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茶茶的來歷
永祿八年（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仲夏，在本願寺隨風法師等人護送下，許靈兒經過一夜奔波，次日來到近江琵琶湖。
近江屬於東山道。東邊是伊吹山和鈴鹿山，分別與美濃、伊勢接壤；西邊的比良山地，和比睿山、山城、丹波相連；北邊的野坂山是越前、若狹兩國的分界線；南邊是信樂山和伊賀；境內有日本第一大淡水湖，因形似琵琶而得名，古稱淡海。
在琵琶湖畔，許靈兒下了馬，講道：「感謝隨風法師，前面就要到了，請回吧，替我給顯如哥哥問好！」
眾僧兵停下腳步，隨風法師答道：「靈兒姑娘不必客氣。法王大人命我們在此等候，還要一路護送你們回到本願寺，請多多保重！」
於是，許靈兒告別隨風法師，沿湖畔小路前行，獨自前往小谷城。
琵琶湖景色優美，參照北宋時期湖南「瀟湘八景」，對「近江八景」分別命名為：石山秋月、瀨田夕照、粟津晴嵐、矢橋歸帆、三井晚鐘、唐崎夜雨、堅田落雁、比良暮雪。
路邊叢叢黃花掛滿了露珠，嫩綠的野草隨風搖曳，透過晨霧，遠處山巒層岩疊嶂，身邊寬闊的水面，泛動著微微漣漪。
許靈兒無心欣賞這絕美風光，卻見路邊野花「見葉不見花，花葉兩不相見」，心中突然有一種不祥感覺，記得父親曾經說過，這種花名叫「無情花」，在她記憶里，曾被用來製作麻醉藥。
無情花長得像黃花菜，卻有劇毒，如果不小心誤食了，就會立刻死去，有「去彼岸」之意，因此被稱為「彼岸花」；傳說，它一般生長在奈何橋邊，也被喚作「接引花」，其花香透人心扉，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
彼岸花、彼岸花，如松哥哥，你現在何處？難道註定我們今生要彼岸分離？
小谷城山腳下的一座村落，叢叢櫻樹環抱著一處小院。
此刻，在屋裡的榻榻米上，許儀后正在給阿市夫人把脈，淺井長政安靜地坐在一旁，微閉雙目默默祈禱；朱均旺在清洗茶筅，朱輝在硯台上磨墨，空氣中瀰漫著陣陣清香……
小谷城主淺井長政幼名「猿夜叉」，在他還未出生的時候，其能征善戰的祖父淺井亮政就去世了，因其父淺井久政不具備軍事才能，使得他們家族在與六角氏的征戰中連年失利。
因擋不住六角氏的進攻，淺井久政步步退讓，加上家族內部不和，內憂外患之下，久政以投降六角氏作為條件休戰，強迫年幼的長政娶了六角家臣平井氏之女。
對於投降六角氏這種屈辱，淺井氏家臣全都無法忍受。久政也意識到投降是個錯誤，便決定隱退，讓年僅十六歲的兒子淺井長政繼任家督，並廢除了與六角氏的不平等條約。
淺井長政一改其父的軟弱作風，以英武善戰而名震京畿，因其少年忠勇、剛毅豁達的性格，被稱為「近江之鷹」。
當年，在尾張立足未穩的織田信長，為了和這位近江之鷹結盟，把妹妹阿市嫁給了他。
阿市比織田信長小十三歲，從小就十分伶俐可愛，其溫順而開朗的性格，使很多人都喜歡她；隨年齡增長，她的美貌越發光彩耀人，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稱，成了猴子秀吉等年輕人愛慕對象，織田信長也格外喜歡這個妹妹。
自嫁到小谷城以來，阿市和淺井長政夫唱婦隨，夫妻關係極好，兩年多過去了，卻一直沒能懷上孩子，這成了小夫妻的一塊心病。在其家臣喜右衛門的建議下，阿市夫人來找許儀后求醫問葯。
許儀后給阿市夫人把完脈，朱輝將筆墨紙硯擺在他的近前。於是，他便伏案開出一副藥方，派朱輝去取葯。
朱均旺點燃爐子里的木炭，講道：「長政大人、阿市夫人，知道你們今日要來，這些木炭於昨天已經洗去浮塵，只是這陋室不雅，請大人和夫人多多見諒。」
對於茶道，淺井長政興趣迥然，以前只聽說過，還從沒見過。
「我本是武人，知道這是京都皇族的享受，即便在堺町豪商看來，也算奢侈品，今日也讓我長長見識。」
微風從櫻花葉縫間吹過，與室內茶釜煮水聲遙相附和，屋裡頓時飄滿了陣陣茶香。這和諧之美，彷彿奏出一曲美妙樂章，讓每個人都感覺心曠神怡。
等朱均旺把水燒開，許儀后開始泡茶……
阿市夫人品上一口，柔聲講道：「這真是人生最大的享受，若能懷上孩子，我一定給她取名叫『茶茶』。」
這時，在村民的引領下，許靈兒來到這座院落，推開院門，正好碰見剛配完葯的朱輝。
見是許靈兒來了，朱輝手中的草藥掉落在地，上前緊跑兩步，喊了聲「姐姐」，頓時淚如雨下……
許靈兒感慨萬千：「光陰似箭，如今你也長大了。」
「姐姐，是來接我們走嗎？」說著，朱輝撿起了地上的藥包。
許靈兒點頭答道：「是的，接你們走。不過，我們暫時還回不了家鄉，先到堺町住幾天，幫沖哥和奕兒姐姐辦完差事再走。」
「姐姐你看，我長大了，這些日子，天天跟喜右衛門習武，將來我也要當武士。」朱輝此刻的情緒很激動，眼看許靈兒就要去正房敲門，急忙低聲解釋：「姐姐，小谷城主淺井長政和夫人正在飲茶，你先到藥房等一會兒，以免引起他們的疑心。」
許靈兒點頭答應，抹了把眼淚，便獨自去了藥房。
朱輝把草藥擺在台案上，許儀后打開這一包包草藥，仔細核對后這才放心，開始講解煎制方法。
阿市夫人和淺井長政品味著香茗，邊聽講解、邊點頭。
此刻，許儀后已經知道女兒來了，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聲音變得有些嗚咽……
朱均旺細心清洗飲用后的茶碗，重新放進茶斧里蒸煮，然後再撈出來，轉回正面，給大家沏茶。
阿市夫人忽然感覺氣氛不太對，問道：「許郎中，請問是不是來了客人？請過來一起飲茶吧。」
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卻不知該如何給長政夫婦解釋，許儀后也有些傷感。
「茶道四諦講究：和、敬、清、寂，寂是茶道的最高境界。無一物中無盡藏，有山有水有樓台。請夫人安心用茶，不用關心外面的世界。」
「我剛才聽見有個女孩子的聲音。」阿市夫人接著問道：「許郎中，是不是你女兒來了？」
許儀后沒有答話，繼續給長政夫婦講解藥方……
遲疑片刻，阿市夫人轉身問道：「夫君，許郎中的女兒來到小谷城，就請他們搬進城裡居住，你看行嗎？」
淺井長政正在有樣學樣，將茶碗轉動一圈半，端起茶碗細心品味，飲完了，才把茶碗放下，微笑著答道：「悉聽夫人尊便。」
阿市夫人問道：「請問許郎中，令愛芳齡幾何？」
「小女一十六歲，喚作靈兒，生於鄉野，長在民間，只怕夫人見笑。」
「為何不讓她跟你學醫？」
「小女不喜學醫，卻喜愛習武。」
「那一定是巾幗奇女子！我要去看看。」
發現阿市夫人就要起身，許儀后這才講道：「朱輝，讓你姐姐進來吧。」
許靈兒進得門來，先拜見父親和朱大叔，聽罷介紹，這才給長政夫婦施禮問安，然後，低頭盤坐在榻榻米上。
阿市夫人打量著這個羞澀的姑娘，倒也不像習武的樣子，越發覺得可愛動人。
「許郎中，愛女可曾許配於人？」
許靈兒的臉頓時紅得發燙，把頭埋得更低了。
對於這個問題，許儀后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明白她問這話有何用意？
等待許久，阿市夫人發現許家父女都很尷尬，便解釋道：「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尚未婚配，他與我同歲，名叫織田長益，詩琴書畫無一不通，最擅和歌。我觀靈兒妹妹文質彬彬、儒雅俊俏，就想到了這個弟弟，但不知許神醫意下如何？」
這時，許靈兒猛的抬起頭，回答非常果斷：「不，夫人，我、我已有了意中人。」
「請問郎君貴姓？出自何方？」
知道她會提這些問題，又不便說此人便是明朝武狀元李如松，遲疑了片刻，許靈兒答道：「南光坊！」
「南光坊！」阿市夫人仔細琢磨著這個名字，微笑著講道：「這一定是個英俊的武士。靈兒妹妹，祝福你！希望你能在小谷城多住些日子，我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謝謝夫人！不過，我此次前來，是想把父親接到堺町住幾天。等過了立秋，我們就回來，請夫人多多見諒！」
阿市夫人很失望，急忙問道：「請問你們什麼時候走？」
「今天就走。」許靈兒也怕夜長夢多，謹慎地答道：「請夫人諒解，實在是為我的終身大事。」
「既然是妹妹的終身大事，就趕緊安排吧，期盼著你們秋天能回來。」
說著，阿市夫人流露出傷感之情。
這時，淺井長政已收好了草藥，夫妻二人起身與大家告別。
屋裡沒了外人，許儀后和朱家父子激動萬分，收拾好了簡單的行李，便匆匆忙忙離開了小谷城，在隨風法師的護送下，一行人來到了地內町。
顯如事先接到了消息，迎接在山門十里之外，一見到許儀后就跑上前去，抱住恩人失聲痛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許儀后也流下了眼淚，二人把手緊緊握在一起……
在石山本願寺，顯如隆重接待許家父女一行，把秀吉送來禮物全部交給了許靈兒。
他們在本願寺住了三日，在僧兵的護送下到了堺町，按照陳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這家綢緞鋪。
許靈兒等人進得店來，只見林文靜像個小掌柜，正在給客人量身材、選布匹，忙得不亦樂乎。
知道有客人來了，林文靜連頭也沒抬，就大聲喊道：「各位客官，本店有上好的蘇州、杭州絲綢，請隨便挑選吧。」
四個人聞聽放聲大笑……
朱輝急忙跑上前一把將他拉住：「文靜哥哥，是我們來了。」
林文靜這才扔下手中的綢緞，過來給眾人躬身施禮，把店裡的客人全都轟走了，急忙關上門，把大家領進了後院。
許靈兒問道：「文靜，為何不見陳掌柜？沖哥和奕兒姐姐去了何處？」
「琉球有人給陳掌柜傳來消息，說是在首里城發現了林一官，陳掌柜便帶著他們倆到琉球去了。」
「在琉球發現了林一官？」許靈兒頓時也來了精神。
「據說是從琉球王宮傳來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他們三人昨天就登船走了。」
「現在我們已經找回了佛龕，那面銅鏡還不知落入何人之手，要是早回來一天，就能陪著他們一起去了。」許靈兒說罷連聲嘆息，非常後悔在本願寺多住了兩日。
「哥哥，跟我們一起回家吧。」
朱輝拉著林文靜的手，顯得很興奮；而林文靜對此無法理解。
「回家？回去幹什麼？大明海禁，同鄉都說家鄉窮得要死，我們在堺町經商發財，不是挺好的？」
許儀后和朱均旺相互對望一眼，彼此輕輕搖了搖頭。
文靜雖穿一身長衫，依然像個孩子，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市儈氣息，頗為讓人有些無語。
這時，許靈兒忽然想起文濤的一席話：
文靜，我觀你的性格，也是經受不住誘惑之人，當以我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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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茶茶，阿市夫人和淺井長政的長女，有兩個妹妹分別叫阿初和阿江，被後世稱為「淺井三姐妹」，其故事廣為流傳。三姐妹一生命運坎坷，小谷城陷落後，三人隨母回到尾張國，阿市改嫁柴田勝家。織田信長死後，豐臣秀吉滅掉柴田勝家，三姐妹被秀吉所俘虜。
豐臣秀吉暗戀美貌的阿市，但終究不能得到她的青睞，把目標轉移到貌似其母的長女茶茶身上，納茶茶為側室，被稱為淀夫人，生下鶴松和秀賴兩個兒子，秀吉死後握有豐臣家的政權；阿初嫁給了京極高次，阿江兩次改嫁后，成了德川幕府二代將軍秀忠的夫人。
注2：長益，桃山時代的織田有樂齋，織田信長最小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