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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宜

  將近四個月滴雨未落, 青水會發生什麽?

  答曰:雲水上遊都斷流了,你說青水會發生什麽?

  青水也斷流了。


  確切說不止青水斷流。


  雲水, 以及雲水的好幾條重要支流都有斷流的情況, 兗州之外的地方河流估計也不會太好。


  河流幹涸,作物自然不可能活,而作物都死了, 原本被井田、私田等製度捆綁在土地上的庶農佃農自然拖家帶口的逃荒。


  時有倒斃者, 頃刻間便遭分食。


  站在木製的瞭望台上的宜看不到,逃荒路途上的慘狀離她所在的區域太遠, 但她很難不聯想到近似的事, 很多年前辛原大火, 辛國也發生過饑饉。


  軍營的前麵是青水的一條支流, 支流對麵有一座城邑, 連接支流兩岸的是一座有城邑控製, 可根據需要吊起的木橋。


  她這座城邑耗了也有幾個月了。


  當然,說是耗也不盡然,因為她的主要心思沒放在攻城拔寨上頭。


  辛侯並無吃下青陽國的心思, 太遠了, 哪怕吃下也控製不了, 控製不了就得吐出來, 沒必要折騰。


  宜對辛侯的心思領會得很好。


  對付青陽國是副業, 主業是開發雲夢澤密林。


  雲夢澤密林是在雲夢澤數百也可能上前沼澤湖泊上生長的廣袤密林, 密林加湖澤覆蓋了兗州超過四分之一的土地。


  這是一座寶庫, 珍貴藥材滿地跑,字麵意義上的滿地跑,比如傳說中千金難求的肉芝便存於此地。


  據說炎帝當年煉不死藥, 很多材料便來自於雲夢澤密林。


  這麽一座寶庫居然沒被開發出來?

  一來人族境內成千上萬年原始森林到處是, 雲夢澤密林很大,卻並非最大的,南方的原始叢林比它更廣袤。


  二來雲夢澤密林的珍貴藥材很多,但寧州巫鹹山與寧西之地同樣出產珍貴藥材,甚至因為巫鹹山的緣故,寧州的藥材產業都形成了完善的產業鏈。


  三來,兗州人太少了。


  四來雲夢澤密林裏最盛產的不是藥材,是各種異獸怪獸猛獸。


  猛獸就不用說了,哪怕是密林外也到處是,豺狼虎豹之類都是它的範疇裏。


  怪獸是指那些體型格外巨大的巨獸,蠻荒紀時的元洲巨獸滿地跑,但隨著智慧生物的發展,這些巨獸大多退入了深山大澤,雲夢澤密林恰好是這樣一個地方。


  異獸是指那些體型可能很大也可能很小,但格外聰明,懷疑擁有智慧的奇特生物,據說一些傳說裏甚至有異獸化為人形,不過沒人真的見過。


  神秘莫測的異獸且不論,僅是無以計數的猛獸,很多很多的巨獸便足以證明雲夢澤的生態有多複雜。


  一直以來會跑進雲夢澤密林的要麽是無路可走的罪犯,要麽是逃奴逃民,進去後很少有能活著回來的,這還隻是外圍,哪怕是巫真殿也隻是開發了雲夢大澤的水域部分,雲夢澤密林的更深處便是巫真殿也不踏足。


  想開發雲夢澤密林至少得保證進去的人能活著回來,死亡率別那麽高。


  據說資源更豐富的密林深處辛侯很有自知之明的沒什麽興趣,但森林外圍她很有興趣。


  被逼著讓宜出兵後辛侯給宜的主業是修一條連接青水與商北的道路,這條路要穿過雲夢澤密林,這條道路上要保證安全,除了商隊,采藥人、獵人皆可踏足,並且有安全的可供休息的地方,通過這種方式引導周遭的人開發雲夢澤密林外圍。


  遍地的珍貴藥材與動物,氓隸很難沒興趣,過往沒興趣也隻是因為生命價更高而非真的沒興趣。


  若森林裏有驛站與軍卒隔絕太過危險的東西,森林外有價格公道的藥材收購商,周遭所有人都會瘋狂的加入對雲夢澤密林的開發中。


  這個是很早就有的。


  但修路需要大量的青壯勞力,在商北那邊為了築城、開墾、造船、修渠.……勞力一直都很緊張,這個打算也隻能一直擱置,這回都跑到青陽這邊來了,自然就拿起來了。


  青水流域是農耕國紮堆的地方,人口比北方更加稠密。


  洗劫當地貴族的錢糧,雇傭當地氓隸去修路,低成本且一舉多得。


  不過也是因為宜這種看著就很穩打穩紮的做法,青陽國相當重視,邊境和她對峙的兵力都超過五萬了。


  宜的反應始終是不動如山,一邊修路一邊加固營壘,你不來找我麻煩我也不來找你麻煩,但你若來找我麻煩,那我就當縮頭烏龜。


  看著很無害,感覺仿佛可以放著不管。


  但怎麽可能這的無害,這五萬大軍若是走了,宜肯定不會客氣。


  可這麽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


  五萬大軍也是要吃飯的,雖然其中很多都是氓隸出身的徙卒,但平時不讓氓隸吃飽有利於統治的穩固,戰時與敵軍對峙的時候還不讓徙卒吃飽就是想不開了。


  宜生生將好好一場戰爭變成了比吃飯大賽。


  尋常的時候倒也無妨,做為青水流域最大的農耕方國,這些年積極開拓,統治了青水流域三分之一的疆域,青陽國每年的產糧甚為可觀,財大氣粗。


  但今歲青水都斷流了,收成可想而知。


  宜卻相反。


  宜在昆北與商北的時候的日常便是修渠修渠再修渠,這麽多年下來一個武將儼然專業的水利人才。


  多年的渠終究不是白修的,宜控製的地盤隻是糧食減產而非饑/荒。


  通過雲水源源不斷的送糧食過來,同時又從巫真殿那裏購買大量的魚獲補充食物。


  宜過得甚為輕鬆,這種輕鬆止步於發現的流民越來越多。


  為了生存,流民會向著最近的繁華地帶逃荒。


  從高到低會有四種結局。


  第一種,很能打,亦或是非常好看,被貴族看中買為家庭奴隸,亦或是落入角鬥場靠生死搏殺取悅貴族以換取一份食物。


  第二種,有一把子幹活的力氣,淪為田奴,這一種在如今的情況下可以忽略,地裏的糧食欠收,貴族們沒有買更多田奴的需求。


  第三種,做皮/肉生意。


  第四種,淪為礦奴,礦奴的需求量非常大,不受任何年份與季節的影響,隻要能幹活,有多少就能吃下多少。


  以及很難定義在哪一類的最後一種情況,連礦奴都做不了,隻能淪為乞人,能活多久看運氣,或許會比礦奴活得久,也可能死得比礦奴更快。


  沒有意外的話,流民中相對還有價值的會被貴族與庶人地主們消化掉,剩下的淘汰掉,亦或是流民們在被消化和淘汰掉之前先與本地因為流民湧入影響了生活的當地人的摩擦衝突激化後揭竿而起,然後被血腥鎮壓。


  災民都死了,災情自然也解決了。


  問題是這回多了宜這一變量。


  宜為了修路一直都在積極雇傭人手,待遇從優,夥食有保障,流民都朝這湧來了。


  前兩個月宜對此很高興,人多了,修路的進度也增加了,後來.……

  宜很想對流民們說不要再來了,我吃不下了。


  但她不能說。


  流民們肯配合在隔離營地裏隔離是因為有希望,知道隔離結束後會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收入,能夠活下去。一旦她關上門,沒了希望的流民一定會在青陽國那邊的引導下衝擊自己的營壘,等於變相將人推到青陽國那邊。


  之前青陽國是試圖逼隔離中與等待隔離的流民衝擊軍營的,隻是她反應快,及時帶兵將帶頭鬧事的給殺了,再將那些因為覺得營地要完了想渾水摸魚為以後的生活弄點的保障的給驅逐了。


  之後又通過頒布一個青陽國軍卒的人頭換三個提前隔離的名額將麻煩扔回給青陽國讓青陽國焦頭爛額,這才完全平息。


  當然,她自己也因為此事不得不自我隔離半個月,所幸運氣不錯,並未染上疫病。


  但是流民越來越多了。


  軍營緊挨著雲夢澤,雲夢澤水量充沛,她隻能通過河流下降的水位知道有旱情,但要說整個兗州大範圍的旱情如何卻是無法判斷。


  究竟還會有多少流民跑來?

  窮桑國究竟什麽時候出兵?

  窮桑國不出兵她就不能走。


  吹了許久熱風後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宜下了瞭望台去議事。


  議事的人員除了軍卒還有一些胥吏代表,軍隊的主要任務是與青陽國對峙,清理工地周圍的猛獸巨獸,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管理流民。


  因而管理隔離營地,組織人手維持秩序,修路這些全都是胥吏的工作。


  宜出征還帶著幾百名胥吏本來隻是為了讓它們負責修路的事,結果情況趕不上變化。


  所幸這些胥吏也很能幹,在情況發生變化很快搭建起了一個臨時的班子,再通過從流民裏征召人手維持秩序等做法穩住了流民與秩序。


  宜將如今的麻煩說了一遍,就倆。


  一,窮桑國死活不肯出兵,也不知道是打算去找條邑的麻煩還是準備等他們與青陽國鷸蚌相爭,它好漁翁得利,得想辦法讓它趕緊出兵。


  窮桑國一旦出兵,戰車就不可能再轉向了,辛國方麵也能放心。


  二,流民越來越多了,因為打著修路的算盤,他們為這場戰爭準備的物資抽調的胥吏很足,留了很大的餘量,但誰也沒想到會趕上這場雲水和雲水重要支流都斷流了的天災。原本所有的準備都不夠了,更無奈的是他們現在沒辦法說不,說不就得去麵對那些不知道有多少染疫者的流民隊伍的衝擊,但也不能說明都不做。


  對此宜想出了一個可以同時解決兩個問題的辦法。


  吃下青陽國西北部的土地,然後作勢要吃掉整個青陽國北部土地,如此沒想到他們這麽能打的窮桑國為了不讓他們吃掉大頭,必定出兵。


  在大旱的當下,青國全境也隻有毗鄰雲夢澤的北部疆域仍舊肥美,南部的草根樹皮都快被啃光了。


  等窮桑國出兵與青陽國打起來了,他們也就可以計劃辛侯原本的戰略了。


  是的。


  雖然是被迫出兵青陽,但辛侯也隨之調整了下計劃。


  兗州西南的鳴原高地是個好地方,產良馬健牛,南邊是昆吾山脈,有不少礦藏,往東是青水流域,往西是商於之地,商於再往西是王畿,商於往北翻過商於山脈是商北低地。


  在森林裏修路也有對鳴原因素的考量,正常從商北往來鳴原,要麽翻商於山,經山南的商於之地,再至鳴原,要麽從水路到青陽國,再經過兩個小國便是鳴原,在雲夢澤密林裏修條路可以跳過繞道。


  窮桑國與青陽國打得如膠似漆自然不會顧得上鳴原。


  至於鳴原原本的國家昆吾,先是被盜趾路過,死了國君,盜趾走了後,國君的兒女們為了國君之位打得不可開交,這些年已經換了五個國君。


  王畿會不會管?


  宜不清楚,但辛侯很篤定以後會有機會,並且告訴宜,機會來的時候宜自然會知道。想來那個時候王畿應該不會管,就算想管,辛侯也一定會讓它沒空管。


  新計劃卡在了窮桑國現在都還沒出兵的問題上。


  窮桑國與青陽不掐起來他們沒法脫身啊。


  宜的想法需要得到軍丞與胥吏們的同意。


  辛箏規定軍將與各級軍官負責怎麽打仗與平時的訓練,而軍丞與各級的丞則負責軍卒的教育,職責並不重疊。當然,戰爭時軍將要是倒黴的戰死了,軍丞會臨時頂上,反正辛箏設計了一套非常複雜完善的軍隊體係,讓軍隊平日裏同樣高強度訓練保持戰力,戰爭時能夠不會一敗就潰,還防止軍將造反。


  不同於正常的軍隊裏軍官可以自由決定要怎麽調兵,在辛箏的軍隊裏,軍官哪怕是要調走一伍的軍卒都得軍官與軍丞的共同簽名,缺一個都不行。


  至於胥吏們,那宜就更沒權力指揮了,辛箏嚴格的將文職與武職分開了,雖然軍隊退伍後可以轉文職,隻要你能通過考試,但不允許兼職。


  胥吏們對宜的配合都是出自辛箏的命令,辛箏讓他們配合軍隊來修路,它們自然配合,但辛箏沒下令吃青陽國。


  短時間內她並不想與窮桑國翻臉。


  宜得想辦法說服軍丞與胥吏們的代表,尤其是後者,沒有這些胥吏,打下了土地也沒法在短時間內做到控製。


  軍丞與胥吏代表們不由愣了下。


  憑心而論,宜的辦法確實能破局,辛侯的命令裏沒有吃青陽國的意思,而且雖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說法,但真這麽做的要麽自己涼了要麽國君涼了。


  辛侯這些年為了軍紀軍規,官吏的風氣砍的人頭著實有點……多。


  歸國後似乎有將砍官吏腦袋當成新年固定節目的打算,每歲的歲初第一件事便是砍幾百顆違法犯紀的官吏頭顱。


  砍軍官軍卒腦袋都是通過軍司法,沒太張揚,但砍得頭顱比起官吏隻多不少。


  鐵的紀律與清正的風氣有高待遇的因素,辛侯砍人毫不留情的殺伐果斷才是關鍵。


  但這會兒請示了辛侯再等待辛侯的回信……黃花菜也該涼了。


  宜也知道眾人的顧慮,怕回頭讓辛侯給砍了,因此很快拿出了自己的誠意:有什麽責任她擔了,甚至簽了一份文書。


  然後又表示,若能順利完成鳴原戰略,回頭辛侯對眾人一定會有重賞。


  權衡之下,大部分人都動了心,但還是有問題。


  “我們並無人手管理打下的土地。”


  打下一塊地盤一般是保留分封士這一階層,通過控製士來控製地盤,這也是國君之權不下鄉的源頭,管不了。辛箏就不,她一定要控製到每一個人口,所有王侯貴族與鄉野豪族都會一起收拾掉。


  辛箏這種做法對官吏的素質要求很高,數量需求也更高。


  “我們有。”宜道。“大君不是給我們派了兩千名胥吏嗎?”


  “可那是大君讓我們用在鳴原的。”


  “先解決當下,鳴原需要的胥吏我會上書大君請她再派遣一批過來。”宜道。“時間上正好來得及。”


  時間上是來得及,問題是辛侯擠得出人來嗎?

  眾人懷疑,但這會兒也的確隻能先用這批人應急,最終便沒人反對。


  重要事項達成了一致後軍隊與官吏們便分開議事了,前者商議怎麽打地盤,後者商議打下地盤後怎麽在最短時間裏讓地盤穩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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