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辛箏
用完朝食後發現元居然一直都安安靜靜的, 精神波動安靜得仿佛直線,望舒詫異的戳了戳元, 沒反應, 再戳,再再戳,戳戳戳……
??“夠了, 幹嘛?”
??“抱歉。”
??“?”
??“我取蓮子, 令連山姝的遺體灰飛煙滅。”望舒道。
??那隻是一具死去數千年的軀體,軀體中曾經存在的那個靈魂早已不知輪回去了哪裏, 但對於元而言, 那是與祂過去僅剩的聯係了。
??雖然不後悔, 但在朝食時聽了辛箏那番話, 她也意識到了自己對元的傷害。
??元豁達的道:“那隻是一團沒有意義的血肉, 那個靈魂早已不存。”
??如果真的是這樣, 你方才為何反應那麽大?
??最無情者莫過時間,摧殘抹去存在過的一切,對於永生者而言, 尤為殘酷, 它消抹掉的是永生者存在於這個世間的意義。
??“以後我是你的朋友。”望舒道。
??“嗯?”
??“我們共存於一具軀體裏難道不是一種緣分嗎?”
??“.……是緣分。”
??望舒覺得元大概更想說孽緣, 隻能道:“永生也不完全是悲哀。”
??“怎麽說?”
??“路雖然沒有盡頭, 但漫長的路上你總是會遇到不同的風景, 為什麽要在意永遠與一生一世這種東西呢?哪怕是普通人, 也很少有能做到的, 不論是否永生。既如此,何不珍惜沿途遇到的溫暖?即便來日會失去,也曾擁有過。”
??“你比兕子更不淨齒。”
??什麽意思?
??望舒不解。
??“我懂你的意思, 我隻是暫時有點消沉罷了, 緩一緩就沒事了。人的一輩子那麽長,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那麽一會兒心情低落。”
??望舒莫名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兒耳熟,很多年前有隻胖崽看著心情莫名其妙不好的阿母,就,很懵然,男人摟著胖崽告訴她,女人每個月都會有幾天心情不好,等這幾天過去了就好了。
??不論原理為何,但元差不多第二天便複活了,望舒也就放心的陷入了忙碌中。
??辛箏要離開,自然不可能等走了之後才將事物扔給望舒,而是提前至少一個月便開始交接。
??可一個近千萬人的國家,而且還是戰時國家,哪怕提前一個月也還是很倉促。
??望舒完全仗著自己身體素質足夠好,又不需要睡覺,大腦運行速度驚人,每天工作八個時辰才接住盤子。
??八個時辰,不是十二個時辰,因為還有四個時辰是元的。
??麵對有能耐與自己動手的青婧,元會適當的聽話,但麵對辛箏,元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四個時辰全都在吃喝玩樂,吃遍條邑大街小巷。
??也因為她的緣故,望舒哪怕不進食,很多時候肚子都是微微撐著的。
??仲冬的下旬,盡管千裏冰封萬裏雪飄,辛箏仍舊抱著龍伯手爐乘上了前往南方的大輅。
??冬日道路全都給封了,聚居的城邑聚落還好,辛律規定所有人每天都要清掃積雪,屋頂和家門口的積雪一旦超過某個臨界點便會受到懲罰。治安吏也會用管飯,有肉為酬勞組織氓庶們清掃街道,城邑聚落內可以說很正常。
??出了城邑,積雪厚兩尺以上的地方比比皆是。
??為了適應環境,辛箏乘坐的大輅自然也進行了改造,拆掉了車輪,改成了爬犁架子,不走修建的直道,而是走冰封的河道。
??河道的冰層極厚,拿工具砸都要砸半天才能砸開,車馬行於其上也不必擔心掉下去。最重要的是,它很平坦,車馬走起來很順溜,甚至可以裝個冰刀,像玩冰嬉一樣在河道上蹦躂。
??竟比平日更輕鬆,唯一的問題是傷馬蹄子,哪怕給牛馬的蹄子過上防寒的布帛皮革,也還是冷,而且布帛皮革損耗得也會很快。
??安瀾忍不住嘀咕若有墨雲駒就好了。
??辛箏出於好奇問:“那是什麽馬?”
??“是斷雲雪山北部雪山裏的一種馬,在雪山間如履平地,最重要的是,它的蹄子上有非常暖和的毛,冬日也可以騎著出行。”安瀾道。
??“這麽優秀的馬種我怎麽沒聽過?”辛箏不解。
??“荒原馬體型龐大,做好保暖,冬日在野外也可以稍微活動,不會輕易被雪給埋了。墨雲駒和荒野馬有一定的重合,但它太小了,成年龍伯騎不了,都是給幼崽練馬術的,你沒聽說過很正常。”
??“有多小?”
??安瀾抬手比了比。
??辛箏估算了下,比起辛馬要小不少,但話說回來,人族的馬種種類繁多,最小的隻能給垂髫稚子騎,最大的也就比荒原馬差點。
??辛馬的個頭雖然不是第一,卻也是前三,個頭比辛馬差不少並不可恥,因為還有更小的。
??墨雲駒,感覺培育培育也能用。
??需要從龍伯弄的東西又多了一樣。
??辛箏忍不住親了暖呼呼的安瀾手爐一口。“崽崽你又幫我找到了一個有用的東西,得記下來,以後和貊國談談,貊國有墨雲駒的吧?”
??若是貊國沒有,那她會有點發愁。
??拘纓和雪國一個比一個遠,前者的南部疆土雖然與辛國隻隔了一條山脈,但山脈的名字叫斷雲雪山,後者更不用說了,哪怕不考慮斷雲雪山也還有大半個元洲。
??辛國唯一能夠得著的龍伯國度隻有貊國。
??大冬天不能帶太多的人出門,但帶得人少了也不安全。
??刺客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不來一把都可惜,也就辛箏自己覺得刺客太無聊,不如軍隊碾過去痛快沒養什麽刺客死士,但世間終究是正常人居多。
??最終定下的隊伍便是五百龍驤騎精銳與兩百多名隨行官吏,前者每一個都是第一境的武者,加上強大的組織,一加一遠遠大於二,後者都是辛箏挑選的中層官吏,準備用於接管窮桑國。
??走了沒兩天,才走到寬闊的雲水河道上辛箏便接到了南方傳來的戰報。
??辛國的軍隊與窮桑國的軍隊是兩種風格,最為特殊的是辛國軍隊內部不同的隻是職位,地位是一樣的,將軍可以指揮軍卒作戰,但不能因為自己是將軍便在戰爭以外的任何事情上命令軍卒做任何事,遑論隨意打罵甚至打殺。辛律與軍規將不同職位的將領軍卒的職責與權力給劃得明明白白的,將領若行使了超出允許範圍的權力,軍卒可以將將領告上軍法庭。
??除此之外,最基本的便是,將軍也好軍卒也好從氓庶手裏買東西,哪怕隻是一針一線也必須付錢,實在沒錢,也要幫氓庶幹活做為交換。
??有個辛人伍長因為自己負責的幾個被收編的俘虜訓練成績好,想買隻雞犒賞一下俘虜,但一扒拉還剩下的夥食費,不夠。這位伍長選擇同一戶氓庶商量了下,他幫對方加固房子,氓庶給他一隻雞。
??雙方達成了協議,伍長也將房子給加固好了,但看上了那隻雞的不止伍長,還有窮桑國的軍卒,人看上的也不止那隻雞,而是那個村落裏養的所有家畜,更沒有付錢更沒有幹活抵償的意思。
??具體過程很亂,誰先動手的也不確定,但窮桑軍卒死了兩個,伍長也死了。
??辛軍能忍?
??自然不能忍。
??窮桑國那邊還在準備象要一個公道時象猝然發難,在窮桑國反應過來之前擊敗了負責看守自己的一支軍隊,撲向控製最近的糧倉,獲取足夠的糧草後去拜訪桑林。
??後續如何辛箏就不太清楚了,最新的戰報是象帶著軍隊去控製糧倉了,在別人的國家,沒有辛國強大的後勤支援,糧食就很重要了。
??除了給國都的戰報,象也給早就等在青水下遊西岸,雲水北岸與兗州東部與沃西交界處的三十五萬大軍發去了計劃啟動的軍令。
??辛箏將近四十萬大軍的總指揮權力都交給了他。
??三十五萬大軍兵分三路攻入窮桑國境內。
??自青水下遊出發的十萬大軍封鎖窮桑國在青陽舊地的軍隊回去救援,十萬北路軍會在控製登豐之地後與象匯合,十五萬東路軍則穿插到關鍵位置收拾未來會救桑林的軍隊。
??辛箏踏入窮桑國境內時登豐之地已易主,易主得非常快,隻用了一天的時間。
??一支使者從後方趕到了登豐之地,告訴駐守登豐的貴族與軍隊,象作亂,快打到桑林了,桑林讓當地的軍隊去勤王。
??有詔書有窮桑國如今第一大氏黨氏的信物,登豐之地的軍隊信了,趕緊去勤王,然後守備空虛的桑林就易主了。
??登豐之地的軍隊很快意識到自己中計了,但晚了,離開登豐沒幾天就被一支窮桑人的軍隊給伏擊了。
??辛箏抵達登豐時時那支窮桑人的軍隊正與象圍攻桑林。
??安瀾驚呆了。“如何這麽快?”
??辛箏也很驚訝。“是啊,怎麽這麽快?”
??安瀾看著辛箏,皺眉。“這不是你安排的?”
??辛箏道:“我是有安排一些事,但理論上不應該有這麽快。”
??“你都安排了什麽?”
??“我收買了不少窮桑國的貴族和中底層將領,還有黨氏的信物是我給的。”
??“信物怎麽會給你?”
??“偽造的。”辛箏道。“阿姐與阿母都沒防備我,我見過黨氏所有的重要信物與符璽。”
??安瀾默了一瞬,最終還是沒對辛箏的做法置喙收買。“詔書不是?”
??“不是,窮桑國君的璽印之前都在窮桑槲手裏,他死的時候據說沒找到,應當是落入了象的手裏,那封詔書應該是他的主意。”
??“那支窮桑人的軍隊是你收買的?你花了多少錢?”
??“你當人蠢貨啊?我收買他們隻是從他們手裏弄些軍械軍糧,了解窮桑國的情況,順便打好關係為捅刀做準備。”
??“那不是倒賣軍資?”安瀾震驚。
??“自然,別這種表情,窮桑國連年征戰,無數人破產,即便是中低層的軍隊將領家裏也很窮,靠山吃山,靠軍隊自然吃軍隊。”
??“辛國有這種事嗎?”
??“有過一兩例,被我砍了,順便登了邸報。”辛箏笑吟吟道。“讓所有人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窮桑國沒砍?”
??“上層也有分到好處。”辛箏回道。
??安瀾服了。“好吧,那那支窮桑人的軍隊是怎麽回事?”
??“我不清楚,但我推測是窮桑人戰俘,那九萬俘虜隻有三萬是浮國人,剩下的都是窮桑人。土生土長,裏頭還有不少前窮桑國低級將領和部分中級將領。”
??高級將領沒有,都是貴族,對那些普通軍卒的窮桑人影響太大。象要了俘虜,但其中的貴族都挑了出來還給窮桑侯。因為是叛逆,還回去後都讓砍了。
??若是那支俘虜,倒也不是不可能瞞過沿途的城邑,甚至,將沿途的城邑給拉下水。
??貴族有自己的交際圈,那些出身庶族和沒落貴族的中低層將領同樣也有自己的交際圈,甚至比起貴族的交際圈更牢固。都是一個釜裏吃飯,戰場上交付後背的交情,哪怕多年不見,曾經的情誼也不是那麽忘記的。
??辛箏帶著帶來的官吏在登豐之地搭了一個簡單的框架,但高層辛箏可以一個人包攬,中層有帶來的官吏,底層官吏仍舊欠缺。
??辛箏非常幹脆的舊地弄了一場官考,讓登豐之地非貴族的人口來參加,通過考核即可為吏。
??非貴族,貴族都在牢裏蹲著呢。
??登豐之地是窮桑國的糧倉,當地的庶族地主家境都不錯,不少地主家的孩子都識字。本來對辛箏沒收了自己家的奴隸與土地還很生氣,罵罵咧咧的,但官考一出來,發現官考不看血統隻看才華後瞬間齊頌辛箏英明神武,一代明君。
??官考錄用了一大批本地人為吏,辛箏給的第一個任務便是組織登豐的氓庶們為軍隊運輸輜重,給工錢,且工錢日結。
??至此,登豐完全歸心,成為象所率大軍的助力。
??在登豐歸心後,十萬大軍留了一萬駐守,剩下九萬去尋象了。
??辛箏帶著終於從辛國趕來的一大幫官吏繼續去接管象打下的其它城邑,每到一地辦一場官考,與辛國官吏混一塊構建起當地的官府。
??辛箏速度很快,象的速度卻更快。
??伏擊登豐軍隊的那支窮桑人確實是之前的俘虜。
??嚐到了俘虜的甜頭,象將這一招玩得更厲害了。
??從俘虜中挑了一批人讓他們去尋找以前的老戰友,說降。
??用五萬大軍圍住了桑林,切斷窮桑國地方上與桑林的聯係,剩下的軍隊同那些被俘虜說服的將士裏應外合打下一座又一座的城邑。
??將當地的貴族投入牢裏,收編當地的軍隊,增加自己手裏的兵力。
??春季結束時桑林以北以東十一城易主。
??經此教訓,桑林南邊的貴族們終於不各自為政了,趁著象分出了許多兵力控製諸城,組成了聯軍北上救援,卻被等得快發黴的東路軍伏擊。
??幹掉了南方諸城的軍隊,東路軍迅速撲向窮桑國南部諸城。
??亙白1128年仲春上旬,桑林城破。
??城破後象用最短的時間控製了桑林的秩序,這並不難,圍在桑林外的兵力達到了驚人的二十萬,與桑林城內的總人口也不差多少。
??貴族都扔進大牢,抄家,除了黨氏。
??黨氏現任家主是辛侯生母,宗子是辛侯胞姐,因而象隻是將黨氏族人軟禁在黨氏在國都的府邸裏,雖不許出門,但每天都會讓人送去足夠的食物避免府裏的人餓著。
??城破第三日,辛箏的大輅抵達桑林。
??“二十多年了,又回來這座城了。”辛箏甚為感慨。“變化真大。”
??“二十多年了,變化大也很正常。”安瀾道。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辛箏看著已經恢複了正常生產的街道。“比起二十多年前,這座城的人氣少了很多。”
??安瀾不解。
??辛箏解釋道:“曾經的桑林有三十多萬人口,如今卻不足二十萬。”
??原以為以窮桑國的底子與吃下的半個青陽國,窮桑國如今的人口怎麽也有三四百萬,但根據這段時間對已經控製的城邑的人口清查,她很有懷疑窮桑國現在的人口有沒有三百萬。
??進了窮桑國的台城辛箏卻沒有什麽時間享受這份暢快。
??仲春了,該忙春耕了。
??若非為了不耽誤春耕,象也不會如此著急也如此輕易的攻下桑林,哪怕是桑林的氓庶也在這連年的征戰中破產得差不多了,家裏沒有積蓄,若誤了春耕,一家人都得餓死。
??象更不想耽擱春耕,幾十萬大軍一頓吃掉一座大山,戰線還拉得這麽長,一車糧食從辛國送到桑林,沿途要消耗近半,之後還要繼續往南打,路上的損耗會更大。
??食敵一鍾粟,當吾二十鍾。
??辛箏禁止劫掠,象隻能最大限度保證窮桑國的生產不被耽誤。
??雙方一拍即合,雖非天險,但城牆高大厚實不遜天險的桑林以不可思異的速度城破。
??辛箏一進台城馬上進入了辦公狀態,為了效率,辛箏宣布所有土地都歸國有,等人口統計完了再按人頭分地。在此之前,所有氓庶還是要耕作,隻不過受雇於國府。
??官府出農具、耕牛,氓庶出人,酬勞是糧食。
??連軍隊也暫時停止了征戰,被組織起來開墾荒地與種地。
??待辛箏想起黨氏與窮桑公族時春種已至尾聲,都不是她主動想起來的,而是黨大夫堅持要見辛侯,不然她就絕食。
??換個亡國貴族,想絕食就絕食唄,但黨大夫是辛侯生母,誰敢真的讓她絕食?
??甚至因為黨大夫年高,膝蓋又有疾,怕她有個三長兩短,象在圈禁黨氏時還送了倆禦醫進去,黨大夫需要的藥材也沒斷過。
??負責看守的人怕她真的絕食,火速將此事呈到了辛箏麵前。
??“阿母要見我?”辛箏有些遲疑,須臾,道:“罷了,總歸是要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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