中,褚昭昭又是如何一個人生活的?
“褚小姐從前住在應國何處?”我又問道。
此次褚昭昭分明已無法回答,隻怒道:“言姐姐,你若願意救琳姐姐便救,若是當真不願,還請莫要在此打趣我二人。”
“我並未打趣葛將軍,”我淡淡道,“褚小姐若當真想要救馬小姐,便請回答我的問題。”
褚昭昭聞言隻冷哼一聲,將頭扭到一旁,不予理睬。
我並未再作言語,隻慢慢等著她的回話。
葛曉東見我二人氣氛奇怪,忙對褚昭昭道:“昭昭,今日是你我二人有事相求言小姐……再者言小姐隻是問你這些尋常事宜,你便答了她又有何妨?”
褚昭昭聞言更為不悅,卻仍舊倔強不肯回答,回避道:“言姐姐,你到底救還是不救?”
褚昭昭如今的態度已越發露出端倪。且不論她那一雙蔥指與大家閨秀別無二致,單就她對自己從前的住所顧左右而言他,便已教我生了疑心。
還有她時時與褚雲深作對,想要引起自家兄長的注意;在看見我去了清安爵府邸之後她所流露出的敵意,分明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行為。
褚昭昭與褚雲深,絕非普通的兄妹關係!
此刻我隻覺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等了一個月,終是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看著葛曉東與褚昭昭,麵上笑意漸濃:“馬小姐溫婉可人,問津甚是喜歡。這個事,問津應下了。”
(今天逢喜,晚18點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