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方寸混亂
低頭哭泣,陸德夫啜泣著,聲音不斷,口唇微張,發出低迷哽咽之聲來,雙手在地上扶著,左邊摸摸,右邊摸摸,隻摸得滿手塵土,卻也還是肆意亂摸擦。腿上鮮血又流了出來,他卻也沒有去管,任由自己坐在地上,呆呆怔怔。
天色越來越暗,陸德夫雙目還是盯著地上,口中喃喃語道:“雲兒,你在哪裏?你……不陪我了嗎?”
渾身酒氣四散,隨著春風吹過,隻將周圍盡吹得醉了。
陸德夫突然仰麵哈哈大笑,隨即突然一哭泣,卻又吟誦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陸德夫啊陸德夫,想不到古人的詩詞竟然寫到了你的感受。哼哼,李太白,你寫這詩來,想必一定知道相思的苦楚了,你過來,與德夫同飲幾杯,也把你那個舉杯消愁的法子告訴德夫,讓德夫也不要再愁了。”
突然聽聞身後有人大喊:“陸公子在那裏。”
陸德夫好似醉意醺心,回頭隨意一看,見幾個人快步跑了過來,一輛馬車還在他們身後。陸德夫也沒細看,哼哼笑道:“你們來找我做什麽?我又不認識你們。”
那幾個人一邊走一邊還在說話,聽了半晌,陸德夫晃悠晃悠腦袋,這才聽出原來是嫂子來了。突然之間內心深處一股悲痛之感便升起來,隻將自己內心占據滿了,抑鬱悲痛,作弄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李清照快步過來,“哎呀”一聲,忙叫道:“德夫兄弟,你怎麽坐在這裏了?”
陸德夫好似一個孩子一般,見到自己嫂子以後,滿眼淚水又是一擠,自狹小眼眶之中奔騰而出。他也不管什麽,隻將自己雙臂張開,看向嫂子,大聲喊叫道:“嫂子。”
“嫂子”這兩個字直拖得很長,仿佛將他內心的苦楚一股腦地全部傾倒出來一般。
李清照見狀,更是於心不忍,卻還顧忌著男女之別,因此忙與下人道:“快去將德夫兄弟攙扶起來。”
兩個下人過去將陸德夫攙扶起來,卻覺他渾身顫抖,又聞他一身酒氣,不禁對他十分鄙夷,好歹小姐要自己去攙扶陸公子,因此聽從命令,也不多想,兩個下人將陸公子扶起來,用力向上一抬,這才將他扶穩。
李清照上下打量著陸兄弟,突然又是“哎呀”一聲,指著陸兄弟的膝蓋道:“陸兄弟,你的腿怎麽了?流了好多血。”
心裏一慌,李清照忙從自己外衣上斯扯下來一條布條,又用力將布條斯扯開來,蹲下身去,與德夫兄弟包紮住。
陸德夫雖然醉意熏心,可也意識清醒,見嫂子這樣,十分不忍,熱淚盈眶,忙與嫂子說道:“嫂子,你做什麽?你這是幹什麽?”
李清照道:“反正也是布衣,撕了就撕了。陸兄弟,你的腿怎麽回事?”
陸德夫當即又是大聲痛泣,與嫂子說道:“嫂子,雲兒將德夫推倒,這才受傷。”
李清照抬頭看德夫兄弟,與他硬氣道:“不許哭,人家都走了,你哭又有什麽用?”
陸德夫聞言,哭泣得更加厲害了。
李清照也不再過問,忙與下人道:“快扶德夫兄弟去馬車上,我們回去。”
低頭看看自己衣服,李清照心裏想道:“蔡小姐是為了不讓德夫兄弟想她,這才狠心如此做的,清照明白。”
幾人都上了馬車,陸德夫一下墜到座位上,向邊上一靠,頭靠邊,目視外麵,隻覺得這條路好是熟悉。
這不就是自己方才追趕雲兒所走的路嗎?
陸德夫眨了眨眼睛,方才時候追雲兒的場景又一次在他腦海之中浮現,登時心下黯然,陸德夫又是將頭低下頭,自顧自地哭泣了起來。
李清照也上車來,見德夫兄弟這個樣子,很是不忍,心裏尋思道:“雲兒妹妹是為了你好,你怎麽就不懂呢?她為何要對你動粗?你不知道嗎?”
看著德夫兄弟的狼狽模樣,李清照將眼睛閉上,將頭一轉,背對著德夫兄弟,與車夫道:“快走。”
陸德夫也不顧自己身邊的人,自己突然笑了出來,眼睛盯著空處,心裏還在想著雲兒對自己狠心說無情話的場景。
李清照轉頭過來,看向德夫兄弟,疑惑問道:“德夫兄弟,你哭泣什麽?”
陸德夫搖頭歎息道:“哼哼,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雲兒將德夫折騰得夠受了。”
李清照急道:“德夫兄弟你怎麽還在想這個問題?你的腿都成了什麽樣子了?你不疼嗎?”
陸德夫看看嫂子,朗聲一笑,搖頭說道:“腿痛哪裏比得上心痛呢?嫂子,趙兄離開這裏,回往京城而去,你又是怎麽想的?”
李清照心裏一咯噔,尋思道:“德夫兄弟真不會說話,就會往人家傷口處撒鹽。”
不過聽聞德夫兄弟說起了相公,李清照內心不由得又開始回憶,自己和相公在這青州城內相互愛憐,到了如今也有幾個月了,這幾個月來點點滴滴,盡是美好的事情。
李清照心裏想了想,嘴角不禁抿起微笑來。
陸德夫指著嫂子,擺手笑道:“嫂子你怎麽還笑的出來?趙兄走了,你很高興是嗎?”
李清照又是陰沉下臉來,與德夫兄弟道:“你胡說,你又怎麽知道清照心裏想的什麽?”
陸德夫指著嫂子道:“那你笑什麽?”
李清照氣急,卻又無法說出口來,直與德夫兄弟道:“你腿傷很重,回去找大夫給你看看。德夫兄弟,你不要再說了。”
陸德夫點頭道:“好,我不說了。舉杯消愁,可是這裏卻沒有酒杯。嫂子,你有酒嗎?”
李清照急道:“這是馬車上,哪裏有酒?”
陸德夫歎氣一聲,隨即無奈道:“這裏沒有酒,讓德夫怎麽過?無法消愁,我又怎麽過?”
李清照瞧著德夫兄弟這個樣子,荒迷頹廢,真不像一個漢子。心裏不禁對他有些看低了。可是卻又不知道怎麽,自己還是覺得德夫兄弟這樣,自己憐憫之心又起,登時忙與他說道:“德夫兄弟,你不要再說了。你的腿還疼嗎?”
陸德夫搖頭道:“腿疼什麽?人都已經走了,我還顧及什麽疼痛嗎?”
李清照搖頭道:“不,你瞧你的腿還在流血,你等著,我再和你包紮一下。”
話說著,李清照又從自己身上猛然斯扯下一條布來,又將布分開,給德夫兄弟包紮好了。
陸德夫瞧著嫂子如此對待自己,內心一顫,不好意思,忙伸手過去道:“嫂子你不必這樣。”
李清照搖頭道:“你的腿傷太重,血流不止,會有麻煩。”
抬頭看看德夫兄弟,李清照見他神色之中還有留戀之意,心中登時便明白了,德夫兄弟還對雲兒妹妹十分想念。
猜測如此,李清照心裏更加不好受了,相思之苦自己又何嚐不知道呢?自己思念相公便是如此,每日已經無心再幹其他的事情了。現在看到德夫兄弟這個樣子,李清照內心又是酸了起來。
陸德夫呆了呆,隨即又啜泣了一聲,搖頭歎了歎,卻是伸手在窗簾處一挑,將窗簾挑開,透過窗口向外一看,隻覺得漫天之間都是陰暗,自己哪裏還能看到光明?
李清照自然也理解德夫兄弟的心情,因此摸了摸眼角的淚水,與德夫兄弟說道:“德夫兄弟,回去吧,去嫂子那裏,嫂子給你找大夫來,好給你看看傷病,如何?你恩師還有你伯母還等著你呢!”
陸德夫哼了一聲,其實並未多注意嫂子的話,隻是點點頭,卻沒多想。
李清照微笑道:“德夫兄弟,你看著嫂子,嫂子有話與你說。”
陸德夫將頭扭回來,與嫂子說道:“嫂子有什麽話說嗎?”
李清照微笑起來,試探著問道:“德夫兄弟,你餓嗎?”
陸德夫好似嘲笑,卻又將頭轉向一旁去,十分無力地說道:“不餓。”
李清照將嘴一噘,與德夫兄弟接著說道:“那你要不要去嫂子那裏,和恩師說一說去?”
陸德夫聞言,登時神情慌張起來,與嫂子道:“這樣的事情,德夫一個人受著便行了,和恩師說什麽?”
話說到此,陸德夫內心又起了波瀾,一想起自己和雲兒的事情,登時又激動了起來,嘴角不住地上揚,隨即又下落,好似哭泣,卻又好似微笑,至於到底是哭還是笑,他自己也已經分辨不出了。
李清照原本是想安慰德夫兄弟,哪裏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話又觸動了德夫兄弟內心的緊張神經來,登時一慌神,忙與德夫兄弟說道:“德夫兄弟,清照不是那個意思。你若不願意見爹爹,那清照單獨將你安排在一間屋子裏如何?”
陸德夫看向嫂子,突然之間隻覺得內心一熱,自己失意之時,是嫂子一家人包容自己。現在雲兒狠心將自己拋棄,還是嫂子關心自己。陸德夫抿嘴,熱淚盈眶,已經將傷心淚水替代。
忙伸手在眼角處擦了一擦,陸德夫與嫂子說道:“嫂子,能關心德夫者,就是你了。”
李清照瞧著德夫兄弟的麵容,便知道他已經被自己給感動了,他現在這個樣子,總要好過去思念雲兒妹妹傷心。因此李清照登時歡喜,與德夫兄弟笑道:“德夫兄弟,你能高興,清照為你做這些,卻是不足掛齒。”
陸德夫點點頭,心裏卻在想道:“嫂子拿德夫當作至親摯友,德夫現在算是看到了。哪裏像那個蔡雲兒,隻拿德夫當作樂子,耍完了便拋棄到一旁去。”
如此一想,陸德夫麵容上又露出一絲陰暗來。
李清照看到德夫兄弟麵容上的表情,登時內心一沉,忙說道:“陸兄弟,你怎麽又難過了起來?”
陸德夫心裏也藏不住話,聽聞嫂子問自己,自然也是直言道:“不瞞嫂子說,德夫方才又想到了雲兒。哼哼,我怎麽還這樣叫人家?人家都已經離開了我。我們再不能見麵了。嫂子,德夫現在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對我好的,就是你了。”
李清照聞言,自然高興,可是卻還是說道:“德夫兄弟,你不要這樣說,雲兒妹妹她對你也很好的。”
陸德夫冷哼一聲,說道:“她對我好嗎?她若對我好,為何還要將我拋棄了?”
李清照急道:“德夫兄弟你不知道嗎?朝廷下了聖旨,她不回去是不行的。”
陸德夫一聽這話,登時又憤怒了起來,與嫂子說道:“德夫並不因此而怪她。德夫也知道,聖命難違,我也不是不讓她走。隻是她在臨走之際,卻與德夫說了那樣狠心的話。還說什麽她看不起我。她若看不起我,那又為何要來糾纏我?糾纏了我,卻讓我成了這個樣子。哼哼,都說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現在在德夫這裏,這話倒是反了過來了。”
李清照搖頭道:“你相信嫂子嗎?”
陸德夫抬頭看看嫂子,雖然疑惑她為何這樣問自己,卻是眨了眨眼睛,點頭道:“自然相信了。”
李清照正色道:“那好,德夫兄弟,你應該明白的,雲兒妹妹她不是你心裏想的那樣。”
陸德夫聞言,停頓了一下,看看嫂子,卻又疑問道:“既然如此,那她為何還要那樣說我?”
李清照聞言,心裏十分矛盾,她知道,雲兒妹妹之所以要對德夫兄弟惡語相向,實在是不想讓德夫兄弟思念她,自己現在若一語道破了雲兒妹妹的心思,那她所說的狠心的話卻不是白說了嗎?德夫兄弟知道了雲兒妹妹心中所想,必然又是對雲兒妹妹加倍思念。因此自己不能說破了。
陸德夫瞧嫂子不說話,隻覺得自己有理,因此更加硬氣了,好似要想在嫂子這裏爭辯一下,以圖一時高興,因此又問道:“她為何還要那樣說我?”
李清照抿嘴搖頭,認真道:“德夫兄弟,你要相信嫂子,嫂子以為,她不是那種人。”
陸德夫冷哼一聲,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卻又是什麽人?嫂子你不用多說了,德夫知道,你是安慰德夫,因此才這麽說的。德夫感謝你,可是德夫卻也不會原諒她。哼哼,不就是一個女人嗎?我堂堂大丈夫,又豈能沉迷美色?她蔡雲兒長的是好看,不過紅顏禍水。德夫不在乎。”
雖然這麽說,陸德夫眼角之處卻還是隱隱閃著淚光。
李清照連連搖頭,心裏想道:“要清照怎麽和他說,他才明白呢?哎呀,真不好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