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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辛鹿

  “來人.……”


  喊了好一會也沒人回應, 辛鹿努力自病重的昏昏沉沉中蘇醒,殿內空無一人, 好一會才想起辛國已經變了天。


  辛箏要回來了。


  亂位的要回到各自該回的位置。


  所有人不是去邊境迎接辛箏便是去尋下家了。


  “哈哈哈……”


  辛箏推門而入時聽到的便是辛鹿格外淒涼的笑聲。“阿兄, 你笑得真難聽。”


  辛鹿差點被自己的笑聲嗆到,不可思異的看向辛箏。


  辛箏緩步走到辛鹿的床邊坐下,十二年沒見, 辛鹿老得很快, 四十幾歲的人,看上去卻老得跟六十幾歲似的。


  “阿兄, 你老得可真快。”辛箏頗為感慨。“我記得我走的時候你的模樣和實際年齡差得還沒這麽大。”


  以私生子的身份竊國, 不僅要坐穩位置, 還令辛國開疆拓土, 就沒有那樁是不費心力的, 這麽折騰個十幾年, 辛鹿的頭發隻是灰白而非全白都是保養得宜了。


  辛鹿疑惑的看著辛箏。


  辛箏見了,恍然:“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我看上去很健康?明明你給我吃了那麽多鉛汞,我如今的年紀哪怕還活著也不應該健康。”


  辛鹿確實很疑惑。


  鉛汞之毒是無解的, 隻能天長日久的調理身體, 而那需要的時間, 長得足夠人投胎好幾回了。


  辛箏那些年陸陸續續服食的量, 十輩子的時間都調理不幹淨。


  然而, 辛箏除了臉色蒼白得有點病態, 看上去很正常。


  辛箏道:“我沒有治好, 你看我的牙齦。”辛箏扒了扒自己的下唇,露出牙齦,牙齦上伴隨她多年的紫線仍舊在。“你看我很正常是因為青婧替換了我出了問題的神經節保持我頭腦的理智。隻是鉛汞毒素排到最後越來越難排, 英年早逝的陰影現在都還沒趕走, 不過也不算太差,上回見麵時青婧給我檢查了一番,告訴我我現在好好養生,能活到四十歲,比剛開始見麵時她給我預估的活不過二十歲,最後幾年還會老年癡呆好太多了。”


  辛鹿沉默須臾,問:“你那麽早就知道了?”


  “比那更早,青婧隻是幫我確認了。”辛箏歎道。“我更早的時候就在懷疑了,隻是沒想到,虎毒不食子,阿兄你卻連虎毒都不如。”


  “你是來奚落我的?”辛鹿有些詫異。“你不是這樣的性格。”


  在他記憶裏辛箏的性格屬於越強大越扭曲那種,有功夫奚落別人不如琢磨如何換著花樣殺人。


  辛箏道:“當然不是,方才隻是單純的感慨而已,當年你若給我下致死的量,如今也不會淪落至此。”


  辛鹿苦笑:“我想過,但黨薄不同意,我隻能給你用失去生育能力而不致死的量。”


  “媵母啊。”辛箏眼神流露出了莫名之色。“你拿了她什麽把柄竟能讓她暗中倒向你?”


  這是她想不通的。


  從明白自己是怎麽中的鉛汞之毒後她便知道自己的媵母已背叛了自己,但她始終沒想明白黨薄背叛的理由。


  新君的媵母隻要好好輔佐幼主,前途一片光明,沒理由去支持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更無感情的私生子。


  “我沒有她的把柄。”辛鹿捂住胃部,緩了緩,解釋道。“在你之前,先君有過另一位嗣君。”


  “我知道。”辛箏漠然道。“任性自私還蠢,生生將自己給玩死了,人才。”


  辛鹿聞言氣道:“不許你侮辱嗣君,嗣君心地寬厚仁德,遠不是你能比的。”


  “是啊,他比我寬厚仁德。”辛箏一針見血道:“所以他被人玩死了,我還活蹦亂跳的。”


  辛鹿差點氣到厥過去。


  辛箏繼續道:“不過他也是嫡嗣,和我一樣生下來便由媵母撫養,比起隻養了幾年的我,無疑是養了二十多年的伯兄感情更深厚。唔,媵母背叛我的原因是伯兄,看你那麽努力想讓辛駟成為代君和我的繼承人,她應當也是如此。但比起想弄死我的你,她對我又有點感情,不想殺了我,便想讓我無嗣而亡,我若無嗣,勢必要過繼,阿母不會允許一個和她沒有血緣的私生子繼位,再加上合法的繼承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此一來,辛駟就是最合適的選擇了。”


  辛鹿一時語噎,全都猜對了。


  辛箏拊掌道。“你們的計劃挺不錯的,換個人肯定就成功了,可惜碰上的是我。”


  辛鹿無言。


  用正常人的思維去針對一個非正常人,結局一早便注定了。


  “不過,她是為了伯兄,你又是為了什麽?”辛箏頗為不解的問。“我曾經以為你是為了成為第二個葛天侯,但你的所作所為又不像。”


  葛天侯肯定不會做出江山不給親生骨肉給別人的孩子的事。


  辛鹿道:“我的生母是奴隸。”


  辛箏淡淡的哦了聲,這她還真不知道,但話說回來,誰會無聊到去關心私生子的兄弟姐妹生母是人還是牛鬼蛇神?


  “我雖是國君之子,但因為不合法,便也是奴隸。”辛鹿看著辛箏道。“生下來便錦衣玉食的你永遠不會明白奴隸的生活有多苦,是阿兄救了我,讓我過上人的生活,溫飽,有身份地位。”


  “我的確無法真正理解奴隸的痛苦,因為我不是奴隸。”辛箏道。“但和你相同出身的葛天侯必定是理解的,他選擇殺出一條做人的路,而你選擇做一條光鮮亮麗的狗。”


  人與人之間的差異,甚於人和狗。


  辛鹿訝異的看著辛箏,竟然有人會欣賞葛天侯的所作所為?

  沒有人會當著葛天侯的麵指責他的惡行,但普世對葛天侯的所作所為的定義卻是一致的:狼子野心,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寡廉鮮恥。


  前任葛天侯於他有生恩。


  葛天嗣君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提拔他,讓他做自己的從人,讓他有機會接受教育,讀書習武,給他更好的生活與身份地位,可以說是有再造之恩。


  葛天侯的上位可以說背叛了所有有恩於他的人,其中大半不僅被背叛了,還被他給殺了。


  辛箏理所當然道:“生而為人,想做為人活著,不是應該的嗎?”


  沒有人生來就該做誰的奴隸,葛天侯無疑是一個很有覺悟的人。


  辛鹿誠懇道:“你真是個怪物。”


  辛箏頜首。“多謝誇獎。”


  辛鹿噎住了,胃也更疼了。


  辛鹿說不出話了,辛箏卻還有話要說:“閑話就說到這了,你這些年能夠在代君的位置上穩穩當當的,手裏肯定有不少舊貴族的把柄,都給我。”


  “你要清理所有的舊貴族?”辛鹿詫異,新貴全是他提拔上來的,哪怕最終會為了利益背叛他倒向辛箏,辛箏敢全心依賴新貴不做製衡?


  辛箏搖頭。“怎麽可能,做為國君,孤的國家,居然有土地不受我的命令,有別的人有收稅、養兵馬還有免稅的權力,甚至有的人比孤還有錢,如此豈有此理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辛鹿呆住了。“你要幹掉所有貴族?”


  多麽瘋狂的舉動,正常人是萬萬做不來的,不論有多少個國家變法,國君與貴族最終還是會互相妥協,區別在於誰退讓得多一些。


  幹掉所有貴族,這是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做的事。


  但話說回來,辛箏是正常人?


  辛箏不可思異的看著辛鹿:“在你眼裏孤竟那般喪心病狂嗎?”


  辛鹿以眼神反問你幾時不喪心病狂了?


  辛箏道:“隻要他們願意交出封地,放棄養私兵、征稅、免稅的權力,並且交出大部分的錢財,不能比孤更有錢,孤願意大度的赦免他們。畢竟生命何其寶貴,殺人太喪心病狂了。”


  辛鹿很想幫辛箏回憶一下她在位四年裏城牆上林立的風幹人林,這世上沒人比辛箏更沒資格說生命寶貴:“放棄了那些,貴族還是貴族嗎?”


  “孤不知,那也不關孤的事。”辛箏理直氣壯的回答。


  行吧。


  辛鹿明白了,別人最多是和分封製幹上,辛箏卻是和貴族的所有權力幹上了。


  這很辛箏。


  一個缺錢時能幹出殺人全家好吃絕戶的君王,能容忍貴族的權力?

  “你能給我什麽?”辛鹿問。


  隻是動了貴族的封地的變法尚且動輒血流成河,何況辛箏要動貴族的所有權力,想讓他冒那麽大的風險幫辛箏,總得有足夠的回報。


  辛箏道:“辛駟和你的兒子雖無婚生子,卻有私生子,我會給他們足夠的財富讓他們能夠像少君一樣優渥的過完一生。”


  辛駟想當國君,自然不可能隨便找個人結婚,但他的私生子身份終究是汙點,想找一門好親事隻能學葛天侯,找一個血統高貴的貴女合婚。


  不過比起葛天侯,辛駟的火候和自製力顯然遜色不止一籌。


  葛天侯終其一生不沾二色,確保自己所有的子女都是井雉生的,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井雉子女的地位,哪怕今歲上半年廢儲鬧得朝野動蕩,也還是井雉的孩子之間的內部爭鬥,肉始終爛在鍋裏。


  這種做法換來了葛天侯與井雉之間沒有太大裂痕的強強聯合,哪怕是這夫妻倆後期因為權欲自己掐了起來,也因為彼此利益綁得太死沒法下殺手。


  可以說,葛天侯這輩子有什麽人是他真正信任的,可以托付後背的人,無疑是井雉。


  辛駟打算合婚貴女,卻沒有葛天侯強強聯合的想法,因而婚生子一個都沒有,私生子卻有好幾個。


  辛鹿的兒子則是因為年紀,年方十一,離成婚還早著呢,但生為貴族,沒有結婚並不妨礙他睡女奴隸,死的時候已經有兩名私生子女。不過考慮孩子父母的年紀,辛箏非常懷疑這倆私生子有哪個能長大。


  人族男女未滿十五歲生孩子基本生一個死一個,少有能長大成人的。


  辛鹿道:“你即便歸國也仍需繼承人。”


  辛箏目光冷凝的看著辛鹿。“所以?”


  “辛氏的近支旁係被你、歸鄉與我三輪殺戮,至今已無無幾人。”辛鹿道。“駟的孩子們是與你血緣最近的血親。”


  辛箏反問:“誰規定我百年之後必須讓我的血親來繼承我的一切?”


  辛鹿不解。“難道你想讓一個外人來繼承?”


  “不可以嗎?”辛箏道。“一個從未害過我的外人難道不比你們這些盼著我去死的血親好?”


  “可以,但你要如何解決血緣繼承製?”


  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我所有的血親都死了,繼承製自然不再是問題。”


  辛鹿臉瞬間青了。


  辛箏道:“放心,不會傷害你的寶貝們的,他們是私生子,沒有繼承權,我不會閑得無聊去找他們麻煩。自然,我也不會理會他們的死活,你若是願意幫我點忙省點事,我不介意給他們一筆讓他們能夠用到長大的錢。”


  “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我改主意了不行嗎?答不答應?還不答應的話我可能又改主意了。”辛箏非常和藹的回答。


  辛鹿急道:“你不能這樣!”


  辛箏道:“我能。”


  辛鹿瞪了辛箏片刻,終究妥協。“我答應你。”


  “早這樣不就完了。”辛箏取出一枚丹藥。“吃了它。”


  辛鹿疑惑的伸手接過。“什麽?”


  辛箏回答:“燃命丹,吃下去後你會隻剩下四個月的壽命,但這四個月裏你的身體狀態會恢複到最好,並且精力無極限。”


  辛鹿遲疑了下,忽問:“我如今的身體狀況可有你的關係?”


  辛箏想了想,還是回答:“它山石。”


  辛鹿疑惑的看著辛箏。


  “那是玉匠用來雕琢玉石的工具的打造材料。”辛箏解釋道。“它山石和鉛汞一樣,都不是毒/藥,但它山石研磨成粉末後給人服下,粉末會粘在胃壁上,在長期的摩擦中,會讓人得胃潰瘍,最終死於胃出血。”


  雖然取人速度比鉛汞快,服食了鉛汞,辛箏這麽多年過去都還沒解決身體問題,但服食了它山石的粉末,剖腹開胃清理它山石的粉末即可。隻是不像鉛汞中毒隻有青婧一個人有辦法,服食了它山石粉末,元洲大地上能治的醫者還是有十指之數的。


  遺憾的是,辛鹿都沒遇到,唯一打過交道的青婧對他完全沒興趣,自然不會撿起醫者不能見死不救的職業節操。


  辛鹿神情複雜的看著辛箏。


  辛箏問:“怎麽了?”


  辛鹿將丹藥送入口中吞下:“沒什麽。”


  辛箏哦了聲。“既然沒什麽那你就好好幹,孤就先走了,希望孤從邊境回到畢方台時你已經將人清理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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