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望舒
無相有過上一季文明, 具體發生了什麽湯也不太清楚，隻知道突然有一天上一季文明就煙消雲散了。
不僅文明煙消雲散了, 整個族群也隻剩下了不到一掌之數的幾個幸存者。
換個族群, 人口突然從數以百萬計銳減至不足一掌之數除了滅絕也沒別的結局了。
再怎麽甩開膀子大生特生以恢複人口，都有一道關卡死死攔在前頭：血親通婚後代夭折、畸形的概率翻著跟頭漲。
青婧曾經閑得無聊做過一個估算：像是陸地生物這些通過兩/性繁衍後代的族群災後重建文明時的人口基數不能小，比如人族, 不能低於十萬。
幸存者不足一掌之數, 哪怕能重建文明，子孫後代也會與層出不窮的遺傳病永遠糾纏不休。
無相無/性分裂的繁衍方式挽救了無相。
隻要有足夠的資源, 無相完全能夠無限分裂繁/殖, 在非常短的時間鋪滿整個世界, 當然, 無相的理智拒絕這麽幹。
不少無相對上一季的滅亡做過猜測, 估摸著是天災, 但現在.……
湯問：“答案是什麽？”
“是。”元回答。
丹頡舉手道：“我想問一個問題，你之前在先知的石棺前回答的那個是字是什麽意思？”
海上何等危險，不是每個種族都是兩棲類或是水產, 但先知當年卻一意孤行的抽調了帝國最精銳的一群人在航線都沒摸清楚的情況下遠征故土。
邏輯呢？
元笑吟吟回答：“是。”
丹頡兄弟倆頓覺一股涼氣自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先知會閑得無聊去關心別的種族曾經的文明怎麽滅亡的嗎？
先知沒那麽閑。
既然不是閑出境界了, 便隻能是他不得不關心。
丹頡喃喃道：“當年遠征的那些人.……”
“全都死了。”元回答。
望舒忍不住問：【你們遠征了哪裏？】
【歸墟, 暘穀, 岱輿, 稱呼挺多的, 看你喜歡哪個。】
【那裏有什麽？】
【有一隻鳥, 有一道門。】
【門後有什麽？】
【我記得我走到了門口，然後，我的身體瞬間崩解成了一地高濃原子湯。】
望舒無言。
湯問：“所有人都死了, 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元反問：“誰告訴你我還活著的？”
湯差異的看著元, 祂很確定眼前這是個大活人。
元道：“這身體不是我的。”
湯為元的生命形式驚訝了一瞬，但並未追問：“幕後黑手是誰？”
“我不知道。”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我隻知道祂很強大，強大到能一瞬間殺死我。”
還是崩解成高濃原子湯空前絕後的清奇死法。
甚至祂連自己是怎麽回到大荒的都想不起來，恢複意識的時候自己便隻剩下殘魂了。
湯看向劄記。“這裏麵會不會有答案？”
元回答：“或許會有線索，但應該不會有直接的答案，不然你的大賢者也不會死不咽氣。”
湯決定了一定要將劄記給譯出來，但同時也不允許元亂跑，必須等劄記譯出來看看才能確定她有沒有撒謊。
元無所謂。
望舒她表示自己要去倉頡學宮應聘先生的工作，如果應聘成功，有事請去學宮找她，她短時間不會離開。
丹頡與青頡兄弟倆不由對望舒刮目相看。
好誌氣。
倉頡學宮是什麽地方？
那是古妖給幼崽們修建的接受教育的地方，整個古妖帝國隻此一座。
古妖的教育模式非常不走尋常路。
沒有私學，確切說，不是完全沒有私學，私學的教導對像是成年古妖，教導幼崽是犯法的，所有幼崽必須也隻能讀官學，而古妖的官學隻有一座——倉頡學宮。
覺得自己有才華想教幼崽，那就進倉頡學宮。
這種模式大抵也隻有古妖能夠做到。
古妖壽命太長了，導致普遍幾十代同堂，而在這幾十代同堂裏幼崽雖然比其它任意年齡段的人口多，但在總人口中占比很小，小到古妖修建一座學宮就能夠安置所有幼崽了。
學宮最開始真的就隻是一座建築物。
一萬多年過去，隨著古妖人口的增長，學宮也從宮變成了城，但人們仍舊習慣稱之為學宮。
盡管這座所謂學宮的人口光是幼崽便超過一百五十萬，再加上照顧和教導幼崽知識的人員，將近兩百萬人口，總人口比新元城還多。
當然，你要說新元人更多也不是不行。
在行政上，學宮本身就是新元的一部分。
當年遷都的時候考慮都城對周圍地帶的吸血副作用，先知修建新都時實際上築的是呈品字分布的三座城。
最下方是學宮，左上方是平民居住的城區，右上角則是官寺，是帝國最高行政中心。
三座城邑中間圈出了一大片的平原，也是三城人口食用植蔬的主要產地。
三城加中間的平原以及三城外一圈的平原才是完整的新元。
屬於新元的廣袤區域裏，學宮無疑是最重要的，那裏有古妖所有的幼崽，如果有敵人想做點什麽，將學宮給一鍋端了，絕對能讓古妖一蹶不振很多年。為了以防萬一，先知幹脆在學宮旁邊駐紮了古妖帝國最精銳的一支軍隊。
對安全尚且如此，對於教育自然也不會放鬆。
學宮裏的每一位常駐先生都要接受嚴苛的考核。
有常駐自然有臨時的，這個標準相對放鬆，因為挑的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讓他們教導幼崽，幼崽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了解各行各業好做選擇。至於這些人會不會願意，肯定願意，一來沒人能拒絕帝國給的臨時崗位，二來隻要沒在進入暮年前犯罪被抓進去，帝國會對帝國進入暮年的老人考核一下，如果過得去，又有真本事，那麽老了也別閑著，去學宮任教，繼續發光發熱。
很多古妖老了以後不想再到處溜達，也不想閑著，都會選擇進入學宮照顧幼崽，或以先生的身份，或以清掃、做飯之類的打雜身份。
某種意義上，學宮不僅是古妖最大的幼崽教育地，也是養老院，古妖有近三分之一的老人都在裏頭。
簡單來說，想進學宮不難，洗衣清掃道路做飯之類的打雜工作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但想被聘為先生那就很難了。
丹頡想了想，詢問望舒可需要自己幫忙。
司史保存記載與教導曆史，既然要教導，自然離不開幼崽。
曆史教育從崽崽抓起，每個司史在學宮裏有先生的身份，當然，實際上在不在那就另說。
司史要記載曆史，自然免不了到處采風，一百年能有五年老老實實的坐在學宮裏上課就很不錯了。比如冬青，采風采得玄素期都要到了還沒回來。
能有五年也不是出於責任，而是滿世界采風需要盤纏，學宮給司史的薪酬很豐厚。
做為司史，他是可以給望舒一個助手的身份。
想來望舒一個異族人想進學宮也不是出於好為人師。
在望舒自我介紹名字望舒時丹頡便猜到了這是哪位，前段時間在無啟王朝出了名的那位名人。
論戰無啟，當論戰內容傳開來後整個西方四洲都炸開了。
日心說和地心說哪個更正確？
望舒用數學做了個模型懟在了日心說與地心說兩派支持者的臉上，結束了日心說與地心說的爭論。
如何認識世界？
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但數學和實踐不會騙人。
何為官吏？
是什麽創造了曆史？
以及最後最令人難以接受的《進化》，眾生同源，無高低貴賤之別，智慧生物和雞豚狗彘是親戚，在千萬載億萬載的尺度上，誰的適應性更強，更適合環境，更能應對各種危機，誰就有資格生存。
長達半年的論戰讓望舒這個名字成為了西方四洲人盡皆知的名字，若非收到消息時已太晚，丹頡早就連夜收拾行囊啟程啟都去參加論戰了。
這樣一個人為何會想進學宮？
丹頡隻能想到倉頡學宮裏幼崽最多之外的另一個最：藏書最多。
既然是為了書，以什麽身份進去並不重要，能接觸到書就行。
望舒遲疑了下，還是表示來都來了，她還是想去試一下學宮的考試。
無啟六大學宮她都能混得如魚得水，不至於連古妖倉頡學宮的門都進不去。
倉頡學宮並不拒絕外族人擔任先生，畢竟這世上不止古妖一個種族，你無視也不能改變對方存在的事實，比起無視還不如多接觸。世界不可能適應你，還是自己去適應世界吧。
但這不代表外族人進學宮就容易了。
學宮裏可全是帝國未來的花骨朵，如果受到毒汁澆灌長歪了那就很不好了。
因而外族人想應聘進學宮比本族人要多好幾道程序。
當望舒終於考完倉頡學宮那要求至少精通一個領域，涉獵多個領域的各種考題加麵試後望舒又迎來了一大堆關於公序良俗、三觀、如何看待幼崽的各種拷問。
前半段輕鬆過關，後半段勉強過關，古妖覺得望舒對於國家種族的看法略有點清奇。
古妖從未見過誰會有望舒這種看法。
總結一下：奴隸為什麽要愛奴隸主？
她很確定自己的腦子發育正常，沒有任何先天後天的疾病。
毫無疑問，她不愛自己的國家與種族，哪個正常人對國家與種族的認知是與奴隸與奴隸主？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誰會沒事去思考自己為什麽要愛自己的國家愛自己的種族。
望舒不，她很認真的思考了個體與集體的關係，凝練一下核心便是：利益。
感情？家國情懷？抱歉，她無法理解。
古妖也無法理解望舒的思維邏輯。
疍族沒有奴隸。
古妖與無啟在戰爭時倒是有過一段時間的奴隸，戰爭俘虜的異族都會用於最辛苦的工作，且沒酬勞，但也隻是一段時間，和談之後兩個種族都交換了俘虜，於是奴隸又消失了。
古妖的奴隸不愛古妖帝國，很正常，那些奴隸都是無啟。
無啟的奴隸不愛無啟王朝，也很正常，那些奴隸都是古妖。
物種不同，哪來的愛？當自己是博愛眾生的神祇？
可望舒和她的種族難道不是一個物種？
無論如何，折騰了一個月後望舒都受到了聘用，對此有察覺到後半段考核時那些古妖的態度，望舒拿著學宮給自己的文件也不由露出了微妙的眼神。
“古妖對元洲著實念念不忘。”望舒對元道。
填寫個人資料時她填的籍貫是元洲，種族為人族。
“那你要當這個帶路人嗎？”
望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不論如何，古妖是不會放棄打回去的，不知到時兕子會有多頭疼。”
“古妖日後必定會與元洲開戰，但需要麵對這個麻煩的不會是辛箏。”
“為何？”
“因為兩三千年裏古妖都不會有餘力發動如此遙遠的跨海戰爭。”
望舒敏銳留意到元的用詞。“沒有餘力？”
“小冰期啊，古妖壽命一萬年，這意味著它們一生被小冰期按在地上蹂/躪的次數比羽族更多。”
如果天災遙遠到一個人自己有生之年根本等不到，那麽哪怕天災一定會到來，並且有一個明確的時間，人也很難當回事。
可如果天災每年都會來拜訪一次，將人按在地上蹂/躪得死去活來，哪怕是懶蟲成精也會勤奮努力起來想辦法解決問題。
比起羽族的靠密集的水利與植樹造林涵養水土，保障土壤哪怕是在小冰期時也能有穩定的產出，古妖略有不同。
古妖境內的水利也很密集，但並沒有羽族的植樹造林的狂熱愛好，但凡古妖有這一愛好當年也不會同無啟因為三觀衝突打起來。
但古妖境內的植被覆蓋率仍舊非常高，原因無它，古妖屬於半農耕半狩獵半畜牧的三元文明。
別人這麽搞可能是出於落後，但古妖不是，這一路走來望舒留意到古妖這種三元透著高度的規劃性。
為此望舒在沿途很多城邑有過停留，想辦法了解了當地的風土人情與曆史。
古妖決定築一座城，它不是一拍腦袋看哪個地方土地肥沃就派人去築城的。
古妖會先將各處地方的地形地貌氣候植被礦藏統統都給勘測一邊，然後根據當地的資源與周遭城邑的共同情況判斷該地適合築那種類型的城。
是畜牧城還是狩獵加藥材木材的城，是農耕城還是礦城，亦或是多元城。
決定築哪種城後再根據當地的地形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築城。
古妖築城都是以能容納五十萬人口的大城為起步，並不喜歡分散，當然，這也有西方四洲比元洲更加地廣人稀，各種大型猛獸滿地跑的因素，望舒甚至看到過體長超過十丈的帝鱷，這玩意在元洲都快滅絕了，在西方四洲卻很常見。
這種生態環境，分散聚居太危險了。
築城前古妖會先計劃好要用多少人力，修多少年，修好後如何發展。
因為都計劃好了，沒有特殊情況，比如氣候發生變化，不然每座城的支柱產業都會一直持續，這也導致了農耕城邑周圍阡陌縱橫，畜牧城邑大部分在草原地帶，少部分因為古妖培育的紫花苜宿品質和產量都太好進入人工種植牧草階段，會偏南一些。
人口大規模的聚居在城邑裏，而城邑又分布很散，再加上相對於遼闊的疆域，古妖的人口實在是太少了，於是哪怕這個物種沒有植樹造林的愛好，但隻要他們不管，那些沒有被開墾的土地最終都會被森林覆蓋。
可能也有與無啟當鄰居太久的緣故，古妖也有意保留著繁茂的植被，平時可以用於狩獵增添肉食，滿足林木資源的需求，因此伐木後古妖一般都會順手補種一兩株。
水利加上植被足以起到不小的作用，但古妖還囤食物。
羽族也囤，但沒有任何物種應對小冰期時比古妖更能囤——
在雪山中掏洞修建倉廩，利用雪山天然的酷寒環境保存食物。
“因為那些雪山中的倉庫？”望舒道。“地廣人稀，再加上水利與城邑裏囤的糧食，應付小冰期足夠了，雪山裏的倉庫顯得多此一舉，並且他們還是按足夠所有人口至少食用一百年的標準來囤的。”
望舒揉了揉眉心。“未來會有一場比尋常的小冰期更冷的大冰期。”
“也是小冰期。”元解釋道。“你們平時打交道的與其說是小冰期不如說是小冰期的前奏與尾聲，在古妖殘留的古老傳說中，大地曾經被冰封，冰雪女神一路走北極走到了南方海岸。有時我懷疑第一王朝時古妖以智慧生物為食的習性便是那場冰期的後遺症。”
任何一個智慧生物對於食用智慧生物都會有心理障礙，哪怕物種不同，古妖在第一王朝時就不。
若說古妖天性殘暴，那也不合理，被奴隸們錘翻在地差點絕種，遺民在玄洲重建的古妖帝國並無以智慧生物為食的愛好。
看木袋戲時每個古妖臉上看到第一王朝時食智慧生物的部分時都相當不適，這段內容甚至引起過抗議。
古妖們覺得人在餓到極致又找不到別的食物時的確可能食人，但在有別的選擇時，神經病才會食智慧生物。
望舒無語道：“間隔多久？”
“可能幾萬載也可能幾十萬載。”
“我記得師姐的理論裏間冰期與冰期交錯共同組成這顆星球的氣候變化，差不多間冰期多久，冰期就多久，就算有誤差也不會太大。”望舒無語道。
“是這樣，但你也不用太擔心，小冰期也不會一口氣凍個幾萬幾十萬載的，中間會有無數的冷暖交替，隻是總體趨勢是降溫。”
“那會不會有朝一日降溫降到整個星球變成雪球？”
“以後會不會不知道，但有樹告訴我以前有過。”
望舒：“.……”我隨口說說的。
須臾，望舒道：“我很難想象生命是怎麽在那個時候延續下來的。”
“可能是那個時候生命還沒誕生，也可能.……”
“也可能什麽？”
“那個時候的文明不受冰期幹擾。”
“你讓我不太敢直視這顆星球的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