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修
結束一天的政務工作青婧迫不及待的投入自己的諸多研究中。
先去地裏看了自己種的作物。
台城做為有軍事用途的建築, 內部是圈了不少地的，若被人給圍了, 也能自己種點東西。不過葛天國的版圖擴張, 台城雖然也時有動亂，但都是內部逼宮，宮變最重要的便是效率, 絕不可能拖上幾個月。這些土地便沒派上用場, 慢慢被用作別的用途。
種上了觀賞性的花木供貴人賞玩，再放養一些溫馴無害的動物供貴人有興致時狩獵之用。
青婧清了一片土地用於農耕實驗田, 每天都要來看看。
跑到田邊時不出所料的發現麥苗又焉了幾分, 更有一些麥苗已經凍死了, 凍死的原因也不難看出來。
呼嘯的冷風, 尺厚的積雪, 滴水成冰的氣候, 這些麥苗能夠撐到如今本身就已經很奇跡了。
青婧擺了擺手，讓因為死了不少麥苗戰戰兢兢怕人頭落地的奴仆們退下，自己一個人蹲在田埂邊思索。
雖然她有研究過小冰期, 但怎麽也沒想到小冰期這麽難以戰勝, 簡直是大自然在告訴凡人：祖宗永遠都是你祖宗。
全球範圍的降溫, 不論多麽偉大的明君豪傑都是渣渣, 全都無力解決問題, 能活著就不錯了。
哪怕是她也做不到。
這些麥的耐寒性已經非常出色了, 放在南方都能越冬了, 秋季播種，冬季做好保溫措施，翌年夏季就能收獲。
然而, 在這北方, 冬季還沒過去三分之一便開始凍死了。
更遺憾的是，帝國的大部分人口都在北方，糧食欠收的打擊是驚人的。
莫說越冬了，正常的春種秋收都開始出問題了。
人族原本已經摸索出了一套輪作技術，按著時節先種一樣作物，第一茬作物成熟後無縫銜接下一茬作物。
氣候變冷，第一茬作物發芽生長速度變慢，該種第二茬作物時前一茬都還沒成熟。
這個問題暫時得到了解決，青婧讓人先育苗。
先平整伺弄出一塊肥地，播種，要用最密的密度來播種，這麽個做法，地力不夠，作物很快就會枯死。因此需要勤澆水施肥，做好保溫的措施，等作物的苗長出來了，再移植到地裏去。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青婧記得自己翻閱史料找小冰期的氣候記載時看到過許多夏天下雨雹的記載，春天開的桃花春季死活不開，一直等到夏季才開花。
溫度回升遲了十天半個月勉強能接受，推遲幾個月，沒法活了。
現實的是，每回小冰期都會出現這種回溫推遲幾個月的情況。
“文明真是脆弱啊。”青婧歎道。
小冰期對於這顆星球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對於凡人而言卻是足以讓文明陷入崩潰的災難，還是難以反抗的那種。
歎息著，青婧抬起右手，食指在太陽穴上敲了敲，視野裏出現了修，但實際上卻是什麽都沒有的。
修的精神投影瞅了瞅麥田，瞬間便猜到了怎麽回事。“哎呀，凍死了四分之一呢，你的研究好像又失敗了。”
青婧無視修幸災樂禍的神情，問：“過去的三十萬載裏，這顆星球上有沒有克服了小冰期的文明？不是羽族那種利用大量的水利設施與森林將損失控製到最低的情況，是真正的克服。”
修反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答案？”
精神投影就是這點好，腦子根本不在那裏，讀不了心。當然，青婧有理由懷疑哪怕麵對麵，修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也讀不出什麽。
青婧道：“若是沒有，你不需要做出這麽一副賤賤的模樣，看來是有的。”
修：“.……”忘了哪怕沒有讀心術青婧也還是個人精子。
“他們怎麽克服糧食問題的？”青婧看向凍死了四分之一的麥苗。“除非那幾個，看你的眼神，看來克服了這個問題的文明不是幾個，而是一個。那個文明除非和無啟一樣不需要進食，否則繞不開糧食問題，它怎麽保障全球降溫時糧食產糧不減少，甚至增產的？”
修道：“我不想告訴你，你也沒必要管這些，這芸芸眾生與你何幹？”
“與我有用。”青婧回答。“我說過的，我要成為全知妖，那需要很多很多的人，確切說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文明來幫助我。”
修一言難盡的看著青婧。“你的腦子被那個叫辛箏的人族帶進溝裏了。”
青婧道：“你說被她帶進溝裏了，那你倒是提供一個比她更好更具有可行性的方向給我呀，隻要你能夠提供，莫說不管蒼生死活，便是為你毀滅世界我也願意。”
修.……提供不了。
不論是全知妖，還是非常簡單的星星上有什麽這種問題，想要解決都必須依賴整個文明的力量。
青婧的理想必須依托文明才能實現。
那個叫辛箏的人族或許是為了控製青婧的破壞性而誘導了青婧，但她提供的思路與方向卻是正確且唯一正確的。
“看來你提供不了。”青婧道。
修沉默須臾。“是啊，我提供不了，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就下了，我今天還有工作要幹。”
“那個文明是怎麽解決小冰期的？”青婧問。
修重複了自己的問題：“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青婧想了想，問：“你有沒有想過天人族是什麽？大荒這顆星球上有很多的智慧物種，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雌雄分化的，雌雄同體的，無性別甚至無形無相的，縱是如此，天人也仍舊特殊得無與倫比。”
大荒的智慧物種不僅打她辛苦編著的進化論的臉，還非常的不講理，至少表麵上看非常的非常不講理，而在這一堆不講理的物種中，天人能排進前二，頭名是無相。
修自然想過，做為一個天人，祂自然也研究過自己。“你有想法？”
“嗯。”青婧點頭。
“什麽想法？”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青婧反問。
修噎了下。“若你的答案有足夠的分量，我也可以告訴你一些東西。”
青婧道：“別的物種死了就是死了，撐死也就死得怨氣衝天的那一茬有可能化為邪靈，或是不怨氣衝天，但充滿牽絆不舍的精神殘留有可能化為魅靈。但不論是邪靈還是魅靈，本質上都已經是另一個存在了。但天人族不，天人死後還會以精神形態存在很長時間。”
修道：“普通人死後同樣會有精神殘留，隻是很微弱，很快就會消失。”
“是啊，很快就會消失，也無法與生者交流，但天人呢？”青婧一臉真不講理的道。“天人死後的精神形態是能與生者交流的，雖然僅限於同族，不論死活，能思考，能與同類交流，這與生者有什麽區別？”
“亡者無法進食，不知寒暑。”
青婧噎了下，很快找到了反擊點。“無相也如此啊，所以你不覺得，死去的天人們可能不是死了，而是另一種生命的存在形式嗎？或者說，褪去了軀殼的所謂亡者才是天人們真正的生命形態。”
修若有所思。“你是說所謂的精神生命或是能量生命嗎？”
青婧一臉你說的什麽？
修隨手發給青婧一堆東西。
青婧瞬間理解了修說的什麽。
這顆星球上曾經的一些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後開始思考起一個問題：浩瀚星空，我們是獨一無二的嗎？如果不是獨一無二的，那麽別的星球上的生命是否與我們一般？若不是，會是什麽模樣？
這個問題引出了無數人的幻想。
精神生命與能量生命便是幻想之一。
有小說家在寫小說時提出了一種關於生命形態的幻想，精神生命，也可以稱之為能量生命。一類以精神能量形態存在的生命與文明，它們沒有物質上的軀體，卻擁有強大的精神能量，可以無視任何環境往來任何地方。
青婧：“那個小說家所屬的文明一定很發達。”
文明不發達沒人會去思考這些與生存無關，有的沒的的東西。
修道：“天人族有軀體，而且能量普遍具有惰性，若真有精神生命的存在，思維應該很懶惰，壽命漫長無比。”
天人族是長生種，但也沒到壽命漫長無比的長度，跟懶惰更是一點關係，天人族的思維相當活躍，若非如此也不會在三十萬載之前一枝獨秀引來滅族之禍。
“那些都是猜測，沒見到一隻真正的精神生命體之前，什麽都可能。”青婧道。
“這些可能是猜測，但精神能量生命，顧名思義，以精神能量的形態存在，你我可是用著血肉之軀的，還不是學常儀那般自己造的，而是十月懷胎在母親的子宮裏發育出來的。”說到這修頓了頓。“比起天人，常儀都更像精神生命。”
常儀是神子，若常儀是精神生命，那麽，別的神子們呢？
修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一點什麽。
青婧道：“是挺像的，但常儀會自己製造軀體混跡人間，說不定我們的軀體也是製造出來的，不過.……這樣的話又有點解釋不了為何天人繁衍後代的方式是和正常生命一樣的男女交/合，精神生命體若繁衍後代，怎麽都應該更靠攏無相，直接分裂出子體才對。而且，一個常儀可能是無聊，但整個天人族若都如此，明顯不合理，興趣可能決定個體的行為，但要決定整個族群的行為，要麽利益要麽被迫，前者我想不到天人族得到了什麽，後者，我也想象不了有什麽存在能夠如此大手筆。”
修無言。
真巧，祂知道一個能夠做到如此大手筆並且閑得無聊的存在。
察覺到修怪異的安靜，青婧問:“你想到了什麽？”
修道：“我有個想法，但這需要一個天人族褪去軀殼實驗一下。”
青婧警惕道：“要試你自己試，我不會配合的。”
說好聽點是褪去軀殼，說難聽點不就是去死嗎？
雖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但她的道是全知妖，不是天人族究竟是碳基生命還是精神能量生命。
修無語道：“崽崽，你要相信，這世上誰都會傷害你，包括生你的父母，唯獨阿父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青婧不置可否。“那你要放棄嗎？”
“不。”修搖頭。
青婧又問：“可這世上隻有你我兩隻天人.……莫非你打算找別的女人生孩子看能否生出一隻天人來？我馬上讓人去為你準備一千名女人，一千個胎兒，總能有一個繼承天人血脈的。”
修：“.……我沒那麽泯滅人性。”
青婧哦了聲，又道：“那我來吧。”
修疑惑的看著青婧，青婧解釋道：“女子雖然不能像男子一樣日耕耘成千上萬的子嗣，但月耕還是可以做到的，女子每個月會排一次卵，將卵取出來與男子的精/子結合成胚胎再找個女子將胚胎放進她子宮裏，每年至少能得到十個孩子。十年一百個，一百年一千個，總會有返祖者。”
修：“.……若有返祖者，那就是崽崽你的同類。非返祖的你想怎麽禍害都行，但返祖的，為父不會讓你傷害它的。”
“你剛才還說永遠不會傷害我。”
“我永遠不會傷害崽崽是因為崽崽是我的同類和孩子，返祖者也是，你見過哪個父母會為了讓一個孩子高興而傷害另一個孩子？”修理所當然道。
“我見過啊。”青婧道。“修你沒見過是你見識少，不對，不是修你見識太少，是你從未認真的觀察過人族吧。”
不然就該知道為了讓一個孩子高興而傷害別的孩子，甚至殺死別的孩子在人族是很尋常的事。
“別人怎麽做是別人的事，與我無關，但我不允許你跟著學。”修道。
青婧瞥了撇嘴，沒堅持。“那你自己想辦法吧，有結果的時候記得告訴我。”
“我會的。”
“你可得到收獲？”
修疑惑的看著青婧。
青婧提醒：“我已經回答了你，該你回答我了。”
“你真執著。”修歎道。“我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隻能提示你方向。”
“為何？”
“有個傻子曾經試圖通過教導石器時代的文明高等文明的知識，讓後者更快的邁向更高度的文明。”修道。“後來那個文明毀滅了，曆史經驗充分證明抄答案的後果是慘烈的。”
“在祂之前有人那麽做過嗎？”
“沒有。”
“那你不應該說祂傻子，在沒有前例可供參考的情況下犯了所有錯誤都不是傻，敢於嚐試本身就是大智大勇。”青婧道。
修道：“我說祂是因為祂鍥而不舍的引導了很多季文明。”
將引導文明發展能犯的錯誤都給踩了，令人不得不驚歎於文明發展的過程中坑真多，須知那頭鹿可不是每回都掉在同一個坑裏，祂每回踩的坑都不是同一個。
以至於商羊有回忍不住感慨，若文明是一款遊戲，一定是一款虐到讓玩家想給策劃喂屎的垃圾遊戲，更絕望的是，玩垃圾遊戲被喂屎，玩家可以棄遊，哪怕棄不了，也有重來的機會。
文明它不。
玩家隻有一次機會，想棄遊不想被喂屎？可以，死了就不用吃屎了。
文明真心喂屎都能喂出境界，喂出花樣來，避開這個坑也會有別的坑在前麵等著，無窮無盡。
“每一季都滅亡了？”青婧問。
修點頭。
“那確實很傻，執著得傻。”青婧不能理解。“祂為何那般執著？”
“每個人都忘不了放不下自己的文明。”修歎道。“祂想重現自己的文明。”
青婧用表情表示理解，然後將話題拉了回來。“你要提示我什麽？”
“小冰期最大的問題在於食物。”修道。“食物是地裏長出來的，至少碳基文明麵對的問題是同一個。所以前的破局思路，這一季文明是可以通用的。有三個方向，第一個是你正在做的。”
青婧順著修的目光瞅了瞅麥田，嘴角抽了抽。“撐死半個月它們都會凍死。”
“這個方向需要的時間以千年為基礎單位，一代又一代的培育作物的耐寒性，你想在短短幾年內做到，做什麽白日夢？”
青婧道：“我不可能等千年萬年，第二個方向是什麽？”
“第二個方向你也研究過的，隻是沒用在培育農作物上。”
青婧扒拉了下自己搞過的各種實驗，重口的，不重口的，排除前者，再篩選後者，很快便有了答案。“木連理。”
她很小的時候跟著父母去獵場狩獵，別人都盯著林子裏的獵物，隻有她盯著兩株自然連接在一起的樹木。
後來翻書知道那是木連理，出於好奇嚐試過將不同的植物人工嫁接，大部分實驗都把植物給弄死了，少部分則得到了意外的發現。
有一個實驗是將1十株瓠苗嫁接成一蔓看看會發生什麽，結果是收獲了一個超大號的瓠。
葛天國如今種植的瓠種類大部分都是她當年的實驗產物。
“這個好像和第一個一樣費時。”青婧道。
“你嫁接的隻是表層增生的細胞，但植物本身的生命信息並未改變。”
青婧有點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生物與生俱來的生命信息也是可以嫁接的？”
修回以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隻要你能嫁接生命信息，將耐寒植物的生命信息接入作物中……”
青婧情不自禁的問：“那要怎麽做？”
“那是你的事，我說了我隻提供方向。”
青婧露出了失落之色，但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第三個方向呢？”
“室內立體農場。”修回答。
青婧坦誠的請教：“每個字我都懂，但連起來是何意？”
“顧名思義，室內便是室內種植，保持室內的溫度處於植物最佳生長溫度，立體自然是一層一層的，每一層都種植作物，農場便不必我解釋了吧？”
青婧嘴唇翕動，努力控製自己莫要脫口成髒，立體農場除了南溟那群鮫人種的海帶就沒有任何作物實現過，但她也知道這理由沒用，現在沒人做到不代表以前沒人做到。
修還真的就隻是提供方向，怎麽實現，自己想。
“那個做到了的文明怎麽滅亡的？”青婧問。
“有人提過一個理論。”修回答。“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任何移山填海的武器，而是我們腳下的星球，對於它而言，凡人仿佛寄生蟲，隻要輕輕抖一抖，寄生蟲便會迎來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