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濮陽血戰(二)
越來越靠近濮陽城牆,兗州軍當然絕不會只是蒙頭猛衝,坐以待斃。
「床弩……床弩……射!……反擊!」隨著幾聲厲聲吼叫,奮力突進城牆四百步左右的床弩也開始向城頭反擊了。
一排又一排粗大的弩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聲飛向空中,「錚錚錚錚……」無數支粗如鵝卵的弩箭直直釘進了城磚,磚屑四濺,入磚數寸上尺,強勁的撞擊力道震得弩箭嗡嗡直響,震蕩不停。更多的弩箭帶著死神的猙獰呼嘯著飛向城頭,那些個柔軟有彈性的布幔、皮簾、篦籬笆、皮竹笆擋得住投石,但根本擋不住鐵弩,一支支尖銳的弩箭「咻咻咻咻」撞破這些張掛著的網布,將它們撕扯得稀爛,然後余速不減繼續疾飛,惡狠狠地扎進守城將士身軀之中,在他們身上鑽出一個恐怖通透的血窟窿,甚至將他們串成葫蘆串,釘在城頭上,鮮血四濺。
頓時,城頭上慘叫連綿,此起彼伏,開始有些混亂起來,明顯地向空中射出的箭雨稀疏了許多。
機不可失!
「射!……射!……反擊!」城下兗州軍無數的大小步卒將官嘶吼起來。
數以萬計的弓箭手從團牌底下鑽出,冒著箭雨,彎弓搭箭,朝城頭而射。
「刷刷刷……」
霎時,若烏雲一般,若鳥群一般,黑壓壓的箭雨望濮陽城頭傾瀉而下。無數支弓箭力有不逮,未至城牆就墜落下地;無數支弓箭「錚錚錚錚」撞向牆磚城垛,或鑽入磚石或墜落下地;無數支弓箭飛進了城池,深深的扎入城樓、地面和守城將士的團牌中;也有無數支弓箭狠狠地扎入將士們鎧甲之中、頭上、手上、身軀上。「啊……」無數聲哀嚎慘叫頓時響起,入眼儘是那鮮艷奪目的鮮血和滿地掙扎打滾的將士。
花費了老大氣力移動過來的望樓和巢車上射手弓弩手也探出身子,拉弓拉弩不停朝城牆射擊。由於巢車足有十多米高,望樓甚至更高,射手們或者平射,或者居高臨下而射,命中率更高,帶來的傷亡更甚。
「壓制……壓制……射……」大喬揮舞著號旗,高站在城牆上,直面箭雨,焦急的叫喊,本來清亮的嗓音都有些嘶啞了。
「喬將軍……」孫二娘舉起團牌,一把護住大喬,「砰砰……」兩聲,兩支箭羽攜著破風之聲扎在了團牌之上,入木三分,更多的尖利破風聲還源源不斷而來。
哪裡還能讓她再站著,孫二娘不假思索,繼續大叫:「小心!」,將大喬往懷中一抱,繼而腰肢一扭,以最快的速度推到了旁邊城垛後方。兩人身形剛剛站定,數支粗大弩箭已是凌厲而至,一支「砰」的釘在城垛上,磚屑飛濺;還有兩支強勁的弩箭無視防禦,「彭」撞碎了巨盾,身後幾名大喬護衛登時被貫穿身軀,胸口碗大個窟窿,血肉模糊,登時斃命。
大喬俏臉雪白,朝孫二娘點點頭,感激一笑,卻貝齒一咬,依舊不管不顧,繼續揮舞號旗,高聲大叫:「將士們,射……保衛濮陽!……」
「保衛濮陽……」將士們嘶吼著,赤紅著眼,冒著弩林箭雨,彎弓彎弓彎弓,射箭射箭射箭,哪裡還要瞄準,哪裡還要陣列,只知道不斷地彎弓搭箭,不斷地將弓箭射出,一支兩支,五支十支,直射到雙手鮮血淋漓開裂無力為止,直射到自己中箭斃命為止。
雙方俱是殺紅了眼,陷入了慘烈的對轟戰,投石、勁弩、弓箭,直把整個濮陽戰場方圓十多里轟成了一個修羅地獄。糜爛成醬的血泥,支離破碎的軀幹四肢,貫穿前後的血窟窿,猶如刺蝟扎滿箭支的屍體,白的漿紅綠的腸脾,以及那汩汩流淌的溫熱的鮮血,匯聚成流,匯聚成河。嘶吼聲、衝擊聲、投石聲、箭雨聲、慘叫聲、哀嚎聲,更有那硝煙味、鮮血味、汗臭味、屎尿味,一切的一切,讓這戰場令人發狂、令人恐懼、令人作嘔。
「到了……到了……填河……」
城下突地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卻原來兗州步兵已是衝到了濮陽城下護城河邊。濮陽是東郡郡治所在,是個大城,同所有的大城一樣,城池建造頗費心思。城池高大堅固,城門外築有瓮城,城上築有敵樓,城內備有投石床弩,城外則有寬達數丈的護城河,環環相扣,層層護衛。
「填河……填河……」兗州將士們高聲歡呼著,將身上背著的草袋麻袋土石拋入了河中,然後急急後退。這是步卒的首要任務,他們只要將土石拋入河中,就可完成任務,就可後退一次,遠離死亡,他們怎能不興奮?
草袋,沙袋不斷的被拋入河中;推車、木驢也趕到了,乾脆的連車帶土石俱拋入河中;到後來乾脆連死去的袍澤的屍首也拋進河中。
不斷的對轟中,不斷的流血中,不斷的奔跑中,河面不斷地被蠶食著被填平,幾個時辰之後,數十條寬約幾丈十幾長的道路直接連接到了濮陽城下。
「主公!護城河即將填平!」 一位兗州司馬滿身鎧甲血跡斑斑,卻面帶興奮,縱馬向中軍疾馳而來,邊跑邊大聲吼叫,向劉岱彙報。
劉岱那焦急惶然的神色登時放鬆了下來,他輕輕撫捋著花白的鬍鬚,放聲大笑,叫道:「攻破濮陽,就在今朝!」
他「鏗」的一聲,拔出佩劍,遙舉濮陽城,志滿意得,高聲叫嚷:「傳我軍令,先登濮陽城者,為首功,賞千金,封大將!」
那司馬更是興奮了,咧嘴大笑,那滿面的血污顯得異常的猙獰,他雙手重重一抱拳,嘶吼道:「遵命!末將馬上回去傳令!」
當即一抖韁繩,調轉馬頭,就要往陣中賓士。
「且慢!」
劉岱身後卻是閃出一人,那人身高體長,黃臉長須,一身連環葉子甲,正是大將毛暉。
毛暉面色凝重,滿臉擔憂,朝劉岱抱拳,沉聲說道:「主公,不知主公可曾計算?今日我軍攻城已是傷亡了多少將士?」
「多少?」劉岱風發意氣被毛暉打斷,頗是不愉,冷冷說道。
「末將粗粗估計,我軍傷亡已是五千有餘,一萬不足!刺史大人,我軍傷亡如此慘重,士卒連續填河數個時辰,已是筋疲力盡,強弩之末。今日不宜再攻!末將懇請撤兵,讓將士休養一日,明日再攻!」
「這!……」劉岱遲疑了。
「主公,護城河已填平,無有阻礙,若得休養,正合明日大舉進攻,一戰而下!」毛暉緊接著解釋,真誠說話。
突然。
「哼哼……既然今日護城河已是填平,為何不今日一鼓作氣,而待明日?毛暉將軍怕不是妒忌那封賞吧!」一聲冷笑,一個陰戚戚的聲音響起,正是策馬佇立在劉岱旁邊的濟北相鮑信,他不無惡意的說道。
「你!……」毛暉勃然大怒,他長臂直指鮑信,破口大罵:「你這卑鄙賊子!我毛暉忠義立身,沒你如此齷齪!儘是一些勾心鬥角,歪門心思!……主公!請主公明鑒!」
「呵呵……那明明今日就可攻城,為何阻止?怕有勇士將官立功授勛,超過將軍吧!呵呵」鮑信繼續冷笑,說道,「既然忠義在身,那就遵將令而行。」
「好了,好了……」劉岱陰沉著臉龐,不耐煩的打斷了兩人的爭吵,他回望身後謀士,問道,「你等說說,該當如何?」
王肱聽得詢問,策馬上前幾步,問向那個步兵司馬:「前方,我軍傷亡可是慘重?」
「恩……敵軍抵抗頑強,弓弩投石凌厲,我軍死傷甚重。」那司馬遲疑了一下,照實回答。
王肱聽罷,在馬上迴轉身子,朝劉岱微微拱手,進言道:「主公,果然死傷慘重,如毛將軍所言,強弩之末,難穿魯髙,我軍撤回休養,明日再攻,不失為一大對策。」
「這樣呀……」劉岱心動了,正要朝司馬下令。
那廂許汜也是一拉馬韁,緩步走向步軍司馬,笑吟吟說道:「將軍,某亦問你一事?死傷慘重,那則將士們,可有退卻?」
「可曾退卻?」步軍司馬奇怪地望了許汜一眼,心中頗是惱怒,未有將令,我麾下將士如何敢退卻?進攻則有生的希望,若是無令而後撤,那是必死,身後那無數的督戰隊可不是擺設。亂世中人命是草菅,督戰隊眼中人命更是草菅不如。
他心中有氣,粗聲回答,響聲震天:「未得主公命令,絕不退卻!」
「那好!主公……」 許汜也是轉身朝劉岱微微拱手,輕笑說道:「主公,我軍頑強,軍心可用,為何不一鼓作氣?今日直下濮陽?何待明日?……戰事拖延,只怕生變哪!……」
「說的甚是!」劉岱大讚,當即不再遲疑,叫道:「攻城,速速攻城!先登濮陽城者,為首功,賞千金,封大將!」
那步兵司馬得令,一抖韁繩,雙腿一夾馬肚,飛奔往前縱馳入陣傳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