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何不死在初見時

  第349章


  何不死在初見時


  如果換了另外一個形勢之下,大屌肯定不會放過洪波,雖然我和大屌是朋友,有著相當不錯的交情。


  但江湖人,就要做江湖事。


  大哥被人辦,當小弟的就必須要出手替大哥打回去,天王老子也不能放過,這是本分。


  可是那一晚,大屌卻並不準備履行這個本分,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要對洪波怎麽樣。


  “顧不上的!胡欽,你應該明白,到那個地步了,隻要是個人,腦殼裏麵就不會想打啊殺的。”


  這是大屌親口給我說的話。


  我相信。


  哪怕他不給我說,我也能夠想到,當時他一定是這樣的心態。


  因為,當時的情況太凶險,一個選擇錯誤,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絕對不允許浪費半點時間。


  蘭博刀,實在是太有名。


  江湖上,知道它、使用它的人,遠遠不是隻有險兒和洪波兩個。


  一個人,在毫無防備之下被這種大殺器深深捅進了肚子裏麵,每個稍微有點經驗的江湖人,立馬都會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大屌、紅傑都是風霜入命的老江湖了。


  他們怎麽會不明白。


  所以,當時所有人的第一想法都是救人。


  先保住了老鼠這條命,後續的一切事情都好說;假若命沒了,報不報仇的,也就變得沒有絲毫意義。


  洪波的身高大概也就是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之間,瘦瘦小小,如果不是眼神裏麵的江湖氣,乍一看去,完全看不出絲毫彪悍的感覺。


  大屌則天生牛高馬大,從小又吃過很多苦,幹過很多重活累活,本就磨出了一副健壯好身板,尤其是這幾年開始有些發福之後,腆著肚子往人跟前一杵,就像是塊門板一樣結實敦厚。


  而且,人在情急之下,往往可以爆發出遠超平日的潛力。


  就在看見洪波剛剛拔出刀的最初一瞬間,腦海中甚至都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要出大事的時候,大屌就已經憑著多年江湖生涯培養出的本能,在內心對於老鼠的絕對忠誠驅使之下,用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衝了過去。


  這樣的體形對比,再加上加速度和瞬間爆發力,洪波絕對不可能抵抗得了。


  如果大屌確實是想要洪波的命,那麽他就不會僅僅隻是用身體衝撞開洪波,然後雙手一抱一掀這樣的動作而已了。


  他會直接對著頭部展開連續不停歇的迅猛攻擊。


  這個道理,隻要打過架的人都懂。大屌也是猛將,他打過的架不會比我們任何人少,他不可能不懂。


  他之所以沒這麽做,就是因為他不想複仇,他隻想救人,把危險源遠遠隔開之後,好第一時間保住老鼠那條岌岌可危的性命。


  但諷刺的是,大屌當時要是直接展開複仇就好了。


  他的拳頭再硬,攻勢再猛,畢竟也隻不過是多打了幾架的平凡人,肉骨凡胎的並沒有練過什麽飛花摘葉,金剛入體的神功。


  洪波最多也就是遍體鱗傷,變成殘廢;運氣好一點,說不定都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怎麽算,都絕對不至於落到現在這種下場。


  隻可惜,大屌的高抬貴手,理性選擇,卻並沒有得到一個公平合理的後果。


  他確實保住了老鼠的命,也徹底毀掉了洪波。


  大屌衝過來的時候,洪波完全沒有任何防範。


  不管是誰,一旦正在做著洪波當時那種極度暴戾冷血要人命的事情的時候,眼中除了目標之外,都絕不可能再關注其他的事物。


  這無關心理因素,而是生理決定,不是人力可以改動。


  所以,當大屌龐大的身軀撞擊過來,順勢抱住了洪波,一把將他掀翻到欄杆外麵的一刹那,猝不及防的洪波整個身體狀態應該是完全放鬆的,人體的所有應激反應也都沒有被激活。


  他隻是在身體淩空的那一刻,憑著本能用手抓了一下欄杆。


  欄杆並不高,假如不抓這一下,洪波極有可能首先落地的就是軀體主幹,或者屁股。


  那樣的話,除了一點淤青之外,他屁事都不會有。


  可是這一抓,卻讓他整個人的下落姿勢發生了徹底改變。他的上半身立刻翻轉,以抓住欄杆的那隻手為中心做了一個圓周運動,頭下腳下的翻了過去,導致後腦和頸椎直接磕在了那個水泥台階的邊沿之上。


  那一磕,磕破了洪波的後腦,也磕斷了他的頸椎。


  “這就是命,這就是命,胡欽,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胡欽,你也不用多想,我不怪你!老子作孽作多了,出來混,就是要還!怪不得任何人,怪不得……”


  “欽哥,姍姍喜歡劉德華。最喜歡劉德華,她有一次就給我說過,如果我長得像劉德華就好噠,嗯嗯嗯嗯……她,她肯定是去香港,去看劉德華去了。嗯嗯嗯嗯,她最喜歡聽,一起走過的日子……嗯嗯嗯,欽哥,是不是我們作孽做多了,我和她一起走過的日子怎麽就這麽短。”


  這是出事之後,大屌和洪波兩人分別給我說的話。


  一個沒哭,一個淚流滿麵。但是無一例外,每個人的眼裏都充滿了悔恨和回憶,每個人的說話聲都從大變小,反複念叨,直到消失。


  劉珊珊、洪波、老鼠、大屌,同一個故事裏麵的四個當事人。


  一個容顏盡毀,人間蒸發,從此福薄緣淺生死難知;一個除了右手和腦袋能動之外,全身上下高位截癱,如同行屍走肉般苟延殘喘了幾年,於2014年11月,趁著家人不在,用私自藏好的安眠藥服毒自盡;一個身受重傷,險死還生,心神俱疲;還有一個,也注定要迎來他應該付出的沉重代價。


  一段情緣,四種淒涼。


  事到如今,我常常都會回想,在初相識的那一刻,他們應該又是怎樣?


  少年青衫,紅顏嬌豔,天晴月朗,情意相傳……


  那個時候的一切,應該都是美妙的,妙不可言。


  不管於人,或是於情,如果都能停留在當年,如果死在初見那一刻,是不是才算好到不能再好?

  這當然是一個悲劇,發生在壞人身上的悲劇,也同樣是悲劇。


  但同樣的悲劇,發生在壞人身上,又哪有發生在好人身上那般令人無言。


  事發多年之後,公元二零一六年七月,一個酷熱難當的仲夏夜。


  劉珊珊那位牙牙學語,可愛天真的兒子,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長大成人。


  這些年間,殘破的家庭,缺失的親情,讓這個有娘生無娘養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正在飛快崛起,以心黑手辣殘忍刻薄而著名的江湖新晉狂徒,在某次酒後因為賭賬糾紛,持刀傷人,重傷害入獄,判刑八年。


  被抓那天,再婚的父親遠在廣東,正帶著妻子和小兒子看電影;當年寵溺他也害了他的爺爺奶奶均已先後過世。


  而他的母親,終生未曾再見。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關心這個孩子的成長、現在和未來。


  在故事最開始,他沒有犯過錯。


  可當故事結尾時,付出了最大代價的,卻偏偏是他。


  這個故事結束了,卻又遠遠沒有結束。


  人在江湖,風霜入命,無數主動或者被動的恩怨情仇,如同蛛網一樣密密麻麻地裹挾著局中每一個人,一層又一層,循環往複,無罔無極,沒有盡頭……


  君、元伯、小兵兒、洪波,一個一個走遠了。


  羅佬、龍雲、歸丸子、李傑、阿字、劉進、和尚、一個接著一個搞定了。


  但是,金子軍、義色、老鼠、方五、莫之亮,悟空、龍雲……是不是又會一個接著一個地到來。


  到了那個時候,我的身邊,又會有誰,轉身離開?


  如果一切都停在未開始的時候,是不是真的會更好?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冥王注定的命運一露麵,


  那時候,沒有婚歌、弦樂和舞蹈,


  死神終於來到了。


  一個人最好不要出生;

  一旦出生了,求其次,


  是從何處來,盡快回到何處去。


  等他度過了荒唐的青年時期,


  什麽苦難他能避免?

  嫉妒、決裂、爭吵、戰鬥、殘殺接踵而來。


  最後,那可恨的老年時期到了,


  衰老病弱,無親無友。


  (希臘 福克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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