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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生存

  沒了鉛汞中毒的症狀拖後腿, 兕子更堅決了,除非她死, 不, 哪怕是她死了,她頒布的政策,她也一條都不會廢。


  雖然不打算妥協, 但兕子也不想死, 因而還是得提前給自己留個後路。


  置換封地,將分散的國君直屬封地換到一塊, 再委任虞成為國君從事, 管理國君直屬封地, 以及在封地上廢奴。


  以及——


  “蒲阪和玉都是什麽樣的?”


  “大號的辛國。”


  兕子不解的看著青婧。


  “我的師妹曾用一句詩來形容玉都, 但根據我這些年的所見所聞, 那句詩完全可以套入所有的城邑。”


  “什麽詩?”


  “朱門酒肉臭, 路有凍死骨。”


  兕子怔了下。“我聽過很多人說起玉都與蒲阪,提到的都是玉都與蒲阪的繁華富庶,飛閣流丹。”


  “也沒毛病, 隻是那是人的繁華富庶, 飛閣流丹, 不是牲口的。”青婧道。“不過你要是將貴族和氓庶奴隸都看做人, 那看到的就是我師妹那般了, 再繁華富庶, 飛閣流丹都抵不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十字。”


  “我沒看出你竟將人視作人。”


  “氓庶奴隸在我眼裏自然不是人, 但貴族也同樣不是啊。”青婧道。“既然都不是人,我自然不會代入貴族的角度看到玉都蒲阪的繁華富庶。”


  兕子有點懷疑青婧的師妹和她是不是一類。“罷了,你和我聊聊蒲阪和玉都的各方勢力關係吧?”


  “你要去蒲阪?”


  “嗯, 這個天地很大, 趁著年少,我想多看看。”兕子道。“不然一直都窩在辛原,容易坐井觀天。”


  青婧聞言道:“我離開玉都快十年了,隻能告訴你十巫之間的關係,別的就不清楚了。蒲阪我也很多年沒踏足,世事如流水,從來都不會一成不變的。”


  “沒關係,有就好。”兕子不挑。


  青婧聞言道:“那你每天抽一個時辰過來,挑我吃飯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有空。”


  “好的。”


  青婧忙,兕子同樣也忙。


  在為了吃飽的災民的努力下,蹋鞠場修建得很快,兕子每天都要去看蹋鞠,做足了一副任性頑童的模樣。


  蹋鞠打得精彩的隊伍,兕子一點都不吝嗇賞賜,每次賞賜都是一把馬蹄金起步,到了最後,似乎是嫌不夠熱鬧,向全國宣布要辦一場蹋鞠大賽,成績前十的隊伍以後專為國君和貴族們表演蹋鞠,贏了的話,以後的吃肉喝酒國君包了,前三會有一到五鎰金子的獎金,以及第一名,兕子會為其鑄鼎銘記勝利,鼎會在蹋鞠隊伍的祖籍修建一座建築收藏,任何人隻要付門費就可以入內欣賞鼎。


  一鎰為二十兩,對於貴族而言不過是一筆小錢,隻要有封地和人口,莫說一鎰金,便是千金也是遲早榨出來。但對於氓庶而言,哪怕不能得第一名,隻得第三名,二十兩金子也足以改變全家的命運了,更別說以後都是國君的人,有國君庇護。


  因為兕子不限製必須是辛國國人才能參與,因而不過數日,整個辛原都轟動了。


  兕子因為來的人太多,兕子為了表示自己的重視,不得不天天坐在蹋鞠場看蹋鞠,每回在青婧那裏的一個時辰反倒成了放鬆和休息的時間。


  青婧哪怕不關心蹋鞠賽的事也因為太過轟動而不得不每天都被動聽到許多關於蹋鞠賽的消息。


  經此一事,相信整個辛原所有的人,不論高低貴賤都會知道辛國的國君是誰。


  若蹋鞠賽之後兕子如約給了自己許諾的獎賞,那麽,記住她的不會隻是辛原的氓庶奴隸,在時間的發酵下,整個兗北的氓庶奴隸都會聽說兕子的名字。


  在這個很多氓庶奴隸根本不知道國君哪位有什麽事跡的時代,兕子毫無疑問為她的繼任者留下了巨大的壓力。


  辛辛苦苦操勞一輩子,很大概率,問氓庶奴隸國君是誰,答案都是兕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沒幾個國君會在意氓庶奴隸的看法。


  誰會在意雞豚狗彘記不記得自己?


  雞豚狗彘長得肥美好吃就夠了。


  哪怕注定要倒黴,也堅決不讓別人好過,順便為日後可能的回歸提前做準備,小家夥也不是純粹頭鐵得沒腦漿了。


  蹋鞠賽很順利,比起兕子頒布天怒人怨的政策,所有人都更願意她沉迷蹋鞠,尤其是發現蹋鞠帶來了許多收益的氓庶。


  大量人口湧入國都,逆旅自然住不下,便向氓庶租房住,而且外來人口的吃喝也同樣需要從氓庶手裏買。所幸因為許多貴族絕嗣,雖然大部分錢財沒到自己手裏,但好歹也咬下了一快肉,再加上蹋鞠場收門票錢,雖然很低,但勝在看的人,積少成多。兕子用這些錢補貼了來自各地的蹋鞠隊伍,不然本地氓庶是賺了,但外來人口也可能比賽還沒結束就先傾家蕩產了。


  兕子在蹋鞠場坐了足足一個月,終於看到了總決賽。


  第一名的獎金是十鎰金。


  第二名是五鎰金。


  第三名是一鎰金。


  金子鑄成了馬蹄狀,一枚馬蹄金的分量為一兩,整整齊齊的碼在木盤中。


  第三名的還好,兕子一直以來都堅持鍛煉身體,臂力不錯,端得動盤子,親自交給了蹋鞠隊的隊長,第一名和第二名.……兕子嚐試了一百兩的金子,搬不動,便沒去試十鎰金的,由健奴端著交到隊長手裏。


  發現兕子真的實打實的賞賜了豐厚的金子,貴族們還好,不差錢,但氓庶們卻是驚呆了。


  有生之年頭回見到這麽大方的貴族。


  他們見過的最大的貴族也不過是承諾給肉湯吃,然後真的給了,就是肉湯裏全是湯,肉隻有一星半點的碎肉沫。


  貴族贈金子,而且還是這麽大數目的也有,但從來都不是對氓庶,而是對遊士,但遊士本身是貴族的最低一層,並不能算氓庶。氓庶們不論是聽了還是看到了都不會有數目感覺,金子再大,又與鄙賤庶人何幹?

  兕子滿意的看著所有人驚呆的模樣,宣布明年冬季舉辦第二次蹋鞠賽。


  如今挑選出來的十支隊伍隻參加決賽,蹋鞠場會挑出兩支隊伍和這十支隊伍一起決賽,根據最後的成績,前十留下,最後兩名淘汰。


  也就是說,隻要能擊敗今歲的第十和第九名,便能過上被國君包養的日子,若能得前三……木盤裏黃燦燦的金子仿佛長出了千百隻鉤子。


  青婧很好奇。“你哪來那麽多錢?”


  門票錢根本入不敷出,絕戶財也在這段時間用完了。


  “這世上還有比絕戶更香的飯?”兕子反問。


  青婧瞬懂。


  兕子置換封地時換得非常有意思,在將自己的封地都集中起來這一前提下怎麽挑事拱火怎麽換,甲想得到這塊地,兕子便故意給了甲的鄰居。


  那塊地的地理位置對乙很重要,兕子偏偏要給乙的鄰居。


  貴族之間互相征伐並非稀奇事,尤其是主弱臣強的時候。


  禮崩樂壞的時代,很多貴族便是以此發家的。


  國君哪怕不高興,但肉都吃到嘴裏了,誰會為了國君的不高興就吐出來

  有混亂,自然會有貴族絕嗣,兕子趁此發了一筆絕戶財,承認了勝者對弱者土地的統治法理性。


  絕戶財取了一半給虞,讓虞安排自己封地的氓庶過冬,盡量不要有人凍餓而死,剩下一半拿來辦蹋鞠賽。


  經過第一屆蹋鞠賽,第二屆蹋鞠賽的參賽隊伍增加了十倍不止,不乏大老遠從辛原周圍的國族跑來的。


  兕子留下的半數絕戶財沒一會便因為補貼參賽隊伍的食宿消耗殆盡.……

  兕子:“.……這究竟是來了多少人?”


  青婧估算了下。“約莫萬餘人。”


  兕子詫異。“這年頭能隨便亂跑的氓庶應該不多吧?”


  古早的時候氓庶是不能隨便遷徙的,為了方便王侯貴族管理,製定了氓庶不能隨便遷徙的規矩。不過白帝晚年時覺得這規矩不好,硬是將之廢了,允許氓庶自由遷徙。


  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統治者反抗不了白帝,但凡是敢將白帝允許自由遷徙的政策當真的氓庶都會被當成逃奴來處置,而逃奴被抓到後……醢刑是比較常見的刑罰。


  白帝晚年這條抽瘋政策可以說是一點用都沒有,根本沒人當回事,也正因為沒有任何人當回事,以至於白帝死後都沒人想起將白帝的政策廢掉。


  當然,除非受不了苛捐雜稅徭役兵役而逃跑去做流民,不然也沒幾個氓庶會出遠門,經濟條件不允許。


  “一個村社每人出點糧,不就湊齊了路上的口糧?”


  “這麽拚?”


  “你給的賞金,哪怕是二十鎰金也不過是一筆小錢.……”


  “不是小錢,是大錢。”


  “好吧,是大錢,但對於氓庶,我是說非地主的氓庶,這筆錢更大,即便隻是一鎰金也是他們幾十代人都積攢不起來的財富。”


  “為何?”兕子訝異道。“隻要肯努力幹活,多多少少也能存下點積蓄的吧?”


  青婧回了五個字:“何不食肉糜。”


  兕子不悅:“說人話。”


  青婧想了想,問:“你說庶農是更喜歡糧食大熟的豐年還是糧食欠收的災年?”


  “自然是豐年。”兕子想也不想的回答。“收的糧食多,能換更多的錢。”


  “錯。”


  兕子不解:“難道更喜歡災年?但災年普遍易子而食,庶農怎會喜歡災年?”


  “因為災年的時候,再苛刻的稅吏也會給庶農留一口氣。而豐年的時候,糧食收得的確多,但稅吏收的稅也會更多,很多氓庶豐年時能夠留下的糧食往往還不如災年時多。至於易子而食,那不是災年的特色,而是所有年頭的特色,災年豐年都一樣隨處可見。”


  兕子:“.……帝國如何沒亡的?”


  “為何會亡?”


  “底層都活不下去了,莫要告訴我這都不造反?”


  “反了。”


  “那帝國如何沒亡?”


  青婧終於理解兕子的疑惑了,道:“底層造反又不是針對帝國,哦,盜趾例外,這位骨骼太驚奇了,以蒲阪為目標。不過他是特例,不具備參考價值。”


  “那為何別的造反之人不針對帝國?”兕子頗為不解。


  “帝國是分封製,帝都不管地方上的事,都是貴族封君治理的,底層的氓庶奴隸又有幾個聽說過蒲阪?恨的都是目之所及的壓迫者,目標都是打倒殘暴的貴族封君。”


  兕子道。“哪怕是殺了當地的貴族封君,造反的人也還是會死,不論是殘暴還是仁慈的貴族都不會容忍賤民以下犯上殺死封君,殺死貴族後,氓庶奴隸要麵對的是來自整個貴族群體的鎮壓。”


  “自然是打不過的,氓庶奴隸造反才多少人,貴族群體一指頭就能碾死他們。”


  “那豈不是反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的確沒意義。”


  “.……突然慶幸我幸運的生為王侯貴族,不然生無意義,死亦無意義,太悲哀了。”兕子由衷的慶幸自己的出身。


  “是挺悲哀的。”


  “不過說起來為何盜趾造成的動靜那麽大?讓王侯貴族們那麽痛恨?”


  “他人多,隊伍最多的時候據說超過十萬人,哪怕是十萬頭豚,當它們悍不畏死的發起衝鋒時有幾人能忽視?”


  “那為何別的造反者不能聚起那麽多人?”


  “我猜是因為盜趾的口號。”


  “他喊了什麽口號?”


  “打倒主人,天下無奴。”青婧道。“這個口號太響了,不像以前那些造反都是一個地方的本土氓庶反抗封君,其它地方的氓庶都不會有什麽感覺,盜趾的口號,不論天南海北,隻要是生有反骨的奴隸,哪怕不認識,哪怕語言不通,哪怕相隔千裏也會被吸引。別不信,真的有奴隸殺掉主人後不遠千裏去投奔盜趾,我遇到過一個奴隸投毒毒死了主人全家幾十口人卷了值錢的東西不遠千裏去找盜趾想為他效力。”


  一番漫無邊際的閑扯後兕子還是得麵對現實。


  她既然允諾了補貼食宿,便必須做到底,不然積攢起來的信譽便完蛋了,思來想去,從祖先的陪葬品裏挑了幾件或賣或融了鑄錢,總算將危機給渡了過去。


  蹋鞠賽順利結束,信譽更上一層樓時兕子忍不住感謝先祖。


  沒有先祖生前辛辛苦苦積攢,死後帶進陵墓裏的珍寶,她這回真不知要怎麽度過財政與信譽的雙重危機。


  吃絕戶飯吃得太頻繁容易引起懷疑的。


  青婧聽了兕子的感謝有一瞬的無言,不知該同情辛國曆代國君還是告訴兕子,你已經引起懷疑了,很多貴族正暗搓搓的結盟準備造反。


  不過想了想兕子的政策,青婧又覺得,哪怕沒絕戶飯這回事,貴族造反也是必然,還是不提醒了。


  小孩子嘛,多受點挫折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種地了。


  ***

  青婧並未等太久,歸鄉和辛國的貴族們沒讓她失望,暮春時節,春暖花開,老巫染疾,纏綿病榻,宜國人暴/動。


  氓庶愚昧無知,是非常好用的刀,雖然愚昧有數千年來統治階層努力洗腦的緣故,但青婧還是覺得,也不全是貴族的緣故。


  她師妹的出身可不是一般的底,母為無姓無氏的賤民,父為奴子,還是賤民,望舒可不會被人隨隨便便幾句話……呃,好吧,也不是隨隨便便幾句話,兕子的政策損害的不僅僅是貴族的利益,也有氓庶的。


  比如人口買/賣,兕子可以說是斷了氓庶的一條財路,斷人財路,甚於殺人父母。


  還有兕子一直以來的殘忍暴虐的手段,再加上一點微薄的錢財……青婧走過血流成河的台城大門,思考了須臾,還是覺得氓庶不無辜。


  自己不長腦子怎麽能怪別人壞呢?

  不長腦子真的是最不可饒恕的原罪。


  兕子很暴虐沒錯,但她的政策再天怒人怨,氓庶最終也還是會喝到肉湯的。


  青婧估摸著兕子也想給辛國的國人們一個教訓,禁衛們拚死抵抗,氓庶傷亡過萬,想來經此一遭,日後辛國很難再出現國人暴.動了,代價太慘重了。除非未來的統治者逼得底層活不下去了,不然國人們想來會很識相的保持安靜,不會再隨隨便便吃飽了撐的的摻和自己永遠不會獲益的事情,哪怕國君的位置上坐著的是一個不符合禮法的私生子。


  優哉遊哉的找到兕子時,兕子坐在寢殿的門口望著明月出神,完全無視了已化為戰場的台城各處傳來的背景音。


  “你怎麽來了?”


  “我來問問你要不要改主意。”青婧道。“現在這局勢,你要如何脫身?”


  貴族的甲士們緊跟著氓庶殺進了台城,兕子莫說翻盤,便是活命都難。


  兕子無奈。“讓你培育個農作物罷了,你以前搞的研究哪個不枯燥?”


  “我不是怕枯燥,隻是實在沒有信心那些愚蠢不長腦子的氓庶能為我做什麽,養大的是胎盤吧。”青婧歎道。


  兕子道:“他們現在是挺欠教訓的,但總能教好。”


  青婧不置可否。


  兕子道:“我不會改變主意,我也不需要你出手,我自己有法子活命。”


  青婧聞言也不再勉強。“你圖什麽呢?你又不愛那些氓庶,若真的愛他們,你不會下令禁衛針對氓庶殺無赦。”


  兕子道:“你說人死後輪回,來世出生何處完全看運氣,人力無法操控,祈福也罷,積善也罷,都無法幹涉來世。”


  青婧挑眉。“是啊。”


  “我覺得,並非完全不能幹涉。”兕子道。


  青婧無言的看著兕子。


  兕子笑,她知道,青婧聽到了。“若人間老有所養,幼有所依,無高低貴賤之別,誰也沒有權力拿走別人的生命,人人皆能吃飽穿暖,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那麽,除非亡者倒黴到沒投智慧生物的胎,否則來世如何能不好?”


  青婧道:“腦有恙,得治。”


  兕子道:“你的理想難道就不腦有恙了?咱倆半斤八兩。”


  青婧一時語塞。“一個死人而已,你不是會為了死人折騰活人的人。”


  “一半是我不能接受她的死法。”兕子道。“死得就像一隻不馴順的豚犬。”


  青婧:“.……氓庶奴隸不就是豚犬?”死法沒毛病呀。


  兕子無語道:“就因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覺得沒毛病,這個世道才更糟心。”


  青婧坦誠道:“我無法理解。”


  兕子也無言,青婧真是她見過的最奇葩的貴族,從來都不覺得下位者的造反有什麽問題,但也永遠無法理解下位者的痛苦。


  青婧好奇的問:“一半是因為一個死人,還有一半呢?”


  “為我自己,為不朽。”兕子回答。


  青婧更加無言的看著兕子。


  兕子自顧自道:“你說生存與繁衍是生物的第一本能,我覺得不是,生存才是唯一的第一本能,確切說,長生不朽,永遠不死才是生物的第一本能。”


  “無人永生。”青婧道。“萬事萬物皆有消亡之日。”


  “缺什麽想什麽,所以長生不朽才會成為生物的第一本能。”兕子道。“生物抵觸自盡,不僅僅是因為道德上自盡是罪行,更是因為自盡會死。”


  青婧沉默的看著兕子。


  兕子繼續道:“可即便不自盡,非常努力的活著,人也還是會死,因而生物寄希望於後代,後代的身上有自己的生命信息,生命信息通過後代不斷傳遞,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活著。有的父母會為了孩子的生存而犧牲自己,為的便是孩子能夠活得更久,將自己的生命繼續延續。但後代也還是會有絕嗣的風險。於是有了第三種活法,當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將你忘卻時便是你真正死去之時,那麽,一直都有人記得你呢?”


  “英雄之美在於悲劇,因為悲劇使人記憶深刻,而英雄的事跡廣為流傳,延續著英雄的生命。”兕子道。


  “所以你吃飽了撐的想當英雄。”


  “不。”兕子搖頭。“會被記住的不一定要是英雄,也可能是別的,比如人族四帝,哪怕有朝一日,四帝族的血脈斷絕,我相信,隻要人族的後裔沒死幹淨,它們四個就永遠不會死。”


  “那很難。”青婧道。


  兕子道:“阿父死的時候,我在他的靈堂上看到每個人都在哭,但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在為他的離去而傷心,他的屍體都還沒腐朽,所有人都便忘了他。那個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有朝一日我死了,我的葬禮一定會和阿父如出一轍。那一刻,我感覺到了最深刻入骨的寒冷,一個人的一生若活得一眼便能看到結局,實在是太可怕了。”


  青婧懂了。“你就是太無聊了。”


  兕子道:“可能吧,反正,我不怕難,我隻怕我來這世間走一遭,卻什麽都沒留下。我要一千年後有人記得我,一萬年後有人記得我,十萬年後也有記得我。”


  “那要不要一百萬年後也有人記得你?”青婧問。


  “那很好,不過人活著還是踏實些好。”兕子很踏實的道。


  “是啊,你真是我見過的活得最踏實的人。”青婧無語道。


  兕子回以純澈的笑容。


  青婧也笑。“希望你能活到名流千古之日。”


  兕子目送青婧轉身離去,繼續抬頭看月,直到窮桑侯送她的兩百護衛們的頭領一身是血的尋來,明顯是一路殺過來的,身邊護衛不是沒了就在阻擋敵人。


  “辛子,請隨外臣離開。”


  兕子搖頭道。“沒用的,大勢已去,我走了也沒意義。”


  “不會,君侯已遣軍北上,必助辛子奪回社稷誅滅叛臣。”


  已遣軍北上?

  兕子一時不知該腹誹歸鄉表現得太明顯還是窮桑侯太敏銳,知道護衛們會定時給窮桑國傳信,但能靠傳信判斷出辛國有變而提前做準備,嗅覺可想而知。


  心中腹誹不已,麵上卻是猶豫不已,頭領見了,不耐煩的將兕子抱了起來。


  窮桑國要穿過好幾個國家打辛國,甚至日後控製辛國,兕子這個幌子非常重要。


  剛將兕子抱起來頭領便覺脖頸一涼,兕子從他的懷裏跳走,落地時頭領也赫赫了兩聲,倒在了地上。


  兕子將匕首握在手裏慢慢走近,不太確定人是否涼透了,想了想,又用匕首在頭領的脖頸上又來了兩下,確定除非這人同青婧一般否則必定死得不能再死才在頭領身上搜了起來,很快就搜到了來自窮桑國的密信。


  辛國若有變,便帶著兕子去找北上的軍隊。


  信中雖未明言,但兕子還是能判斷出,窮桑國那支軍隊的目標也不全是辛國,若是辛國有變便是辛國,若是辛國沒變,那就是雲水周圍的幾個小國。


  大軍開拔,耗費的糧草不少,怎麽也得吃幾塊肉。


  兕子將密信塞回了頭顱身上藏好,起身離去。


  貴族豢養的甲士是最先尋來的,找了一圈沒找到兕子,在頭領身上翻了翻,翻出了密信,拿著密信走了。


  其後來的是國人,搜刮了一通值錢的東西,連屍體都沒放過,頭領身上的甲胄與甲胄內穿的絲衣都是值錢的東西,一樣都沒落下,最終將屍體剝得幹幹淨淨。


  最後來的是歸鄉,整個台城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兕子,思來想去,最後回到了寢殿,遣退了所有侍從甲士一個人找了個地方坐下等待。


  果然,暮色四合時兕子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衣服、頭發上盡是淤泥與水,手裏還拿著一包糕餅一邊走一邊吃,在台城人工池澤的淤泥裏埋了一整天,隻通過蘆葦做的通氣管呼氣,一整天沒吃沒喝,感覺快餓死了。


  “叔父可要用點?”兕子心情很好的問。


  一瞬間,歸鄉恍惚覺得,贏得是對方,不是自己。“你不怕我殺了你?”


  “你若會殺了我,此時此刻便不會在這等我。”兕子道。


  “你早知我會造反?”歸鄉問。


  兕子問:“這重要嗎?”


  抓重點好不好?


  “你封地的奴隸主和貴族在國都大亂時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盜賊滅了門。”歸鄉道。


  兕子毫無悲傷之情的道:“真是太可怕了。”


  歸鄉:“.……你既然早有準備,必有後手,我原以為窮桑國是你的後手,但你現在還在畢方台.……”


  歸鄉疑惑了,他實在是沒法猜測自家侄女的心思,這孩子真的是從來都沒正常過。


  兕子道:“我的後手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離開辛國前往蒲阪向王上書請求留學蒲阪,沒有我,窮桑國便不能以大義之名遠征辛國,若一意孤行,蒲阪便有了合理幹涉窮桑國的理由,沿途的國族也不敢冒著招惹蒲阪的風險借道。”


  歸鄉不解。“既有後手,何不殺了我?”


  兕子歎道:“叔父就莫要開玩笑了,我要有那能耐,能忍你們到現在。我隻是沒法忍也不想再忍了,但我不忍了,你們便要殺我,為了安全,還是就此作別吧,如此,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歸鄉道:“我會保留你封地的出息給你。”


  兕子怔了下。“多謝。”


  想了想,兕子還是道:“對了,叔父可會殺鹿?”


  歸鄉反問:“你希望他活著?”


  兕子搖頭。“我隻是想說,你殺他之前麻煩先安排百八十個女人和他睡。”


  歸鄉:???

  兕子繼續道:“我中毒已深,此生不會再有後。”


  歸鄉的麵色刹那間陰了下來,兕子仿佛沒看見般繼續道:“鉞他也與我一般,叔父你須得有個繼承人。”


  歸鄉年紀太大沒法生了。


  鉞傻了,雖然傻了大概率不影響行房,但後代也想別指望了。


  兕子雖然沒傻,但同樣不可能生育。


  一大家子隻剩下辛鹿還能生了。


  大概是看歸鄉快氣死了,兕子道:“叔父若實在是氣不過,可將孩子充作鉞的,待叔父與鉞百年之後,他會繼承你們的宗嗣。”


  人族說重視血緣也重視,說不重視也不重視,隻要有人繼承宗嗣,也不一定要是親生的,當然,如果是親生那是最好,如果不是,正常人也不會太過強求。


  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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