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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丹頡

  滋啦滋啦。


  鐵鍋底的油脂迅速融化, 待油脂完全融化加熱,將一張麵餅放進鍋底。


  貼在鐵鍋底的麵餅隨著熱量滲入凝固成一張薄餅, 取一枚雞子嗑碎, 蛋液均勻的攤在麵餅上覆蓋薄餅,再將薄餅翻麵,熟後取出, 再放一張麵餅。


  趁著麵餅沒熟, 將之前的麵餅刷上牛肉辣角製成的大醬,放上兩片甘藍葉子, 撒上一層蔥花、韭菜段、放上一塊煎熟的肉排, 撒蔥花韭菜段, 再放兩片甘藍葉子。


  給第二塊麵餅翻了個麵, 取一枚雞子嗑碎攤在麵餅上, 熟後取出, 再放一張新的麵餅於鍋底,已熟的第二張蓋在第一張熟麵餅上,再將做好的餅夾肉放到盛放食物的陶盤裏。


  一口氣做好七個餅夾肉, 丹頡端著陶盤走到左室時發現自家阿弟已經起來了, 眼睛紅彤彤的, 看到朝食也沒急著吃, 而是先取出一枚丸藥送進嘴裏, 眼睛裏的紅色這才淡了點。


  “吃藥雖然能緩一時, 但回頭反彈更大。”丹頡道。


  “就算要反彈, 也是下次發/情期。”青頡道。“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問題是計生寺不會允許你靠吃藥度過發/情期。”丹頡道。“冬青再不回來,你就要被計生寺抓走了。”


  青頡磨牙。“她會回來的。”


  “如果沒有呢?”


  “沒趕回來那就是死了。”青頡回答。


  丹頡沒問所謂的死是哪種死,但可以肯定冬青要不能按時回來後果一定會很慘。


  青頡抓起一份肉餅:“你說什麽時候能廢除生育法令, 恢複婚姻?”


  “先知不是說了嗎?什麽時候我們的人口超過一萬萬了, 什麽時候恢複婚姻。”丹頡隨口道。“先知雖然不在了,但這是他定的鐵律,不論是現任議長還是以後的議長都不會去廢的。”


  尤其是南邊的鄰居們的龐大人口做對比的情況下,議長隻恨族民的發/情期不能縮短到一百年一次。


  個人意誌?


  滾一邊去。


  婚姻?


  超過一萬五千年的故紙殘骸裏翻出來的東西,你跟我說複古?確實很古,古得你們翻出來前老子完全沒聽說過原來我們祖先有過婚姻製度,這玩意確定是真的故紙堆裏翻出來的不是你們為了逃避責任偽造的?


  丹頡道:“實在不行的話我幫你去找找冬青?”


  青頡如今臨近發/情期,計生寺是絕對不會允許他跑掉的。


  若發/情期不願服從安排就可以逃跑,那讓法律法規的權威與臉往哪擱?


  青頡咽下嘴裏的肉餅,遲疑道:“再等兩天,她要還沒回來,你幫我去找找。”


  兄弟倆用了朝食,吃完洗了手,青頡第一件事便是將鑲著比翼鳥玉器的抹額勒在了額頭上。


  計生寺保不準哪天就幹得出來把他給抓走的事,這個時候唯一還能給他點安全感也就這條抹額了,希望到時候被計生寺分配給自己的那個女人看到抹額能明白他是有主的,遵守不成文的規則。


  丹頡見了並未提醒弟弟,比翼鳥抹額雖然是你已有主的象征,但古妖的法律並不承認婚姻,到時候人是遵守古老的法律還是遵守最近千年時興起來的婚姻規則可真不好說。


  違背前者,需要麵對的是法律問題。


  違背後者,需要麵對的隻是道德問題,就這道德還不是主流道德。


  抹額並不能提供保護。


  出門的衣服換好後兄弟倆便一同出門了。


  新元位於昆吾澤畔,昆吾澤為燭水中遊的大湖,與整個燭水流域連接,又有運河連接了尚水。


  燭水與尚水為玄洲最大的兩條河流,發源於北方的高原,南注東海與西海,主幹與支流覆蓋了大半個玄洲。


  也是因著這樣的地理優勢,萬年前在探明燭水與尚水的水文後先知從東海沿海的元城遷都至此,修建了新元。


  青簷鬥拱,亭台樓閣,鱗次櫛比,層層疊疊。


  青磚鋪地,人口逾百萬。


  玄洲最繁華的城邑。


  雖是細雨蒙蒙,卻也因著是清晨,大街上隨處可見擺攤賣朝食的攤販。


  古妖每日若隻攝入肉食,至少要食肉一斤半才能維持最低的生存需求,當然,人的生活絕不可能真的隻維持最低生存需求,更不可能隻吃肉。


  隻吃肉不吃蔬菜會導致身體有體味是一方麵,人體需要肉食,卻也渴求植蔬。


  曾有個古妖做過實驗,隻吃肉,不吃植蔬,最終的結果?


  不到三個月看到綠色,哪怕是一根草都眼冒綠光。


  論充饑墊肚子,植蔬、穀米遠不能與肉食比,葷素搭配,攝入的植物穀米分量自然要比肉食更多。


  一天下來實際上攝入的食物分量普遍達到三四斤。


  自己動手雖然豐衣足食,但麻煩也費事,還不如街上找個食肆或朝食攤子買。


  肉食也好,植物穀米也好,應有盡有,味道也比自己動手做的好吃。


  會自己動手的,要麽是自認為自己做的比職業的做得好吃,要麽就是有錢有閑,閑著也是閑著。


  有需求自然有發展,古妖境內大街小巷隨處可見食肆的幌子。


  不過今日比食肆更隨處可見的是賣菊花的攤子,全是新鮮摘下來的菊花,在清明的細雨濛濛中顯得愈發嬌豔欲滴。


  丹頡取出兩枚刀幣買了兩束菊花,和弟弟一人一束拿著。


  走到一個路口時忽然停了下來,青頡疑惑的看著丹頡。


  “我答應了一個朋友帶祂一起去祭拜先知的。”丹頡解釋道。


  “外族人?”青頡問。


  古妖的墓地一般不允許外族人參觀,但如果有古妖帶著就可以破例,但這位參觀者若在墓地裏搞事,那麽帶外族人進墓地的古妖也得擔責任。


  迄今為止也沒發生過什麽事,古妖崇尚簡葬。


  所有人,不論是王還是平民都是一個墓葬規格:一副石棺。


  人死後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什麽都不能帶進石棺裏。


  覺得很簡陋?

  請瞅瞅南邊那群地裏長出來的鄰居們吧,那才叫真簡陋,人死後赤條條的埋土裏,以為這就完了?


  不!

  無啟會在屍體的嘴裏塞一枚樹木種子,左右手也各握一枚,避免嘴裏那枚不發芽,三枚種子總有一枚能發芽的。


  是的,無啟拿同類的屍體給植物當養料。


  理由非常樸實,植物生長靠的是土地給予的養料,而無啟的軀體都是地裏種出來的,植物落下的葉子會化為泥肥沃土地,植物死後,軀體也會化為泥滋養大地,無啟也是植物,所以無啟的軀體也應當用來滋養大地。


  這足以讓任何古妖三觀炸裂的邏輯在無啟卻是主流價值觀,當無啟在紙莎草上寫下第一個代表文字的符號時他們便已經這麽幹很久了。


  任何傳統延續的長度達到這份上都會成為真理。


  比起無啟,古妖對於身後事無疑重視多了,講究事死如事生。


  死的時候一定要穿著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服,古早時候還什麽花紋都沒有,隻是普普通通的白麻衣的壽衣愣是在文明發展起來被玩出了各種花樣。


  為了壽衣的樣式能跟壽衣鋪子撕扯很多年,不是為了價格,而是為了改,壽衣穿在身上必須特別好看,而智慧對於美的追求是沒有止境的。


  最高記錄是一位古妖從成年起便開始操持自己的壽衣,改了又改,不論怎麽改都覺得不夠美,折騰三千年後被所有裁縫列為拒絕往來戶。


  對衣服都如此講究,對於自己死後要躺的石棺自然更講究。


  用石料做棺材是遠古時留下的傳統,最早移民到玄洲的古妖們心中懷著一絲絲來日殺回元洲,回歸故土的希冀,因而在準備自己的身後事時想得甚為周到。


  用精心挑選的能夠保存很漫長歲月的石料製成棺材,既然不能活著歸葬故土,那就讓同伴將自己的屍骨抬回去。


  不過先人大概也想不到,將近兩萬年古妖都沒能回去,連身為始祖,壽命最長的先知都在前段時間撒手人寰。


  當最後一名遺民兼移民的先知逝去,古妖第一王朝也徹底煙消雲散,隻餘史冊上的文字。


  雖然移民們有生之年回歸故土的夢完全破碎了,但他們留下的喪葬傳統倒是留了下來。


  穿最好的衣服下葬。


  用石材製作石棺。


  石棺不入土,而是懸於懸崖絕壁上,既可以不占用耕地,又能得到更好的保存,不受蛇蟲鼠蟻打擾。


  後人都能在壽衣上極盡講究,對石棺自然也不會放過。


  最早的移民隻在石棺上刻自己的名字,生卒年月,出生地,再加上一段文字:

  置我於懸崖之上兮,望我大陸。


  元洲不可見兮,唯有痛哭!

  置我於懸崖之上兮,望我故鄉。


  故鄉不可見兮,永不敢忘!

  天蒼蒼,野茫茫,

  山之上,國有殤!

  很感傷很痛苦,但玄洲出生的新生代不能理解這份痛苦。


  有寫自己的功績的,向後人炫耀:看,我這麽棒;有寫的是自己人生感悟的,還有在石棺上寫:某某,我愛你,至死不休。


  這些還是畫風比較正常的。


  畫風不正常的也有。


  崽崽們,葡萄美酒夜光壇,幹了。——毫無疑問,這是一隻酒鬼。


  怎麽起不來了?嗨,搭把手。——這個不太好定義。


  好無聊啊,來個人陪我嘮嘮嗑——這位估計是個話嘮。


  我等你喲——這位也不太好定義。


  睡得真舒服,要來試試嗎?分你一半——這顯然是個樂於分享的。


  某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美豔無雙,英明神武……(省略三百字)——顯而易見,這是個自戀狂。


  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棺誌,它都能滿足你。


  以為這就完了?


  不。


  早期的石棺樸實無華,如今的石棺,石棺表麵,內部都刻滿了精美的花紋,連根本不會有人能看到的底部都不放過。最近幾百年更是興起了在石棺上刻自己長相的風氣,當然,肯定不會刻蒼老的形象,刻的都是棺主一生中最美好的形象。


  雖然折騰,但也都是折騰壽衣和石棺上刻什麽。


  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則沒人會動石棺。


  畢竟石棺裏最值錢的也就是屍體穿的衣服,但死人穿過的衣服,不是窮到極致了不會打死人衣服的主意。


  倉頡學宮八百年義務教育足夠保障每一位幼崽成年後都能自力更生,能夠獨立生存。


  至於外族,新冒出來的長族不太清楚什麽社會情況,但無啟是森林裏的王者,最窮的無啟都不至於混到這份上,而疍族比起布料衣服更喜歡穿魚皮製成的衣服,哪怕想試試布料裁成的衣服,也沒必要扒死人衣服,而做為兩棲動物,沒有人能和疍族比捕魚采珠的能耐,疍族完全可以用魚獲蚌珠同陸地動物交換。


  這也使得早些年還有守墓人,後來發現根本不可能有人閑得無聊來破壞墓地後守墓人便一裁再裁,沒裁光還是因為墓室需要人打掃與維護。


  至於修葺,那就不是守墓人的事了,每隔十年到一百年,官府會組織所有人翻新墓室,或是修建新的墓室容納現在還沒死,但以後一定會死的人。


  古妖們對此也沒什麽意見,修的墓室又不是給別人用,而是給自己用的,關係到自己死了以後睡得舒不舒服,讓別的人修,總不如自己動手修盡心。


  青頡陪著丹頡等了一會兒,卻等來了一個古妖。


  古妖的金色眸子太好認了,如果是古妖丹頡也就不會那麽說了,而且……青頡皺了皺眉。


  隻要是生物,身上都會有不同的味道,古妖的嗅覺雖然比不上狗,卻也很敏銳,青頡並未在來人身上聞到任何應該有的氣味。


  腳步聲也有問題,古妖身形高挑勻稱,但衣服之下的肌肉很多。


  沒辦法,元洲地廣人稀,僅是大型猛獸的數量就比智慧物種的人口多出數番,在城邑裏是很安全,但出了城邑,那就不好說了。


  普通古妖的壽命是一萬年左右,始祖是兩萬年,一輩子悶在一個地方,任何一個古妖都會選擇去死。


  這種情況下,為了保障族民的安全,倉頡學宮給幼崽們安排的課程武課占比很大,充分保證了每一隻幼崽畢業時都有著強壯的體格。


  雖然被迫的,但一件事每天堅持幹,持續了八百年,無疑會成為習慣。


  畢業後哪怕沒有先生拿著鞭子在後麵盯著也會自覺去練,不練會感覺生活少了點什麽。


  長年累月的鍛煉,很少有不長肌肉的古妖。


  眾所周知,肌肉的塊頭或許不如肥肉,但同樣大小的肌肉絕對比肥肉重。


  來人的體重,青頡根據腳步聲判斷了下,輕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沒有骨頭。


  最重要的古妖與古妖之間是有一種感應的,血緣越近,感應就越強烈,這也是先知敢廢除婚姻製度讓族民抓鬮隨機配對的底氣。


  一個古妖一生會有十幾二十個幼崽,每個幼崽的另一半血脈都不同,除非是孿生子,否則間隔幾百歲未必能知道自己有多少兄弟姐妹,哪怕想記也有點考驗人,父係二十個,母係二十個,加起來就是四十個,再加上父母的兄弟姐妹的子嗣,超過千人,很容易出現近親結合的情況。


  倫理還是其次,近親結合容易生下畸形的子嗣,對於古妖而言,這無疑是一種浪費。


  古妖不是疍族,全年發/情,古妖每隔三四百年才會發/情,發/情期的古妖才具備生育能力,非發/情期時古妖就是性/冷淡,不論男女,哪怕麵對真愛都沒有衝動的感覺。


  但與之相對的是,古妖在發/情期孕育後代的成功率也很高,近乎百分百。


  一個畸形的幼崽意味著一次浪費。


  但古妖之間的感應解決了這個問題,古妖能夠通過氣息判斷出兩個人有沒有血緣,別人與自己的血緣遠近。


  青頡在來人的身上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古妖氣息。


  “祂不是古妖?”青頡疑惑。


  明明是古妖的外表。


  “你也迷惑了是不是?我剛認識湯的時候也很驚訝。”丹頡一邊衝來人招手一邊對弟弟道。“湯是無相,也叫水族。”


  青頡是軍人,但丹頡不是,丹頡是司史者,司史者為古妖帝國負責保存和教導曆史的職業。


  家裏有個司史者,哪怕青頡不是專業的,也因為丹頡的緣故各種正史野史神話傳說了解到不少。


  無相,傳說中無形無相,能夠以當地人的形象混跡於人群中的族群。


  這倒能解釋湯為何空有古妖的皮而無古妖的骨,體重也那麽怪異了,原因無它,傳說中無相與尋常智慧生物的區別便在於無相的身體是由水構成的,隻有水,沒有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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