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章
“你……”唐多順怒目圓睜,因為站起的突然,鐵鎖鏈在他手腕劃出一道血口,粘稠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裙衫上,“你們是怎麽找到他的?”
怎麽找到的?唐大人你親口告訴我的啊!
她沒想笑的,就是開心的有些控製不住,落在唐多順的眼中反而變成了一種得意,不過她也確實得意。
“唐大人應該感謝我們,及時把他救出來。你難道不知道,今天大理寺又關進來一個人嗎?”
“是誰?”整日關在這裏,外麵發生的事情,他確實不怎麽了解。
“林世安啊。”趙慕鳶收起眼中的笑意,“就是那個和你一起縱火燒炮坊的,巡防軍校尉。”
“你在說些什麽?”他微微皺眉,掐住她脖頸的手卻鬆開了。
“我在說唐大人你,在楊家眼中已經是個棄子了。”她摸摸自己的脖子,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你都是棄子了,唐封居在楊家手裏,還能活嗎?你那年邁的父親,就更不用提了。”
唐多順盯著她,半晌之後,才緩緩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啊。”趙慕鳶笑眯眯的看著他,“我來這裏又不是想知道什麽,而是來勸唐大人好好想想,該做點兒什麽才能讓自己和家人活下去。”
“你想讓我指控楊家當年所作所為?”他嗤笑一聲,“小丫頭片子想的未免太天真了,就憑我一個區區京兆府尹的口供,楊家大可說我是屈打成招,汙蔑於他。”
“那你抓蘿兒幹什麽?”趙慕鳶將兩杯酒再次倒滿,“若是從前的楊家,我當然明白什麽叫不自量力,可如今的楊家失了太子,皇後又不比從前榮寵,宋趙兩家虎視眈眈,隻要有足夠的證據,楊家有何可懼?唐大人不過就是做次東風,輕輕那麽一吹,就能保住家人,不劃算嗎?”
“自作孽不可活啊。”聽她提起蘿兒,唐多順端起酒又飲下一碗,菜忍不住放聲大笑,“天要亡他楊家罷了。”
當年行宮侍衛、宮婢何其多,僥幸逃跑之人不在少數,楊環派出無數死士,耗費一年時間才殺之殆盡。卻沒料到有個宮婢因常年待在行宮缺乏管束,早幾年就與人私相授受,在行宮外偷偷生下一對女兒,一時大意讓那對幼女逃脫,楊家苦尋多年無果。
就在端午節前,宋家的人發現了楊家培養死士的地點,便上密折參奏,楊環吩咐自己連夜放火銷毀證據,可因為那酒窖擴建,一不小心擴建到了齊邕私宅的下麵,這火自然也就要燒到齊宅。
當時唐多順就守在胡同口,看到從齊宅逃出來一個小丫鬟,居然自己衝到了他的麵前,拉著他的衣袖,哀求道:“救救我,寧妃是自殺的,我什麽都不知……”
殊不知正是這一句話,斷送了她的性命,讓唐多順對她起了殺心,可又擔心她還有同黨,於是便先把人抓回去拷問,結果還沒等問出什麽,那丫頭就扛不住咽氣兒了。
後來的事兒,也就和水生、三餘他們說的那些連上了。
“你既如此痛恨楊家,又為何要為他們謀事?”
“若不是他們將我大哥關在普陀寺,命人暗中看守,我豈會和楊家蛇鼠一窩!”唐多順咬牙,將手中的酒碗摔在地上,憶起往事。
“我大哥是個實心眼,就因為當年楊環救過父親一命,又助他坐上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所以大哥對他的吩咐唯命是從。而楊環這個小人,將我大哥利用殆盡後,發覺我是可用之才,又用大哥的性命來威脅我為他訓練死士!”
當年寧妃一事後,大哥和孫繁首當其衝入獄,然而賜死詔書還沒下來,刑部大牢便失了火,大哥和孫繁都被燒死在獄中,事實則是,李代桃僵罷了。
大哥入獄之初,對其中內因不甚清楚的父親,以為他是被孫繁牽連,苦苦哀求楊環出手相幫,才讓楊環的那把火燒的理所當然,實則是他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一則能讓孫繁早死早定罪,二則能趁亂將唐封居換出來,控製在他們手中用來威脅自己。
“還有一事令我不解。”趙慕鳶皺著眉頭,“為什麽楊環會把那六名死士的屍體,丟到京城內的荒宅裏,就不怕被人發現嗎?”
“如果不是這件事,這麽多年有人發現過嗎?”唐多順反問她,“還有,你知道那間荒宅是誰家的嗎?”
“坊間都說,是前朝官員留下。”
“坊間傳言確實不假,那你又知道,孫諒祖上是誰嗎?”
“是誰?”
“當年姬王朝顯赫一時的渠笙君,孫仲吾。”他說著,忽然壓低了聲音,“你以為孫諒暴斃,皇上真的會信他是以死謝罪嗎?不過是對他早有忌憚,也就對他的死順水推舟罷了。”
楊家也正是這般利用人心,做的明目正膽,卻又能脫身的一幹二淨。
“孫諒的死,還有皇上的授意?”趙慕鳶皺緊了眉頭,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件事她就要重新謀劃一番了。
“這我可不敢保證。”他搖搖頭,“不過我能告訴你,那六具屍體,是楊環為了引孫諒獨身前往荒宅而設下的局。”
孫諒一直堅信自己的兒子不會做出罔顧人倫綱紀的事情,在孫繁死後還一直暗中調查寧妃與六皇子之死,楊環便趁機設計在荒宅謀害了他,並把他的屍首偽裝成在祖宅自裁的死狀,堂堂一品尚書自裁可不是小事,為此那間荒宅也被京兆衙門封了有大半年,大半年過去,裏麵的屍體早就爛成了白骨,若不是機緣巧合,有誰會發現?
“那麽小扶柳呢?她又為什麽會死在那間荒宅?”
“小扶柳?”唐多順的眼神閃過一絲疑惑,片刻後才想起來,“那個唱戲的啊,是我殺的。她大約是知道了楊環的什麽秘密吧,那時候我還不是京兆府尹,某日突然接到楊環的命令,說他的人會到繡春苑接小扶柳,讓我想辦法,讓小扶柳到不了楊府。”
從繡春苑到楊府的路上,那間荒宅,確實是個殺人毀屍的最佳地點。
並且,在唐多順知道目標路線裏的某個地方,曾經被人選為行凶地點的情況下,按照先入為主的慣性思路,在接到命令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必然也是那個地方。
“看來楊環的秘密很多嘛。”她故作隨意的說著,實際卻是想再試探他一下。
“楊環的秘密,遠比你我所知道的,要多的多。”唐多順看著她,“並且,楊環做的這麽多事,實則都是楊琇在背後掌控大局。”
楊家三子,楊環衝動,楊琨優柔寡斷,若沒有楊琇,楊家絕對走不到今日。
“天快亮了。”曾晚亭從暗處走出來,提醒了一句。
“我是該回去了。”趙慕鳶起身,覺得雙腿有些發麻。“唐大人,保重。”
“你到底是誰。”唐多順追問道。
從她進來,一直到離開,任憑自己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她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誰。”她站在監牢外,看著獄卒將牢門再次鎖上,“等往事塵埃落定,若唐大人還能活著,自然也就知道了。”
“林世安這個人,很可能是楊家派來的,曾大人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讓唐多順被滅口。”
“那唐封居?”曾晚亭看著她,唐封居可是十分重要的人證。
“這個交給我們來做就好,如今還不是時候,等找到合適的時機,我會再通知曾大人帶他回大理寺的。”
趙慕鳶走出監牢,看見賽罕已經趕著馬車在外麵等著了,見自己出來,還忍不住嘟囔了兩句。
“趕緊回去吧,這天還沒亮就讓我出來接人,我不用睡覺的嗎?”
“還真不用睡了。”她笑了笑,“之前你說的一打百的那種死士,這次給你個證實自己的機會,隨你殺。”
“有架可打?”賽罕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活動兩下手腕,問她:“在哪兒?”
“京郊普陀寺,關著一個叫唐封居的中年男子,把他救出來,暫時送到魁川在京郊的那處宅子裏。”她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記得易容,還有帶活人回來啊,你們要是再內訌,回去讓你們手牽手兩個時辰。”
聞言,賽罕露出嫌棄的表情,“要是沒帶回來,我就直接死在那兒算了。”
等她說完一轉頭,衛青已經沒影兒了,可見他也十分痛恨趙慕鳶說的“手牽手兩個時辰”。
“夠不要臉的,竟然想先下手為強!”賽罕一甩鞭子,追了過去。
先下手為強.……這個成語不是這個時候用的吧,曾晚亭暗自腹誹,隨後十分擔憂的問她:“三小姐隻派兩個人去,真的夠嗎?”
“夠,怎麽不夠!這倆可是一打百的王者,楊環手底下那些青銅爛鐵,不算什麽。”
看她笑眯眯的樣子,顯然對自己的人十分有信心,他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楊府
“林世安是什麽來頭。”楊環下朝歸來,“打聽清楚了嗎?”
“沒什麽來頭,就是個巡防軍的校尉。”侍衛候在一旁。
“沒什麽來頭那可就奇怪了。他既然那晚看到唐都順縱火,為何不當場拿獲,非要等到唐多順因為別的事情入獄了,才出麵告發呢?”他搖了搖頭,“去查查林世安進大理寺前,都見過什麽人,還有大理寺那邊也多跑兩趟,問問什麽時候能把唐多順放出來。”
“這唐大人都進大理寺這麽多天了,他可是知道不少事情,大老爺的意思是,趁早把他.……”侍衛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楊環連連擺手,“不用,大哥就是太多疑了。唐多順是個硬骨頭,更何況那個人還在咱們手中呢,刑審堂那三天他都撐過去了,沒必要滅口。”
唐多順出身江湖,還在往生閣裏待過一段時間,因此對於死士的培養頗有手段,官場上為人處世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要是輕易把他滅口了,想再找能代替的人確實難度不小,更何況是如今東宮懸空,楊家失了太子的情況下,實在不宜再輕易自砍一條臂膀。
趙府
折騰一晚上,趙慕鳶先補了個回籠覺,醒來已是末時,屋裏隻有紫檀在守著。
“人都去哪裏了?”她坐起身,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小姐醒了。”紫檀忙過去將床簾勾起來,“瀲枝姐姐去醉霄樓對賬了,青枝姐姐去看望嚴夫人還沒回來,碧檀在外麵和餘嬤嬤她們學著打絡子呢。”
“小青和賽罕回來了嗎?”這個時辰,早該回來了吧,“怎麽沒叫醒我?”
“早就回來了。”紫檀扶她在銅鏡旁坐下,“叫了好幾聲呢,小姐隻囈語了兩聲說是困,要睡覺,奴婢們就沒敢再打擾了。”
“我?有嗎?”她怎麽不記得了。
外麵傳來敲窗戶的聲音,紫檀走過去推開窗戶,龐魁川站在外麵,“你醒了?”
“那個人怎麽樣了?”
“好著呢。”他站在外麵答話,“就是傷的太重了,我去亂葬崗把他背回來的時候,都要懷疑自己背的是個死人。不過,你怎麽知道他還有氣兒啊?”
“一千兩銀票換的呢。”
“什麽意思?”他怎麽聽不明白了。
“五百兩給了內務府總管,五百兩給了行刑的人。”她解釋道。
“你收買了他們?”
“不然怎麽給他留口氣兒。”她精神懨懨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小青和賽罕呢?”
“衛青在練劍,賽罕在睡覺。”
“他們兩個沒受傷吧?”
“一身血回來的。”
“啊?”
“都是別人的。”龐魁川轉身進了屋,“他倆別說受傷了,恐怕頭發都沒掉一根兒。”
“你要嚇死我。”她鬆了口氣,就說嘛,以衛青和賽罕的本領,怎麽可能出事。
他嘿嘿笑了幾聲,打量她一眼,“你怎麽看著精神不太好。”
“不知道啊,可能是睡多了。”她說著伸了個懶腰,還是覺得沒什麽力氣。
龐魁川便抬手摸了下她的腦門兒,“你挺厲害啊,睡個覺把自己睡的發熱了。”
“發熱?”紫檀一聽,立即緊張了起來。
“沒事兒。”他順手又搭了下趙慕鳶的脈,“尋常發熱,你看她一年到頭活蹦亂跳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也該生點兒小病才像樣子。”
“這難道還是好事嗎?”紫檀聽不明白了。
“當然是好事。”龐魁川起身,走到書案前寫著什麽,“她都多久沒好好休息了,愛勞心費神的人不長命的。”
“那你這樣頭腦簡單的,一定長命百歲。”賽罕從外麵進來,笑嘻嘻的插話,又問:“你身子不舒服嗎?”
“尋常發熱。”趙慕鳶笑笑,問她:“唐封居救出來了嗎?”
“我和衛青同時出手。”她往羅漢床一坐,“別說關在區區一個寺廟裏了,就是關在十八層地獄裏,那也攔不住我們倆啊。”
“在虎頭獄那時候,你們又不是沒同時被關過。”龐魁川放下筆,吹幹墨跡遞給紫檀,“讓廚房做菜的時候加點兒這個進去,發熱散寒的。”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那時候衛青是暈著的,我也受了傷,那怎麽打。”賽罕一扭頭,瞥見kitty在玩兒帳子上的流蘇,走過去一把逮住。
紫檀接了魁川的食療方子正要下去,屋內眾人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問安聲。
“齊公子好。”
“齊公子來了。”
“齊公子?”趙慕鳶疑惑的看向門口,隻聞其聲還未見其人,“是齊邕來了?”
她話音才落,齊邕就大步闖了進來,“三小姐,我哥來了,我大哥來了!!”
“你哥來了你跑這裏幹什麽?你哥不是你親哥啊?”賽罕放下貓,一個箭步過去攔在門口,怎麽還想往內室闖呢。
“不是,我哥來述職了。”
“眼看冬至了,良國公大人回京述職不是很正常嗎?”趙慕鳶起身走出內室,正好她也想見一見齊湮呢。
“不是,這都不是重點。”齊邕坐下來喝了口茶,“重點是他把我娘,我嫂子,還有我二哥全都帶來了!我娘和我嫂子就算了,我二哥那可打小就是藥罐子,常年臥病在床,從金陵這大老遠到京城,對他來說那得好一番折騰,也不知道我大哥怎麽想的,你說怪不怪?”
“是挺奇怪的。”趙慕鳶眉梢微挑,這麽巧,趕在這個時候?
恐怕齊湮是想要做些什麽吧,擔心把家眷留在金陵會有人對她們不利,所以才全都帶到了京城。“良國公大人已經進京了嗎?”
“估計快了,我正要去城門口接他們呢。”他也是突然接到大哥傳來的信兒,讓自己到城門口去接娘,他在去的路上,順道過來見趙慕鳶的。“別說,我得趕緊過去了,等下去遲大哥又罵我。”
“那你慢走啊,等安頓好了給我個信兒,我想登門拜訪良國公大人。”她起身追在齊邕身後走到門口,隻見他擺擺手示意知道了。
“他就為了來說這事兒啊,不就是他大哥帶著他娘進京了嘛,就這還專門跑過來和你說一聲?”
“他想來告訴我的,不是這件事。”趙慕鳶站在門口,看著院子裏掃落葉的下人們。
“那他是什麽意思?”賽罕滿麵疑雲。
什麽意思?齊邕這是告訴自己,他父親的死因,將大白於天下,叫自己做好準備。
趙鳴鶴站在九江煙閣,盯著那急匆匆離開的人背影看了一會兒,這才走進院兒裏。
“我方才怎麽,好像見到齊公子從這裏出去?”
“啊?”她想了想,“他……過來送賬本的。”
說著,還拿起桌上的賬本給他看。
“你不是發熱嗎?還坐在窗下看賬本。”方才進屋時紫檀說她有些發熱,龐大夫剛給開了方子,說是讓好好歇息。
“我閑著沒事兒嘛,看賬本又不累。”她笑笑,“二哥怎麽有空過來了?”
“過來看看你。”他說著,咳嗽兩聲掩飾了些許的不自在,“那個.……楊遠陽,前幾日,在春風如意館,買了個小妾。”
“啊?”趙慕鳶有些摸不著頭腦,二哥和自己說這種事做什麽?
“花了三千兩。”他耳根有些泛紅,和自己的幼妹說這些事,他也抹不開臉皮,“你不是說,想讓我平時,多留意楊家的人嘛。”
“什麽?”賽罕聽到這話忍不住驚呼一聲,買個小妾三千兩?據她所知,趙府買一個丫鬟最多也才十兩,碧檀姐妹倆賣進來的時候,一個人才七兩,這羊什麽羊怎麽出手如此闊綽,三千兩買個小妾。
“黃金.……”他又補了一句。
這下趙慕鳶也忍不住皺眉了,京中世家子弟,常有為美人豪擲千金的風流韻事,隨便幾千兩白銀不算少見,可要是換成千兩黃金,就不隻是風流韻事那麽簡單了。
“楊家可真是多事之秋啊。”她看了眼在廊下撲落葉的kitty,聽說,西北戰事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