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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喜

  寬大的案上擺著一件件刀工精湛的玉器, 多是一些玉蟬、玉簪之類的小玩意。


  帝國禮製對不同身份之人的衣食住行都有嚴格的規定,但再好的規章製度也很難真的落實到每個人身上, 不然也不會有禮崩樂壞的出現。


  斷雲雪山多金玉礦藏, 當然,山道崎嶇,何況斷雲雪山這樣的雪山, 哪怕知道深山中有儲量豐富的礦藏也沒哪個種族能開采。但人力無法克服大自然的險峻, 大自然本身的力量卻可以。


  斷雲雪山積雪融化,匯聚成溪流, 溪流再匯聚成河自雪山中衝出時裹挾了山中無數的泥沙, 泥沙又裹挾了山石, 山石中有不少的礦石。


  這也使得發源於斷雲雪山的河流的上遊不適合耕作, 也仍舊會被人搶奪。


  辛原上的河流, 上遊河床上多多少少都能找到玉石, 而漱玉川是其中玉礦最豐富的河流,為了這處玉礦,辛原上曾經出現過的方國們和辛原周遭的方國就差打出狗腦子了。


  不過也因為是玉礦產地之一, 在辛原獲取玉石比南方容易得多, 庶人也可佩玉, 但隻能用一些非常劣質的玉, 好玉還是要給貴族的, 並且玉器的紋樣也有嚴格的限製, 逾越就要死全族。


  不過隨著辛襄子薨逝, 辛箏繼位,這種情況有了改變。


  辛箏對民間風氣的控製不嚴,或者說, 她的態度便是:隻要不違反辛律, 氓庶愛穿什麽就穿什麽,愛戴什麽就戴什麽,金玉隨便用。


  辛鹿掌權名不正言不順。哪怕通過與虞合作幹掉了大量的貴族坐穩了高位也無法名正言順的約束民間風氣,尤其是辛箏還在一邊放縱默許,辛國的民間玉器行業發展得很快,隨著辛鹿完全統一辛原,將漱玉川完全納入辛國的版圖,玉器行業更加蓬勃。


  皮草、糧食已經做得很大了,鹽……喜雖然對鹽的利潤很心動,但一來鹽是暴利,自古以來都是被貴族瓜分的,她的出身沒資格分湯;二來她不瞎,一直以來虞都將國君封地的鹽控製得嚴嚴實實的,完全是一人獨大,虞這麽做,顯然是辛箏的授意。


  思考一下辛侯在隔壁冀州的所作所為,喜敢篤定的說,日後辛侯歸國,所有沾染鹽業的人要麽吐出來要麽全家去死。


  千百年來官山海一直以來都遭到唾棄,被認為是與民爭利,但千百年也沒有哪個國君不想如此。


  甚至於,在更久遠的青帝時代,青帝便有這方麵的政策,哪怕現實條件不允許官山海,青帝也硬是將鑄幣和大部分的金屬給控製在了王權手中,可惜後繼者沒有青帝的手段,官山海自此成為虛無縹緲的幻夢。


  喜權衡了一番辛侯的能耐後識相的放棄了利用辛克的權勢去碰鹽這一塊,也沒去碰競爭最激烈的肉食生意,而是轉而做起了牛驢和玉器生意。


  辛律給每個人分地的同時又限製了每個人能擁有的土地數量上限,並且因為土地的所有權是辛侯的,氓庶隻有使用權,更絕的是使用權有年限,土地分給庶人,隻能庶人不想要了,或者人死了,官府收回,不能進行私人買賣。


  某些廢除了井田製推行私田製的買地自然沒法用。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喜挨家挨戶的找人租地,通過租賃的方式獲得了一大片草場三十年的使用權,建了一座牧場,專門養牛、驢和騾,以及少量的馬。


  不是不想養馬,隨著擊鞠在帝國風靡,哪怕馬很貴,但貴族不差錢,辛原每年出口的駿馬數量非常大,家家戶戶都有養馬。


  也不乏有人和喜一樣建牧場,然後大規模養馬的。


  但馬是戰略物資,喜有點懷疑辛侯會不會也想控製起來,且辛原最大的兩座馬場一座是辛侯的,虞在打理,另一座是辛克的,沒有任何馬場能和這兩位競爭。保險點,喜覺得,還是做牛驢騾這些耕作馱獸比較穩當。


  辛箏鼓勵畜耕代替人耕,肯定不會與民爭利,最重要的是,畜耕馱獸的需求比擊鞠用馬更大。


  比起走下層路線的牧場,喜的玉器生意卻是走的上層路線,賣的都是精美且品質好的珍貴玉器。


  喜認認真真的花掉了大半的家產夯實了打入新行業的基礎,摩拳擦掌做好了大賺特賺的準備,現實卻是殘酷的。


  最終走了上層路線的是牧場,玉器走了下層路線。


  精美的玉器運到南方被搶的風險太高了,哪怕雇傭了軍隊出身的山賊當護衛……護衛們搞得定剪徑的強人卻沒法搞定貴族。


  在自己的封地上,貴族是無冕之王:吾即法律。


  我說你有罪,你就有罪。


  既然有罪,抄貨物自然是理所當然的。


  習慣了辛侯製定的辛律以及虞嚴格推行辛律所打造的環境而對世道有所鬆懈的喜頓時就被打醒了,很快就收斂了,隻借辛克的影響在兗北做玉器生意,離辛國太近,辛克又是辛侯直屬軍隊的軍將,沒人敢搶她。


  但那麽點貴族能吃下多少玉器?

  搞到最後喜發現自己在國中賣些劣質玉器給氓庶走薄利多銷路線都比賣上品玉器給周遭國家的貴族賺錢。


  都是賺錢,怎麽賺不是賺。


  喜毫不猶豫的轉換了思路。


  賣給氓庶的玉器,用的料子不能太好,但沒關係,料子不夠好,刀工來補,重金聘請了一大堆玉匠,又尋了不少手巧的孩童給玉匠們給學徒以培養更多的人手。


  紋樣有限製,還是沒關係,隻要不是用畢方鳥紋、玉璧之類的犯禁紋樣,辛侯懶得管,辛鹿管不了。而在這之外,人多思路多,喜花錢買紋樣,不論是什麽人,隻要畫在花樣好,她都願意花錢買下來。


  靠著物美價廉,喜很輕易便將辛國剛剛興起的底層玉器行業給吃下了大半。


  而牧場,若非虞每年都會從民間買數萬牛馬,並且一年買的量比一年多,喜覺得自己早破產了。


  但牧場的前景又讓虞無法狠下心及時止損,隻要能堅持下去,堅持到辛侯歸國,辛國更上一層樓,她相信自己一定會賺翻,隻能咬牙啃老本和從別的行業拆東牆補西牆。


  每回看賬都心如刀絞。


  不看不行,越看越痛苦,好想及時止損。


  也對還能賺錢的行業更加看重,尤其是玉器。


  不是專業的,很難輕易判斷玉器的品質,這也讓玉器這一行業很容易造假,喜不想給人取代自己的機會,便狠抓玉器的質量。


  每一件玉器都細細的檢查,不論是品質還是刀工一樣都不能落下,坐了半日,看了上百件玉器,喜將其中不滿意的挑了出來,讓人送回去給雕琢的匠人重做,隻給一次機會,刀工若還不能完美就罰錢。


  將掌櫃敲打了一番,喜這才離開,出門沒兩步便看到了一輛經過的安車。


  車上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女子戴著遮著半張臉的銀麵具,喜認得她,是國君的長吏虞。


  旁邊的青年男子,喜也認識,雖然隻見過一麵,但青年生得太好,很難令人不記憶深刻。


  確切說,辛氏公族這一族,不論嫡係還是旁支都生得格外得好。


  好的資源都是向貴族傾斜的,美麗也是一種資源,哪怕貴族的始封君是個超級醜八怪,其子孫也會在一代又一代的美人優化下一代比一代美。


  但辛氏一族即便是在貴族中也是佼佼者,不是單個出眾的那種,而是整族都生得格外出色。


  上天仿佛格外鍾愛辛氏,天才與美人降生的格外頻繁,也死得格外不值錢。


  喜有時候挺慶幸辛克是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的,不然莫說和她結婚了,辛克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問題。


  “不過,虞和我可一樣呐。”喜對著遠去的安車中舉止親昵的倆人歎道。


  辛駟的皮相生得很好,不過,不知是否辛氏內部這一代的血親相殺沒有曾經那般凶殘,辛駟又被辛鹿給保護得太好的緣故,在喜看來,辛駟委實是天真得可愛。


  卻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辛鹿的年歲已不小,雖然辛襄子活了六十多歲,但誰也不敢說老子能活六十多歲,兒子也能,尤其是辛鹿這回一病就是大半年,不僅死活治不好,還每況愈下。


  辛鹿若是死了,辛駟這個先嗣君的私生子的前途可委實難測。


  誠然,辛鹿一直都想讓辛駟繼承辛國,但一來辛箏還沒死,二來辛鹿有自己的親生子,誰知道他以前是否騙辛駟的,正常人誰會在有親生子嗣時而將自己的一切交給養子?

  哪怕辛鹿真的腦抽了願意,親生子終究是最合法的繼承人,辛駟名不正言不順,又沒有辛鹿的能力,能否坐穩也是個問題。


  略微感慨了兩句,喜乘著馬車去了趟神廟,取了自己前些日子放在廟裏祝禱的平安玉符。


  回來的路上喜又買了一隻格外肥的羊,又買了一大堆的肉脯和糖鹽各一罐,回家時不論是辛克還是兩個孩子都還沒回來,喜將羊交給了仆人。


  雖然辛國別的仍舊有奴隸,包括都城,但國君直屬封地都已廢奴,沒有了奴隸的存在,喜也慢慢習慣了沒有奴隸的生活,搬到國君直屬封地後,幹脆沒帶奴隸,隻雇了一個做飯很好吃的老嫗為自家家洗衣做飯。


  辛律規定雇傭關係不帶人身依附,因而喜花錢買的直屬老嫗為自己做飯的勞力,並不能像掌控過去的奴隸一般控製雇傭仆人的生殺予奪,但也沒影響。封地很繁華,不管想要什麽,街上都有賣的地方,這種情況下她缺的不是可以組成一個生態圈的奴隸們,而是一個洗衣做飯的人,隻要衣服洗得幹淨,飯做得好吃就夠了。


  讓老嫗去做飯,喜開始收拾起出遠門需要的東西,一邊收拾一邊歎氣。


  辛克一進門便看到喜在歎息。


  “在擔心商?”辛克道。“商北雖然遠了點,但跟著宜築城也隻是條件苦了點,並無危險,你若怕他吃苦,可以多給他一些錢。”


  喜問:“在南方要有多少錢才能像在國君封地一般方便?”


  辛克頓時就被堵住了。


  有多少錢都不能。


  辛侯的直屬封地如今的繁華是虞與辛侯十多年的心血,打破了原本的所有框架打造的新秩序,外麵的地方哪怕想學也沒有這個土壤。


  喜繼續道:“我也不是在歎商,就像你說的,跟著宜築城雖然會很苦,至少安全。他要是去更南方的夷彭列島或是陵光半島,那我就得擔心他會不會染疫了。”


  南方瘴癘之橫行,著實讓她這個北方人服氣,比起讓孩子去麵對南方的瘴癘,去商北從無到有的築城反倒不覺得難以接受了。


  辛克不解:“那你在歎什麽?”


  “我在歎南方的庶人。”喜道。


  辛克愈發不解,抽什麽瘋這是?“歎什麽?”


  “他們如果能有錢那該多好。”喜道。


  辛克一臉懵。“啊?”


  喜解釋道:“他們若是有錢,就能買得起我的玉器,我的牛、驢、騾子,我的牧場一直都在賠錢。”


  說到最後,喜仿佛帶上了哭腔。哪怕可以通過虞解決一部分牲畜的銷路兜底,但大部分仍舊滯留。


  公得實在賣不掉還能宰殺賣給肉鋪,雖然用來做耕畜的牛這麽宰了也挽不回所有的成本,但能挽回一點是一點。


  可母的不能殺,得繼續養。


  牧場的牲畜越來越多,原有的草場已經不夠,她隻能繼續增加牧場的草場麵積,同時從別的地方購入更多的牧草,開銷越來越大。


  辛克道:“我聽南邊回來的退伍軍卒提過,南方的庶人買了耕牛也保不住,就算有錢,想來也不會如此浪費。”


  喜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利劍給刺了個對穿。“你不會說話可以當自己是啞巴。”


  辛克頓覺委屈。“我認真給你提意見呢。”


  喜瞅了瞅辛克的俊臉,不管看多少年還是沒多少抵抗力。“對不起,我不是衝你發脾氣,就是虧錢虧得太多有點心情不好。”


  “沒事。”辛克很大度的道。“其實你的問題也不是不能解決,隻要有朝一日大君將她的秩序推廣到整個兗北,甚至更遼闊的疆域,你牧場裏的家畜莫說脫手,還會供不應求。”


  我也知道啊,但辛侯一直不歸國,也始終沒表現出一個正常君王對外擴張的野心。


  思及此,喜瞅了瞅辛克的表情,發現辛克的眉目間隱有憂色。“發生什麽事了?”


  辛克從來都不瞞喜什麽,行軍打仗他很擅長,但人心謀略方麵他卻比喜差了一大截。“是代君,他可能要不好了。”


  “他不好也有大半年了吧。”喜道。


  雖然老人生病還病了這麽久很值得擔心,但鑒於辛襄子晚年時纏綿病榻數年就是不肯死,急壞了許多人,誰也不能說辛鹿不會和他老子一樣。尤其是辛鹿的身體底子比辛襄子更好,理論上更能熬。


  辛克遲疑了下。“他加快了立辛駟為代君的事。”


  若非真的要不好了,辛鹿不會突然加快進度。


  喜問:“大君可知?”


  代君都要死了,真正的國君也該回來了。


  “自然是知曉的。”辛克道。


  “那你擔心什麽?”喜不解,辛鹿的兩個孩子,不論是養子還是親子,加一塊都不是辛箏的一合之敵,有什麽好地方的?等著辛箏回來為辛箏呐喊助威就夠了。


  “是虞。”辛克道。“她和辛駟走得很近。”


  “你是想說近得都到床上了吧?”喜問。


  辛克點頭。


  喜不解。“雖然辛駟很美,虞也好美少年,但這應該不是你擔心的原因。”


  虞好美少年,愛二十五歲以下生得美麗的少年,愛得非常專一,專一到多年來身邊服侍的美少年換了一茬又一茬,無一超過二十五.……不,還是有的,至少辛駟就超過了二十五歲,但辛駟是貴族,保養得非常好,皮膚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歲,且那張姣好的臉也足以彌補不少年齡劣勢。


  虞對權力的喜愛絕對勝過對美少年,美少年再美,短則幾個月,多則三五載就厭了,唯有權力,十餘年不曾有過絲毫厭倦,可以預見,未來幾十年也不會有。


  辛駟再美,虞的想法也隻會是送上門來給睡的極品美人,不睡白不睡。


  辛克猶豫了下,道:“有傳聞說大君年少時中毒傷了身子,不會有後代,大君五服之內的近親如今還活著的不多。”


  辛氏一族在凶殘的內鬥以及辛箏、辛歸鄉與辛鹿叔侄三人的努力下委實不剩幾個人了。


  喜皺眉。“可信度如何?”


  辛克道:“可能性不低。”


  喜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商去商北,讓小舟跟著一起去。”


  辛克愣住。“為何?”


  “安全。”喜道。“你是不是忘了,雖然很遠,但你也是公族後代。現在這幾個死了,與大君血緣最近的便是你了。”


  與一個無嗣的國君血緣關係很近理論上是好事,但辛侯是個正常人嗎?

  辛克果斷道:“讓他們兄妹倆一起走。”


  喜看了看自己準備的東西,還得多準備一份。“虞怎麽了?”


  話題有點跳,但多年夫妻,辛克能理解喜的思路,回道:“若辛駟成為嗣君,她與辛駟成婚,誕下子嗣,再殺死辛駟,辛國未來便是她的。”


  虞不會為了美色而有異心,但權力就不好說了。


  喜聞言想了想,問:“虞年長大君幾何?”


  “虞年終大君十載。”


  “虞可是大君的對手?”


  辛克想了想,回答:“不是。”


  喜回以白眼。“那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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