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金陵金夢 53、鐘山悲歌
金陵舊皇城朝陽門外,鐘山之陽,神機營中軍大帳的氣氛極為緊張。
監軍太監在昨晚被殺,襄理監軍哭著哀求黃炳文,讓他給朝廷寫奏章,彈劾海瑞越權干預東廠辦案。
若想參倒海瑞,必須得有對他致命一擊的證據鏈,現在只抓到吳襄一人,單憑他的口供還遠遠不夠,因此,黃炳文很猶豫,卻不知該如何規勸。
正在他們二人爭吵之際,哨兵前來稟報,有個道士前來拜見黃大人,說是有緊急軍務。
黃炳文迎出軍營,一眼就認出扮成老道士的鐵牛,面帶慍怒地問道:「你們這群飯桶,不能保護監軍大人,還有何面目來見我?」
鐵牛摘下頭上的逍遙巾,扯掉粘在頜下的假鬍鬚,將馬車交給哨兵,跑上前來,趴在他的耳邊講道:「黃大人,被吳襄那個混蛋搶走的十萬兩銀子,我給你帶回來了。」
看著那輛輪子都快被壓癟的馬車,黃炳文滿意地點點頭,贊道:「你比張虎強多了。」說著,便帶著鐵牛返回大帳。
襄理監軍一看見鐵牛,氣憤地問道:「昨晚上你死哪兒去了?為何不敢阻止海瑞殺人?」
「請公公原諒。當時,誰也沒想到,那海瑞竟敢當眾行兇……」
「你這該死的狗東西,害死洒家的老哥哥。」襄理監軍咒罵著鐵牛,轉身指著黃炳文,厲聲講道:「這案子你逃不脫干係,洒家倒想看看,你如何給黃公公交待?又如何能參倒那招天殺的海瑞?」
瞧一眼神情緊張的黃炳文,鐵牛接過話茬。
「請黃大人和監軍公公不必驚慌,南京城、棲霞寺的案子,與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在下已經找人到巡撫衙門自首去了。」
黃炳文驚奇地問道:「此話怎講?」
鐵牛把大嘴一咧,頗顯自豪地答道:「昨日夜晚,在我的勸說下,沈琦抱著保護家族之目的,把所有的事情都給扛了下來,今日一早,他前往應天巡撫衙門投案自首,此刻,如果海瑞已經回到衙門,讓他們倆慢慢玩去吧。在下猜測,也許不用太久,朝廷就得把海瑞撤職查辦……」
黃炳文故作深沉地罵道:「你懂個屁!如果海瑞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怎敢刺殺監軍公公?我且問你,你又如何能讓那沈琦前去頂包?」
鐵牛意識到自己的矯情,誠惶誠恐地起身講道:「黃大人,請聽在下細說端詳。」說罷,他暗示著黃炳文,讓襄理監軍暫時迴避。
黃炳文答道:「說吧,公公也不是外人。」
於是,鐵牛便將他教沈琦的那套說辭,詳詳細細講述一遍。
襄理監軍聽罷,顯得異常憤怒,手指著鐵牛,狠狠地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真是狗膽包天,人死了你都不讓他安省,居然污衊洒家那可憐的老哥哥,說他收受沈琦的賄賂,擅自帶領大軍出營作亂,難道說,你還想讓洒家跟著一起陪葬不成?」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黃炳文連忙勸道:「公公,請不要擔心,這件事不會連累你。至於監軍公公,也不會讓他白死,剛運來的十萬兩銀子,拿去當撫恤金用吧。」
把銀子交給襄理監軍,他自然笑逐顏開,可他依然糾纏黃炳文,讓他彈劾海瑞。
黃炳文講道:「海瑞之所以敢在棲霞寺行兇,那是因為都指揮使不在神機營,他有權力以三品大員的身份,保護那座皇家寺院,更何況,高拱還指望牽制前徐階,僅靠對其彈劾,不會起任何作用。」
「徐階怎麼了?這和徐階有什麼關係?」襄理監軍表示不解。
「嚴嵩父子當朝期間,在江南改稻為桑,大戶人家兼并土地、官商勾結壟斷絲織採辦,徐階致仕還鄉后,徐家更是變本加厲,田產已達十萬頃之多,應天十府快變成徐家的天下,除了海瑞這個愣頭青,滿朝文武誰敢遏制?呵呵,這可是朝中的秘密,本官這次下江南,前去拜見黃公公,他老人家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去招惹海瑞,儘可能避免和他發生衝突……」
沒等他把話說完,襄理監軍急忙問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黃大人,難道眼睜睜看著海瑞為所欲為,讓他和那龐尚鵬狼狽為奸,壞了咱們織造府的生意不成?」
「是啊,黃大人,決不能讓海瑞騎在我們脖子上……」
未等把話鐵牛講完,黃炳文狠狠地罵道:「你這狗東西,哪有你說話的份!」
鐵牛很不服氣,問道:「黃大人,官場的規矩咱不懂,現在就想問你,錢莊到底還開不開了?」
黃炳文換一副嘴臉,微笑著答道:「你總抱怨吳襄的運氣比你好,呵呵,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現在再去瞧瞧他那熊樣,鐵牛兄弟,別人看你是黑旋風李逵,在本官看來,你是我的智多星吳用,興隆錢莊總號大掌柜非你莫屬,先下去歇息吧。」
聞聽此言,鐵牛激動萬分,媚笑著起身作揖,高聲答道:「在下絕不會辜負大人的厚望!」
鐵牛走出大帳,忽然看見神志恍惚的吳襄,便拔出佩刀,想要結束他的性命。
吳襄嚇得高聲尖叫,掉頭就跑,這時,月兒突然跑來,把她哥哥攔住了。
鐵牛跺著腳嚷道:「妹妹,不要攔我,哥哥要替你出這口惡氣,殺掉這個混蛋東西!」
黃炳文聽見吵鬧聲,出來問道:「鐵牛,你想幹什麼?」
「殺掉吳襄這沒用的東西!」
「呵呵,他可是你妹夫。」
鐵牛認為這是在嘲笑自己,氣得怒目圓睜,急忙甩開月兒朝吳襄追去,大聲罵道:「這種該死的廢物、酒囊飯桶,要他何用!」
「真是糊塗!」黃炳文趕緊拉住鐵牛,責備道:「沒有吳公子的供詞,你教沈琦的那套說辭,如何驗證?」
鐵牛頓時恍然大悟,把月兒拉倒身旁,講道:「黃大人,我這可憐的妹妹,就拜託你了。」
黃炳文笑呵呵地攬著月兒,朝鐵牛揮揮手,讓他回營房睡覺去了。
回到大帳,黃炳文把張虎找來,問道:「有消息嗎?」
「啟稟黃大人,在下已在山林間布下埋伏,只要海瑞離開棲霞寺,決不讓他活著回到南京城。」
「多加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明白嗎?」
「在下謹遵大人之命!」
「去吧。」
與此同時,海瑞離開棲霞寺準備回城,月空長老等人送出山門之外。
春節過後,海瑞已經啟動吳淞江、白茆河等工程,沒料到突然冒出這些離奇案件,讓他防不勝防,就在他低頭沉思之際,忽然飛來一支冷箭,滑過他的頭頂,眾人見狀,全都大驚失色……
於是,楊捕快迅速展開搜捕,卻沒能抓到刺客,大家牽馬謹慎前行,緩緩來到鐘山腳下,恰好遇上朱輝、許靈兒和史世用等人。
原來,昨日從三條巷救出松浦兄弟,把他們送到巡撫衙門,在吳師爺的安排下,請來郎中給他們療傷,又派人前往湯府,把許靈兒請來當翻譯,連夜審訊。
今日一早,朱輝前往衙門尋找許靈兒,正在觀看松浦兄弟的供詞,史世用押解著「自首」的沈琦回來了。
朱輝、許靈兒盤問沈琦,發現其中有詐,但沈琦卻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就是罪魁禍首,並將鐵牛教他的說辭陳述一遍。
聽說他們用十萬兩銀子行賄監軍太監,動用神機營官兵抓捕玄德真人和陳元化,全都大吃一驚,擔心海瑞和那些丘八發生衝突,史世用急忙命人將沈琦打入監牢,三人立刻起身趕赴棲霞寺,
兩撥人馬在鐘山北麓相遇,史世用把有關情況,給海瑞做了彙報。
海瑞判斷,也許黃炳文就藏在神機營,於是,他決定以安撫軍心之名,去會會這個幕後元兇。
因擔心海瑞的安全,大家極力勸阻,他卻不為所動,只要抓到黃炳文勾結監軍太監的證據,沈琦的那套謊言就會不攻自破,否則,拿這個自首者沒什麼好辦法。
一行人來到金門外神機營,哨兵發現應天巡撫突然造訪,不敢怠慢,因都指揮使外出巡防,監軍太監昨日被殺,軍營中的副將、參將都不敢出面,他們只好去給黃炳文匯報。
黃炳文手攬著月兒,正在高聲痛罵張虎,責備他們這些酒囊飯桶,沒能在山林間殺掉海瑞,忽聽人家找上門來,頓時吃驚不小,沉思片刻,轉而放聲大笑。
於是,黃炳文把月兒支開,暗中派張虎去刺殺海瑞;接著,又找來鐵牛,給他布置任務,如果張虎在外面失手,就放海瑞進來,讓他帶領潑皮無賴假冒士兵,以替監軍太監報仇為名,在軍營中嘩變,藉機刺殺海瑞。
月兒偷聽到黃炳文的部署,趕忙拉著吳襄回到住處,二人換上士兵的服裝,悄悄跟在張虎等人的身後,趁機從側門溜出軍營。
這次決不能讓海瑞活著回去,把一切安排停當,黃炳文攜帶兩名隨從也走了。
襄理監軍迎出神機營轅門外,海瑞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這個死太監前來迎接,不免有些失望。
笑嘻嘻的襄理監軍躬身施禮,大聲講道:「恭喜海大人、恭賀海大人!請!」
不明就裡的海瑞問道:「請問公公,我有何喜?又有何值得慶賀?」
「真是可喜可賀!洒家已經調查清楚了,監軍公公私通勾結倭寇的賤民沈琦,收受巨額賄賂,竟敢趁著指揮使大人不在軍營,冒天下之大不韙,率領大軍圍攻皇家寺院,以抓捕海盜為名,企圖殺人滅口,好在海大人英明果斷,斬殺那勾結賊人的監軍……」
「他要對何人滅口?」
「沈琦勾結海盜陳元化、從宮裡逃出來的玄德真人,還有那前應天巡撫的小舅子吳襄,他們興辦一家錢莊,因分贓不均、導致內訌……」
話音未落,突然傳來一聲高喊:「海大人小心,有刺客!」
此時,在金門外的石牌坊後面,張虎等人張弓搭箭瞄準海瑞……
聽見有人報信,神機營官兵蠢蠢欲動,楊捕快等人立刻攔住他們,朱輝等人緊緊護衛在海瑞的周圍……
張虎一看形勢不妙,驚慌失措地扔掉弓箭,拔出佩刀沖向月兒,把她刺倒在地……
躲在山林之中黃炳文,眼看朱輝等人前來捉拿張虎,立刻催馬過來,高聲斷喝:「大膽蟊賊,竟敢行刺朝廷三品大員!」
就在張虎等人一愣神的功夫,黃炳文帶領隨從迅速出手,把他們殺死在朱輝的面前,許靈兒看清事態的發展,及時帶人圍住倒地的月兒。
黃炳文放聲大笑,來到海瑞近前翻身下馬,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講道:「海大人受驚了,請恕末將來遲一步。」
海瑞問道:「黃掌刑官,請問你為何會在此出現?」
黃炳文面不改色,高聲答道:「卑職奉廠公之命緝拿海盜,剛從寧波返回南京,聽說昨日深夜有人假冒監軍公公,率神機營大軍前去圍攻棲霞寺,末將正準備到神機營進行調查,卻沒料到這些海盜賊膽包天,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海大人,實乃末將失職。」
襄理監軍上前拜見黃炳文,二人假裝互不知情,一唱一和,在海瑞面前演起雙簧……
由於黃炳文突然出現,刺客全部被殺,即便進神機營調查,已不可能達到目的,於是,海瑞決定撤離。
許靈兒蹲在月兒的身旁,拿絲巾捂住她的傷口,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披頭散髮的吳襄從牌坊後面跑來,只見他淚流滿面地跪倒在地,一把將月兒抱在懷中……
黃炳文實在搞不明白,吳襄、月兒如何從軍營里跑出來的,忍不住派隨從去追。
朱輝等人也不怠慢,拔劍上前攔住追兵,雙方也不答話,立刻戰在一起,眼看隨從佔據下風,黃炳文這才上前喝止。
懷抱著滿身鮮血的月兒,吳襄回憶起他們兩小無猜的時光,哼著童年的歌謠,緩步走進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