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雪染一夜白

  任朝陶坐在公孫舜的臥榻之上,看著他替她上好藥,又用紗布一圈圈地纏好,接著打了個結,這才把她的衣袖放了下來。


  見他如此細致,任朝陶忽地想起了自己以前給弟弟妹妹們上藥的時候,忽地笑出聲來道:“公孫舜,你好像姐姐。”


  公孫舜聞言微微蹙了蹙眉,卻在抬眼看向她舒展開,隻聽見他笑道:“在下便全當是被公主誇讚了。”


  任朝陶輕抿著唇,點了點頭,輕聲道:“本就是在誇讚你。”


  公孫舜背對著她將藥箱收拾好,接著轉過身來看向她道:“朝陶,為何要派人跟蹤我?”


  任朝陶這才想起那一日圍場相遇過後,她與他分明是不歡而散,結果今晚相遇她卻因著形勢緊急而將之前的情況拋在了腦後。不過,任朝陶抬眼看向公孫舜,想起他的那個吻,心知他也同樣將那日的情景給忘了。她本來尷尬的神情稍稍放鬆了些,卻還是左看看右看看,一時想不出用什麽話搪塞過去。隻得轉移話題道:“咳,你為何改名叫‘君盡觴’?”


  公孫舜並未回答她這個問題,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道:“朝陶,回答我。”


  任朝陶背靠著牆,雙手環著膝蓋,抬眼看向他,低聲道:“畢竟相交一場,怕公孫公子遇到危險罷了。”


  “任安畢竟是我的地盤,就像在姑蘇時公子照顧我一般,我也該有所回報。”


  任朝陶說著,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似乎在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公孫舜聽她說著,微微頷首,麵無表情道:“那倒是在下想多了,今日貿然約了公主出來,還害得公主受傷,是在下的不是。”


  “眼下公主上了藥,也不再疼了,便帶上藥請回吧。”


  公孫舜說著已然替任朝陶打開了房間的門,正是夜深,整個客棧都在沉睡之中,任朝陶看著房門外空無一人的走廊,想到客棧外空無一人安靜得鴉雀無聲的任安大街,不由有些害怕。她雖有武功傍身,但畢竟受了傷,要是再遇到什麽伏擊,想必會吃不了兜著走。隻見她咬了咬唇,跳下床走至公孫舜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送我回宮好不好,我怕——”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公孫舜已經關上了房門,將她抵在了房門之上。


  他的距離太近,讓她幾乎不敢直視,他將她的雙手抬高鉗製住,低頭看著她,壓抑著有些發怒的聲音低聲道:“任朝陶,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一麵趕我走,一麵又找你的好哥哥派人來跟蹤我。一麵說著冠冕堂皇的胡話,一麵又有意與我獨處。”公孫舜很高,又生得深目高鼻,在昏暗的燭火照耀下,他的眼睛仿佛陷入了深深的陰影之中。任朝陶有些怯懦地看著他,想到以前的公孫舜從來不會這樣對她說話,讓她產生無力反抗的壓迫感,他一直將她捧在手心,為她抵擋一切危難,就連那一日在圍場時,他都還是溫和的。


  不過數日未見,他為何變得這樣令人害怕起來?

  “我沒有想要與你獨處,那一日在圍場我已經說過了,我們之間不過是利用關係而已!”


  任朝陶想要逃離這個令她覺得壓抑的人,她抬起眼來堅定地看向他,道:“放開我。”


  “你明知我不會放。”公孫舜眼見她有些吃痛,便微微鬆開了鉗製著她的雙手的手,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他的眼也從陰影之中顯現出來,他垂首看著她,見她的眼中閃爍著懼怕與躲避,不由低聲歎了一口氣。


  “朝陶,我也會生氣。”


  “不要這樣看我。”


  任朝陶眨了眨眼,極為乖巧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恩。”


  他順勢抬起她的下巴,誰知下一秒,卻是她踮起腳吻住了他。


  分別數月的思念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任朝陶的雙手從他的手中脫離出來,環住了他的脖頸,在他的耳邊輕喚著他的名字。


  公孫舜的手遊離在她的衣衫之中,雖然意亂情迷,卻因著彼此都是初經人事而略感生澀。他將她抱回了她剛才坐過的臥榻之上,替她褪下衣裝,忽的一陣冷風順著窗戶飄了進來,公孫舜隻感到懷中的人猛地抱緊了他,這個動作仿佛把他整個人都點燃了一般,他急切地吻住她,與她交織糾纏在一起。


  任朝陶仰頭看向他,略顯懵懂地將腿纏上他的腰間,迎合著他的動作,卻覺得心中的思念總是無法填滿,因此她不斷地靠近他,看著他,想要把他整個人都深深地印在腦海之中。


  公孫舜同樣也在深深注視著她,她的目光已然在這房間中織成了一張網,將他整個人困在其中。


  一夜癡纏。


  不知過去了多久,任朝陶感受到有人在她耳邊輕喚她的名字。


  “朝陶,該回去了。”


  她有些困乏地睜開眼,隻見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雪花,而他正坐在床邊看著她。


  “該回去了。”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眉間,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讓她心中忽地一滯。


  那個溫柔的公孫舜,似乎又回來了。


  在返回皇宮的路途中,任朝陶終於將那些黑衣人與他們身後之人的秘密向公孫舜盤托而出。


  “其實早就想和你說了,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任朝陶與公孫舜一同站在房簷之上,相對而立。


  任安城的初雪已在一夜之間將滿城染得雪白,她身披著他的鬥篷,卻依然不住地發著抖。


  “如果我自己足夠強大,能夠保護自己身邊的人。母後與弟弟們就不會死,你也不會被黑衣人打落山崖。”


  “我想要坐上那個位置。”


  “如果隻有坐上那個位置才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人,那我一定會成功。”


  任朝陶說著,目光逐漸變得強硬起來。


  她看向公孫舜道:“所以我不能離開皇宮,現在不能,以後更不能。”


  公孫舜並沒有告訴她,他足足昏迷了半個月之久才在萬仲西父女的照料之下恢複過來。在那一刻他便決定,他要成為整個天下最為強大的人,他要保護她永遠不會再受到那些黑衣雜碎的傷害。他也沒有告訴她,這幾個月來他日以繼夜地練功,修煉心法與劍術,最開始的時候他並無太多精進,因此他獨自一人進入了深山老林之中,不帶一劍一物,足足與野獸毒蛇同住了兩個月才重新出山,再次修煉前任武林盟主萬仲西獨創的《萬氏驅魔劍》,才終於修煉到了最頂級。


  可是這些還遠遠不夠。


  因此他辭別師傅,創立門派,為的就是能夠與江湖中人比較切磋,對那些頂級高手的功法去粗取精,他要在前任武林盟主此生絕學的基礎上,創造出屬於他自己的功法,重新製霸整個武林。


  這樣才可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原來他們彼此,都是這樣思慮的。


  “朝陶想要什麽,我就拿給你什麽。”


  公孫舜沉默了許久,終是開口對任朝陶這樣說道。


  “就算是那個位置也無妨,我會替你號令江湖,助你奪得整個天下。”


  任朝陶聞言不禁向後倒退了幾步,見她快要踩空,公孫舜急忙伸手攬住了她的腰,隻見她怔怔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猛地撲進了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多麽想就這樣永遠抱著他不鬆手,可是,她還是要回去。


  為了他們共同的強大,她一定要回去。


  趕回長恩宮的時候,她剛剛關上自己房間的門,便看見明黛伸了個懶腰,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輕拍著床上的兩床棉被道:“公主,公主該起了。”


  明黛接著站起身來,卻在轉過身時嚇得差點就叫了起來。


  任朝陶趕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拍了拍明黛的背替她順了順氣,低聲道:“別把其他人吵醒了。”


  明黛捂著嘴驚恐地指了指床上,隻聽見任朝陶道:“那是我放了兩床棉被。”


  明黛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她放下了手,看向任朝陶關切道:“公主,您去了哪兒?”


  還未等任朝陶回答,便聽見明黛又一次開口道:“公主您真是,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麽了,從圍場回來開始便怪怪的。您這樣跑出去,要是被裴貴妃的人知道又抓著您把柄——”


  明黛話音還未落,便已經聽見吵吵嚷嚷的人聲直往任朝陶房間的方向而來。任朝陶與明黛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立刻躺到了那兩床棉被之中。


  “二皇姐,這大清早還下著雪,你便把大家都叫起來,說是大皇姐徹夜未歸,你可有證據?”


  任朝陶雖裹在被子裏麵,卻也聽得出是任朝昳的聲音。


  “什麽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我們公主還在休息麽?!”


  明黛作勢打開了房門,卻是忽地變了臉色,猛地跪在地上道:“奴婢該死,不知是淑妃娘娘、儀妃娘娘、二公主與三公主駕到。”


  明黛將來人大聲地說出來,任朝陶這才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將明黛放在床邊的睡袍裹在自己身上,接著行禮道:“不知幾位娘娘駕臨,是兒臣失禮了。”


  淑妃與儀妃見任朝陶這幅樣子,明顯就是剛剛睡醒的樣子,不由惱怒地看向任朝清。隻聽見任朝昳開口道:“二皇姐!我知道你因為接風宴被大皇姐搶了風頭不滿,但也不必如此陷害大皇姐吧,還拉著母妃與儀妃娘娘一同在大冷天的受罪,太過分了!”


  “朝昳,什麽陷害?”任朝陶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對著那幾個人,似是根本不明白她們在說些什麽,隻聽見任朝昳道:“二皇姐,你自己說給大皇姐聽罷!”


  “不必了。”淑妃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又看向任朝陶道:“這麽早打擾你了,本宮先帶著她們離開,不耽誤你梳洗了。”


  淑妃離開的時候,似是在花壇裏看到了什麽,隻見她停在了花壇處,過了半晌才對任朝陶說道:“雖說到了冬天,但這花壇裏的小蟲子卻依舊活得旺盛。改天本宮讓尚藥局送些蟲藥過來,你且將這宮裏的樹木花草好好打理一番。”


  任朝陶幾乎瞬間便明白了淑妃話中的深意,她看向明黛,不由覺得自己這段日子真是被感情衝昏了頭。


  玉扣的事還沒有定論,她就將不知底細的丫鬟留在自己屋裏,然後偷偷跑了出去,簡直愚蠢。


  不過,任朝陶又盯著明黛多看了幾眼,見她傻傻地看著自己,不禁失笑。


  應該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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