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鋼鐵魯班像
祁連山上雪,甘州城內春。
任朝陶前腳剛剛到達甘州城,後腳便收到了影魅軍傳來的最新消息。
“是父皇讓圖將軍親自與我傳遞消息?”
任朝陶伸手接過圖季更遞給她的一幅圖樣,眼中不免浮現出驚訝的神色道。
“回公主話,公主在姑蘇經曆那樣的危險,皇上自然會有所防範,因此便暗中派了屬下前去查探。”
“這才查到,原是那暮返身後還有另外一人,才是真正的主謀。”
圖季更說著,眼看向已然遞到任朝陶手上的那副圖樣,接著道:“屬下率領影魅軍中諸位統領查探了這些日子,在姑蘇、金陵、漢陽、錦文、任安與洛陽等城鎮中都發現了那人的商鋪。”
“那些商鋪之中,統一都供奉著魯班像。您手中的圖像,便是屬下命人將那些鋪子中的魯班像臨摹出來的。”
那人的商鋪並不隱晦,相反,多數都是城中必備卻極為普遍的產業,上至大型的酒樓茶館,下至隻吸引女子的首飾鋪等,其中都不乏此人的產業。也正是因著如此,那人才可做到對江湖中事無不知曉。
任朝陶雖然從前些日子中發生的那些事中早就猜到了在暮返與崔之欣等人身後,必定還有一位主謀。她此番出行,並非隻是為了與公孫舜遊曆河西,一則是為了隨公孫舜前往沙洲拜見他那隱居避世多年的師傅萬仲西,為來年的武林大會做準備,二便是聽聞暮返前些日子也來到了河西一帶,她想要從暮返下手,再多尋些指向那幕後之人的蛛絲馬跡。
本因著這走了半月之久都不曾打探到暮返的下落,任朝陶已有些氣餒。誰知竟在這時收到了影魅軍的消息來報,任朝陶不禁覺得十分幸運。她打開自己手中的圖樣,卻在看清那圖上的魯班像時,不解地抿起了唇。
魯班是工匠鼻祖,對木工製品、建築房屋甚至冷鐵兵器以及機械製造都十分精通,一般是鐵匠鋪或者武器鋪中供奉之人較多,甚少在其他店鋪之中見到。出現在那人各式各樣的鋪子之中本就已經足夠奇怪了,更為令人疑惑之處,則是那畫中的魯班還與一般手持製作工具、身著布衣的魯班不同:竟是周身裝備鋼鐵鎧甲,若非手中依舊手持器具,並且腳下放了一把“魯班尺”,還真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全副武裝之人竟是那個眾人熟知的“工匠魯班”。
這樣的魯班,卻讓任朝陶又一次想到了一個人。
那人精彩紛呈的人生之中,似乎也曾隨人學習過一段時間的精巧機關術。還曾自己與船廠合作,造船出海。可那人看上去那般不羈無謂,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他會讓自己卷入這般費盡心思卻求而不得,反而令人厭惡的皇家深淵之中。
“嗬,原來在下在公主眼中,竟是那般肮髒之人?”
任朝陶都不用親自敘說與他,便可以想象到,若是她的懷疑被步忘歸知曉,他該是怎樣一幅不屑的模樣。
必定不是他。
任朝陶想著,心卻冷不丁顫抖了一下。
從那一日捉拿悲畫扇之後,那人仿佛給她設下了一個愈來愈深的局。她懷疑裴遠輕與杜詠倒也罷了,竟連龍途與步忘歸也逐漸成為了她提防的對象。再這樣一點點地查下去,那人是否會把矛頭指向朝昳、朝慎甚至是公孫舜呢?那人在暗處將她輕易地玩弄於鼓掌之中,而她卻無能為力。
這樣憋屈的心情,真是令人懊惱。
任朝陶垂下了眼眸,將手中的魯班像卷了起來,沉思了良久,才抬眼看向圖季更道:“此番多謝圖將軍盡心盡力了,多謝。”
她伸手覆上了自己一直戴在腰間的小包,感受到悲畫扇與崔之欣身上所佩戴的那兩個令牌的存在,微微猶豫了一下,卻還是不曾與圖季更全盤托出。
隻是模棱兩可道:“本宮亦有在查探那人,你且繼續查著,時刻與本宮保持聯絡便是。”
“還有,最近關於本宮與君公子出現在西南一處的消息,可是父皇放出去的?”
任朝陶想起這些日子裏聽到的街談巷議,不由追問道。
隻聽見圖季更道:“回公主話,正是屬下奉皇上之命放出的消息。”
“很好。”任朝陶這才露出了些許笑意,道:“圖將軍辦事穩妥,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你。”
圖季更聞言急忙拱手行禮,正色道:“為公主殿下辦事,本就是屬下的不二職責。公主殿下實在言重了。”
“若無他事,屬下這便告退了。”
圖季更的身影與他的聲音幾乎同時消失在任朝陶的麵前,還沒等她看清他的行蹤,他卻早已不見。任朝陶又一次拿起了桌上的那副魯班畫像,仔細琢磨了許久,卻也再看不出什麽。她正歎著氣,卻忽地聽見一陣敲門聲。
想來是外出采辦行裝為下一站做準備的公孫舜回來了,她這樣想著,不禁收起了麵上懊惱不解的神色,以免他擔心,而是露出了十分期待的笑容打開門道:“你回來——”
她話還沒說完,卻在看清麵前的人是何人時,立刻變了神色。
隻見那人猛地抽身而入,立刻關上了房門,接著將一根手指放在嘴邊低聲道:“噓,別說話。”
任朝陶不禁揚起了她那原本是彎如月牙般的眉,隻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停在了她的房門之前。
“分明見他進了這家客棧,怎麽竟不見了身影?”
一個十分粗獷的聲音響起,任朝陶隻是聽著那聲音,便已經在腦海之中勾勒出一個虎背熊腰的形象。她靜靜地聽著,隻聽見又有一人開口道:“那便一間間地搜,還在這停著給他時間逃跑不成?!”
聽見這樣一番話,任朝陶不由有些緊張,她扭過頭看向隱藏在自己身後的任朝空,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看向他,用唇語道:“你這是招惹了些什麽人?”
她見他不語,隻得先令他藏身於衣櫃之中,接著便聽見了那幾人猛地推開了門。
隻見為首的那人麵上雖有橫肉顯現,但眼神卻十分溫和,而且此人雖然高大,身上卻並無一絲多餘贅肉,全然不似剛才聽見聲音時任朝陶所想到的那副樣貌。
此人——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任朝陶忽地想起了陸封塵在給朝慎的信中,曾描述過“道尋常”的樣貌:那人雖然麵上猙獰,十分肥碩,但身形卻與麵孔十分不搭,根本連強壯都算不得,更說不上虎背熊腰,因此表弟認為,那人大概是為更加便於行走江湖而專程易容。
這便是“道尋常”?
任朝陶本已經足夠震驚,可是明顯那人竟是比她還要震驚得多。那人看著她,身體竟是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了兩步,險些撞到他身後的其餘隨從。他本是緊握的雙拳微微鬆開,張了張口,卻是什麽也沒說。
任朝陶見他這般模樣,正納悶著,卻聽見那人操著那十分粗獷的聲音開口道:“這位姑娘,剛才可曾看見一個這麽高,身著玄衣的小公子路過?”他一麵說著,一麵在自己耳朵下方比劃了一下任朝空的身高,任朝陶自是裝作不知,故作迷惑的樣子道:“並不曾見過。”
那人見她如此說,也不多做糾纏,隻是道:“叨擾姑娘了。”
眼見他們替她掩上了房門,腳步聲也愈來愈遠,任朝陶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但她心中卻是還想到了另一重,那人剛才如此失態,顯然不是先前見過她,那麽就必定是認出了她是何人。若他真是“道尋常”,想來她已暴露在敵人麵前,這甘州城怕是不能再留。可他與他所帶領的那一夥人,為何又要向任朝空這個與她毫無瓜葛之人出手?
實在是令人費解。任朝陶不禁皺起了眉,但卻不曾停下自己的腳步。隻見她抬步走進內間,打開衣櫃的門,眼見任朝空麵色慘白,似是十分慌亂害怕地看著她。她本還想拷問他為何剛剛有了封地便招惹了這麽些江湖中人,一個堂堂的王爺竟被人追得抱頭鼠竄,可是一見他這副嚇壞了模樣,想到他年紀還小,遇到這種場麵難免會害怕。便也舒展了眉頭,輕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想來是看我是個女子,他們便不曾進來查探。這會兒已經走遠了。”
“你且與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任朝空這才緩緩平複了心情,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皇姐,這事真要說起來,皇弟並不認為自己有何錯。”
“皇弟不過是隨同回州都護大人查辦了兩起案子,卻不知怎麽招惹了江湖中人。”任朝空說著,十分氣憤地一拍桌子道:“真不知那些江湖人眼中還有沒有王法,仗著有武功傍身便在城鎮之中為所欲為,皇弟被他們追了半月有餘,此番前來甘州竟都未能甩掉他們,真是不知該如何做了。”
任朝陶一麵聽他說著,一麵撫著下巴,似是在沉思又似乎隻是在神遊,過了許久才聽見她開口道:“既然已被他們窮追不舍,為何還不多帶些侍衛?”
“我,我這不是與民間友人相約,不想暴露身份才出此下策——”任朝空說著,卻是莫名其妙地紅了臉,但他卻很快反應過來,轉而詢問任朝陶道:“皇姐快別說我了,無論是宮中還是武林中,都說皇姐與那位君公子是‘遍尋不見’,原是藏在這河西邊陲,也難怪眾人找不見了。”
聽聞任朝空如此說,任朝陶不由笑問他道:“怎麽,如今你尋見了,可是要向父皇報備不成?”
任朝空趕忙擺了擺手,仿若想要力證自己的清白一般急切地說道:“皇姐可莫要把我想成那種人,至於我受人追蹤之事,也請皇姐替我保密才是。”
他走到房內的銅鏡麵前,理了理衣衫,又將頭發仔細理了理,接著才抬起眼看向任朝陶,眼見她麵帶調侃的笑容,不由辯解道:“皇姐,我所相約之人是位男子,你別那樣看著我了。”
“我可是半句話都沒有說,反而是你自己急著撇清。”
任朝陶聞言不由有些好笑道:“好了好了,天高皇帝遠,我知你是怕父皇憂心,但那夥人若是執意尋你,你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
任朝陶見任朝空依舊在整理著他的衣服,便走上前去,替他翻了翻衣領,又拍了拍肩膀處的折皺,之後才道:“總之你還是隨行多帶些侍衛,有備無患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