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客船偶遇
她本不想將任朝慎牽扯進這混亂的局麵之中,這也是為何在上一次劫難之後,她便想也不想地把他立刻遣回了洪州。
她從不曾向他認真說起過陸晚兒與任朝雲之禍,隻是偶爾提及與裴遠輕有關。任朝慎知道他的這條性命是任朝陶千辛萬苦為他討來,知道他若是出入任安必然會招來禍患,因此雖憤懣不平,卻也不是輕舉妄動之人。韜光養晦居於洪州,甚少主動去找麻煩。
任朝陶仔細回想起這幾年與他的通信,知道他是個有主意,有定力的,這才會在出海之前專程前來交代他為陸晚兒與任朝雲複仇之事。
“你且拿著這書信去尋姑蘇都護步留史大人,報上姓名後,他自會收留你。”
任朝陶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任朝慎道:“如今裴妃已經失去一子,隱居宮外,看似毫無威脅,但咱們也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杜詠仍在朝中受到重用,裴遠輕膝下尚有一子,我們如何能確定他們不會在哪一日卷土重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製人。”任朝陶早在那年作為朝廷巡查官前往姑蘇時便旨在調查昔年杜詠的往事,無奈之後所曆波折太多,這一直為她所在意之事竟是拖到了如今都不曾解決。
她即將出海遠行,諸事難料,但這仇卻決不能不報。
“杜詠在姑蘇或許有把柄又或許沒有,但無論如何,你切記,不到萬事俱備之時,決不可打草驚蛇。”
“隻要成功扳倒杜詠,你便可回到任安皇宮之中——”
不用她明說,任朝慎卻也明白,一旦證明了“巫蠱之禍”乃是由杜詠與裴妃一手操作,自是會洗刷陸晚兒的冤屈,而他也不用再躲躲藏藏,而是能夠光明正大地做回他的四皇子。但任朝慎卻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報過仇後,我便回到宮中。”
任朝陶聞言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可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任朝慎卻道:“先皇後尚有嫡子存活於世,哪怕我朝再男女無差,比之嫡女,也該先考慮嫡子不是麽?”
“皇姐便如此信任我,不怕趁著你出海這段時日,那東宮之位落入我手?”
任朝慎的話令任朝陶的笑立刻僵在了臉上,她原本放在他肩上的手倏地拿開,眼底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道:“朝慎,你此話何意?”
任朝慎原本隻是隨口試探一句,卻不曾料到任朝陶竟有如此大的反應。他玩笑般的笑容亦是陷入了僵硬,未免場麵過於尷尬,隻得掩唇輕咳道:“咳,不過玩笑而已,皇姐勿要太過在意了。那位置我一向沒興趣,你不必如此介懷。”
“並非介懷那位子,而是介懷你竟如此看我。”任朝陶想也不想地打斷了他的話,將手中的酒壇放在了身旁,鄭重地看向他道。
最初想要得到那皇位,隻是想要守護在意之人,而到如今,她也不曾被那浮華富貴迷惑雙眼,隻是多了一些心係家國天下的責任感。
她不是沒有想過退出,可一旦踏上了這條路,就根本沒有退出的餘地。一旦後退一步,便會有無數如任朝行那般之人趁機想要加害於她,令她與身邊人死無葬身之地。
她曾為了皇甫越與獨孤守商選擇了退避三舍,可那些人卻並未放過他們,反而變本加厲。她直到那時才意識到,她隻能不斷向前,才能真正地令那些她所在乎的人脫離危險。
這一切仿佛不斷循環著的怪圈,令她痛苦不堪。
但她卻也在公孫舜問及她此事時回答過他,即便是讓她再選一次,她還是會棄自己而選擇保大師兄。
“與賢哥哥之後,我再也不允許任何人因為我的過錯而離開我。”
哪怕這會讓她付出慘痛的代價,她也義無反顧。
“朝慎,皇位與你,我選你。”
她很像任未成,但絕不是第二個任未成。
無論何時,在在意的人同權力麵前,她都會選擇她在意的人。
愜意的日子終是隨著步忘歸的來信而結束,這一日的清晨,小屋中其他人都還不曾醒來,任朝陶同公孫舜便已經牽了馬匹出來準備離開,誰知走了沒有多遠,任朝陶便隱隱約約感受到身後似乎有人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
她有些疑惑地拉住了韁繩,警惕地回過頭去,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怎麽?”
公孫舜見她麵色沉重,以為是她身體不適,不由詢問道。
“無妨,就是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任朝陶說著,搖了搖頭低笑道:“應該是我想多了,走吧。”
公孫舜對於氣息與腳步要比任朝陶敏感得多,他回首看了幾眼,又回望向任朝陶,伸過手撫了撫她的頭發,輕聲道:“的確是有人跟著,但卻不必擔心。”
任朝陶不免疑惑,微微皺起眉頭,隻聽得公孫舜朗聲道:“陸前輩可是打算跟著我們前去青龍城不成?”
隻聽見一陣馬蹄聲傳來,陸少崖從不遠處的小徑之中穿行而出。公孫舜想他應是專程來尋任朝陶,因此知趣地讓開些距離,卻見陸少崖衝著他搖了搖頭道:“你們既已成親,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見外。”
公孫舜頷首,任朝陶卻是不解道:“舅舅專程而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無事。”
除卻任朝慎之外,陸少崖一家並不知道任朝陶這次離開將要去往何處,隻是知道她要遠行一段時日,書信的往來雖不會斷,但或許會比從前少許多。至於離開的時日,任朝陶隻說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她雖說得輕巧,但陸少崖依舊有些放心不下,這才想要多送她一程。
“知你即將遠行,做舅舅的無論如何也該送你一程才是。”
陸少崖的話讓任朝陶不禁輕聲笑了出來,她翻身下馬,走近同樣下了馬的陸少崖道:“原以為舅舅的溫柔除卻對著宛玉姑姑外,再不會有旁人能夠察覺。今兒卻是讓朝陶受寵若驚了。”
她自小便這般伶牙俐齒,這麽些年過去,倒是一點也沒變。
陸少崖的唇邊緩緩浮起一絲笑意,抬手拍了拍她的頭,低聲道:“一路小心。”
從她很小的時候起,便一直記得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總是會在同她告別時輕輕地拍拍她的頭。
那個高大的身影總是風塵仆仆,一身戎裝馬不停蹄地從玉門關回京後來到長恩宮中,也總是停留不了太久。但無論如何,他總會記得來探望宮中的他們。
這麽多年過去,原來一切都不曾改變。
一路前行,任朝陶再次回過頭時,已經看不見陸少崖的身影,她抿了抿唇,終是不再頻頻回望。
她同公孫舜選擇沿長江行船去往青龍城,瞧見洪州城江邊的碼頭後,他們二人便將馬匹交予驛站,又仔細檢查了隨身行李後,這才向著碼頭而去。
“船家,這一路大概需要幾日能夠到達青龍城?”
任朝陶一隻腳剛剛踏入船艙,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可這聲音雖然聽上去耳熟,她卻怎麽也想不起究竟是何人,因此隻得順勢回過頭去看向站在碼頭處詢問船家的那人,待她看清後,卻是微微愣了一下。
那是,原意師姐?
原意的變化很大,任朝陶看了許久才確定那女子真的是原意。同在崇胤宮時不同,原意如今的妝容十分豔麗,衣著也變得華貴了許多。唯一沒有變的,便是她腰間的那一把佩劍,彰顯出她習武之人的身份。
她的身邊站著一位同樣身著華服的男子,那男子生得一雙倒三角眼,再配上那突出的鷹鉤鼻,莫名顯得十分陰沉。他們二人的身後站著數位男子,皆穿著統一的服飾,看來應該是一個門派。任朝陶正想著,卻見那男子已經大踏步地向著她與公孫舜的方向而來。
“騰雲幫冉封見過盟主。”
公孫舜麵上雖然帶著微笑,但任朝陶一眼便能看出來,他此時壓根想不起麵前這人究竟是誰,更何況所謂騰雲幫,實在是個名氣小到不能再小的門派,讓人沒有印象也是自然。隻聽得公孫舜開口道:“冉兄實在不必多禮,此番可也是去往青龍城?”
“正是。”冉封點了點頭,接著抬起眼,這時他的目光才落到了任朝陶身上,眼見她同公孫舜十分親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世人皆知公孫舜迎娶了洛偃公主,他竟如此怠慢,不曾向公主見禮,倉促作揖道:“小人惶恐,不曾瞧見盟主身邊竟是夫人,還請夫人莫怪。”
任朝陶隻覺得他這一低頭,鼻子都快要戳到下巴了,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但卻並未顯露出來,隻是道:“冉公子不必多禮。”
“原因師妹,許久不見了。相公,盟主夫人便是我在崇胤宮習武時的一位師妹。”
任朝陶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原意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任朝陶抬眼看向原意,亦是報以微笑道:“如今你是進了騰雲幫麽?”
她並未回應原意的那聲師妹,因為在她看來,原意早已被逐出了崇胤宮,與她再無師姐妹之情。
“意兒竟是認識盟主夫人?”冉封聽見任朝陶同原意寒暄,眼底瞬間閃過一絲興奮之情,正想順杆往上爬套些近乎,卻被任朝陶打斷了去:“過去的同門而已,但原意畢竟已不再是崇胤宮人,我也辭別了師門,算不得十分熟悉。”
原意同原世狼狽為奸害了獨孤守商一事,無論是任朝陶還是公孫舜皆是心知肚明,原意自己也清楚他們對她不會熱絡,但她如今的丈夫冉封卻並不知道此事。
冉封眼見任朝陶對原意如此冷漠,不由有些不滿,隻覺得好歹同門一場,何必將關係撇得這樣清。他心中雖有不少彎彎繞繞,卻並不表現出來,隻是麵上訕訕一笑道:“竟是如此,倒是小人唐突了。那便不打擾盟主與夫人雅興,先告辭了。”
他說著,正欲攜原意向著他們的客房而去,卻聽得任朝陶又一次開口道:“冉公子,我看你似乎是有些誤會了。”
“雖不知你這夫人是否有向你解釋她為何被逐出崇胤宮之事,但為免你護妻心切將我看做了惡人,我卻是要好好解釋一番。”
冉封聞言,不禁詫異地看了原意一眼,他並非江湖中重量級的人物,因此對於四大門派中事算不得了解。隻知原意曾經師從崇胤宮,據她所言,是因著不受師門重視,覺得自己再學不到什麽才自請離開了師門,怎麽到了任朝陶這兒,竟是換了個說法?
他的腳步頓了頓,雖然感受到原意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卻還是回過身去看向任朝陶道:“夫人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