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辛箏
從宛州回冀州比從冀州到宛州要容易, 隻要翻過九河走廊西端的山嶺便是蜿蜒的河流,河流有的流入漓水, 有的注入赤水, 可以通過注入漓水的那部分乘船穿過九河走廊。
九河切開群山衝出冀西進入冀中的河段湍急狹窄,行船一定會沉,必須下船走, 但辛箏這幾十年動用了大量的人力修了渠, 如今倒也可以通過繼續乘船了。
進入漓水後雖是逆流而上,但九州地區的季風屬於東南西北風, 什麽方向的都有, 隻要利用好了, 逆流也可以走得很順。
實在不行還可以踩槳, 望舒設計了一種特殊的船, 在船的兩側增加了宛若水車與車輪結合的水輪槳, 船上的人可以通過踩踏機括令兩側的水輪槳動起來。雖然踩踏機括的方式有點像倉鼠在籠子裏跑步,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船可以無視逆水逆風等因素如常行駛。
如果不是造起來工序太複雜, 成本太高, 堪稱完美。
做為樣品造出來的船成了辛箏的坐船, 畫棠也因與辛箏同行而坐上了這艘船, 看了後頗為好奇的問辛箏:“這船能在海裏用嗎?”
“沒試過, 但應該可以。”辛箏道。
“能扛海上風浪嗎?”
辛箏委婉道:“這船是木的。”
根據望舒的推測, 海上的風浪與潮汐有關, 而潮汐與天上掛著的星星有關。
若愚與經綸因果子成熟後不落地而提出了引力的理論,雖然沒給出任何直接的證明,但望舒很相信這個理論, 相信星星都有引力, 包括天上掛著的雙月。
雙月皆有引力,互相撕扯,於是腳下的星球潮汐不僅凶猛還喜怒無常。
木製的船隻在近海活動,遇到大浪就躲還好,除了近海,很難不沉。
疍人的船不沉更多的還因為兩棲類對海洋水文非常熟悉,跑得快,不跟海上的大風大浪硬懟。
疍人不會被淹死,但比淹死更可悲的是人還活著,財產都沉海了。
雖然沉船也可以打撈上來,但不是所有的貨物都防水。事實上大多數貨物都禁不起水泡,禁得住水泡的又多是易碎之物,船沉入海中的動蕩足以讓易碎品變成一堆碎渣。
想要扛海上風浪,要麽運氣吉破天,要麽用堅硬的金屬造船,前者萬中無一,後者雖不會因為風浪而沉,卻會因為自身的重量而沉。
畫棠露出了惋惜之色,人沒死,貨物卻泡水以及被風浪吹得迷航等問題不僅困擾著疍人,也同樣困擾著海國。
乘著水輪槳的船,辛箏踩著第一場雪落下的聲音回到汜陽,遲一天就得堵在路上。
沒被大雪堵在路上是一件幸事,但一回來就被暗衛塞了一封壞情報無疑是壞事,好比飲了一盞蜜水後緊跟著飲了一盞苦瓜汁。
拿著密函,辛箏難得的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
密函裏也不是什麽機要情報,隻是一份病案,讓它顯得重要的是它所屬的主人——虞。
辛箏隨意的在清掃掉了積雪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冷,也不冷。
冬狩時親手獵的虎皮經由最好的裁縫製成鬥篷,鬥篷下半部分被毫不憐惜的鋪在地麵上,屁股並不冷,感覺到冷的是呼嘯的冷風,提神醒腦。
病案的字有些潦草。
沒辦法,辛箏通過甘木醫館控製了國中大部分的醫者,給予穩定收入的死俸祿同時也強迫醫者必須為氓庶看病。
從早到晚都在給人看病,不論原本什麽字跡,這行幹得久了字跡都會向天書進化。
駐守台城的醫者是醫術造詣第二高的層次,醫術造詣最高的隻看疑難雜症,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醫道,偶爾教導後輩,負責看病的都是次等與再次等的醫者。
台城的常駐醫者工作相對清閑,病患少。哪怕常駐醫者半年一輪換,換下來的要回到甘木醫館,也有不少休息時間,字跡還有得救,至少辛箏認得出上頭寫得什麽。
說有毛病可以,說沒毛病也可以,總結一下醫者的長篇大論就是:人沒病,就是積勞成疾,以及年紀大了,建議好好保養,不然要不了幾年就可以睡棺。
辛箏忍不住歎了口氣,嘴巴剛張開就吃了一嘴的風,不是自然的風,是別的風,來自上風,有猛禽飛過帶起的風。
“兕子!”
辛箏抬頭的同時手下意識按在了劍柄上,在看清空中怎麽回事後又鬆開了劍柄。
一隻巨大的黃鳥飛在空中,黃鳥的背上趴著一名眉目如詩如畫的青年男子,在離地沒遠後男子自黃鳥背上跳了下來,同時被披堅執銳的禁衛們包圍。
全天下都知道黃鳥是羽國馴化的一種猛禽,汜陽出現一隻黃鳥,禁衛很難不緊張。
“是沃州大都護,都退下。”辛箏道。
已經認出君離的禁衛們遲疑了下,還是聽話的退下。
“兕子,我馴養的這隻黃鳥如何?”君離笑問辛箏。“我養了好些年才養這麽大的。”
“很神俊。”辛箏問。“你來汜陽可有登記領符節?”
君離道:“一會就去。”
辛箏道:“既然這樣,去領杖刑十下。”
做為高官,君離是可以出入台城的,隻是出入時需要登記一下,但這有個前提,進汜陽時去相關部門進行登記,然後領一枚通行符節,拿了符節才可以在台城裏隨便跑,不然是違反紀律。
君離愣住。“認真的?”
辛箏點頭。“認真的,現在罰你總好過未來殺你,還是說你喜歡後者?”
“不。”君離抬手。“我去領杖刑。”
辛箏親自送君離去領了十下杖刑,啪啪啪打完,讓君離沒到下不了地的程度,但未來幾天也不用再考慮躺著睡覺。
辛箏坐在床邊問趴著的君離:“生氣嗎?”
“沒有,這回是我的不是。”君離警醒道。“我鬆懈了。”
辛箏不會傷害他,但不代表別人不會攻訐他,把他拉下去,能分的肉太多了。而且台城是重地,有台城的紀律,一旦開了不好的頭,回頭紀律鬆弛,刺客刺殺辛箏無疑會更加方便。
辛箏看了看君離,終於確定君離真的沒生氣,想了想,還是道:“抱歉。”
君離不解:“你有什麽好道歉的?這頓打是我該挨的。”
“是你該挨的,但你隻是想盡快見到我,給我看黃鳥。”辛箏道。“我有點心疼你。”雖然也是自己下令打的,但在當下揍君離一頓與未來殺了君離之間她選擇前者。
君離抬手示意了下自己的臉頰。“那你親我一口當補償。”
辛箏笑著低頭在君離的唇上親了一口,抬頭時不出所料的看到君離的耳根又紅了,忍不住又親了一口。
君離的心情頓時大好,同辛箏談起了自己養的那隻黃鳥。“飛廉怎麽樣?飛得又高又快,雖然比不上鯤鵬,但以後我往來帝都與沃州會方便很多,有更多的時間看到你。”
辛箏笑道:“挺好的,我還想著什麽時候找機會去沃州見你呢,現在可以省不少事了,不過飛上天會不會有危險?”
從高空墜下,那就不太好了,黃鳥終究是動物,不是智慧生物,不像鯤鵬那樣安全。羽族可以馴化黃鳥當坐騎而不擔心危險是因為周圍有一大堆會飛的,哪怕掉下去也會有人接著,人族做為純粹的陸地生物就沒法保障空中安全了。
“不會有危險,飛廉從孵出來就是我手把手照顧的,可以信任。”君離道。“我乘它的時候也很穩,不會做什麽危險動作。”
辛箏想了想,問:“這隻黃鳥你從哪得來的?”
“買的,走私。”君離解釋道。“沒有戰爭的時候沃西與羽國民間會有商人走私兩國的特產。”
辛箏若有所思。“看來在雙方持續千年的博弈中,底層已經開始交流了。”但思考一番又很正常,上層打仗或為情懷或為利,但底層的氓庶除非防禦需要,不然對戰爭真沒多少激情,戰爭是要死人的,死的不是權貴,而是自己。有熱情的抱有幻想的要麽沒被戰爭毒打過,要麽窮又沒有別的上升途徑隻能通過戰爭賭命。
為利的氓庶也有,但戰爭大部分時候對於氓庶都是無利可圖,能夠嚴格的按軍功來分利益的統治者少之又少,大部分戰爭的獲利者就應了一句話: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倒賣兩地的特產能夠賺錢,隻要不倒賣什麽禁品就不會有生命危險,氓庶很難忍住不去做,這種賺錢方式比戰爭更穩妥與安全。
幹的人多了自然會誕生專門幹這行的商人,如此一來生命危險倒是其次了,利益足夠,國都能賣,何況黃鳥。
黃鳥雖然不是禁品,但也不是什麽隨便就能走私的東西。
羽族馴化黃鳥是因為無翼民,那些自己不能飛的無翼民想要飛,於是馴化了黃鳥,對於羽族而言黃鳥是雞肋,對人族卻不是。
盡管因為黃鳥是大胃王,消耗肉食很大,莫說尋常人,便是貴族大部分都養不起,但以國家之力養少量做為奇兵說不定能有不錯的效果。以前的曆史上就有少昊侯這麽做過,但那支黃鳥奇兵最終還是解散了。
君侯對地方的控製是有起伏的,強的時候國庫錢糧富足,勉強養得起,弱的時候養普通軍隊就已經很難,何況黃鳥這種奢侈品,因而黃鳥奇兵隻能曇花一現。
“難免的。”君離道。“畢竟都是智慧生物,還挨得那麽近。”想不接觸都不行,尤其是邊境的位置反複易主,為了占據當地都會移民,最終結果就是邊境很多三不管地方的裏聚都是人族與羽族雜處,更有一些雜處的聚落隱居深山與荒野,躲避各自的軍隊。
“如果沒有戰爭就好了。”君離歎道。
“夢裏什麽都有。”辛箏道。
君離無奈:“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等我同羽國切磋完了,兩族之間應該會有一兩百載的和平。”考慮到世事無常,說得太絕對容易被打臉,辛箏又補充。“沒有意外的話。”
“那可太好了。”君離笑道,卻發現辛箏眉頭仍舊鎖著。“你有心事?”
“也沒什麽。”辛箏道。“就是虞的身體近來不太好。”
“什麽病?”君離問。
“積勞成疾。”
君離噎住,相能積勞成疾辛箏著實功不可沒,想勸辛箏以後多幹點,給相減輕一下工作量,但想到辛箏每天的工作量,再增加積勞成疾的就得是辛箏,這話又說不出。
至於勸辛箏不要那麽著急,那更不可能,辛箏根本不會聽。
辛箏自顧自繼續道:“虞跟著我快有一甲子了。”以前沒覺得什麽,如今才發現,這麽多年來虞用得非常順手,當年在窮桑國以賣奴隸的價格買下虞可謂是這輩子做過的最賺錢的生意,這麽好的工具人,真的舍不得。
君離提議道:“你要不給她休個長假養養身體?”
“我還沒想好。”辛箏道。
君離甚為懷疑辛箏所謂的沒想好是沒想好怎麽壓榨最後的油水,正腹誹著便見辛箏也躺了下來,抱著自己。
“我有點累,睡一會,你別吵我。”辛箏道。
君離小心翼翼的抬手輕撫辛箏的眼下,眼睛下方的皮膚摸著不太好,很明顯有一段時間沒休息好。
君離皺了皺眉,開始擔心下次被醫者告知積勞成疾的會不會是辛箏。
餘日是休假的日子,辛箏一覺睡了足足五個時辰,睡得格外沉,讓人很懷疑會不會天塌了人都醒不來。
餔食熱了一遍又一遍以便辛箏一醒就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但人就是不醒,若非辛箏的呼吸綿長和緩,君離都要產生不好的聯想。
在辛箏睡足五個時辰後君離終於忍不住捏住辛箏的鼻子。
呼吸不暢,睡得再沉也沒法不醒。
辛箏一臉想揍人的暴躁。“你幹嘛?”
“你睡了五個時辰。”君離轉身將餔食的食案搬到床前。“再不吃,餔食都要變宵食了。”
辛箏想說我不想動你喂行不?卻在看到君離別扭的坐姿時將到了喉嚨的話咽回了肚腹。“你吃了嗎?”
君離道:“還沒,一個人吃飯沒意思,等你一起呢。”
辛箏一邊起床一邊道:“你趴床上吧,我喂你。”
坐著確實不舒服,有人喂飯也沒理由不享受,君離迅速回到床上趴下,趴著比坐著舒服多了。
辛箏執箸看了眼餔食。
盡管是帝都,但汜陽的條件比之條邑差得至少八條街。
遷都第二年王就跑去親征,之後一直忙著戰爭,汜陽比別的地方唯一好點的也就是排水、引水等基礎設施,就這還是遷都之前驪嫘營建的。
菜籃子就差得有點遠了,冀州的自然條件雖然比兗州好,奈何人口差太多,物質供給自然難以跟上,這一點在台城的夥食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在條邑時大食堂一年隻有半年是給人吃狗肉,剩下半年吃的是魚羊豚雉兔等肉,偶爾還有牛肉,換到汜陽,不年不節的,全部吃狗肉。
別人吃了好幾年的狗肉什麽心情辛箏不得而知,但她連著吃了兩天狗肉卻有點犯膩。
哪怕庖人烹狗肉烹得久了研究了各種花樣,烤、紅燜、清蒸、燉、烀、清湯、白切.……然花樣再多也還是狗肉。
辛箏夾了一塊狗肉投喂君離。“來,多吃肉好得快。”
君離高興的享用狗肉,狗肉燉得軟爛入味,香。
一塊又一塊,一不留神就幹掉了小半盆狗肉,辛箏一口都沒碰,君離道:“你也吃啊。”
辛箏夾了一塊狗肉送進嘴裏,繼續投喂君離,同時將嘴裏的狗肉嚼碎咽下。“我喜歡看你吃,你多吃點,早點好起來,我也放心。”
君離開心的繼續吃,最終一盆狗肉九成都進了他的肚子,吃完的時候肚子脹得都沒法繼續趴著,隻能側躺避免壓著肚子。
辛箏用刀將麵餅剖開,塞進剩下的狗肉與鹹菜、涼拌蔬菜,大快朵頤,將餔食一掃而空。
吃飽喝足,暫時沒那麽困,暫時也沒有什麽緊急的公務,什麽都不想做,腦子一直高強度運轉了數年,就想放鬆一會,緩一緩精神。
辛箏幹脆與君離聊天打發時間,天南海北的閑聊,聊西荒的風土人情與太昊琰的遺產;哪裏種的食材好吃;哪家食肆燒菜的手藝很棒什麽時候去吃一頓;青婧從樹上結出的那些幼崽除了特別健康強壯與普通人無異感覺一點都不像青婧的風格;安瀾長高了也瘦了但還是幼崽,她老子都快老死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看到她成年的模樣;象國的土地感覺挺好的,可惜中間隔著戈壁高原,翻不過去,不然倒是可以考慮一下打下來;陵光半島還在開發,但當地的一些人已經生了異心,得虧這些年送過去的罪犯都是貴族,貴族最大的優點便是將別人對自己的當做理所當然,不會知恩,這也很正常,上位者都這德行,因而同樣收攬民心的措施放到他們身上根本沒用;南方的黑皮柘培育得越來越甜,可惜北方種不了,不然倒可以啃上新鮮的柘.……
一個又一個話題,聊了多久根本記不清,隻記得最後聊睡著了。
第二天再醒來時辛箏總算調整好了狀態,恢複了正常的作息,每天高強度幹四個時辰的活,習武兩個時辰,稍有不同的是吃飯與閱讀時間全都用來陪君離了,閑暇之餘思考怎麽對待虞。
雖然工具人用得很順手,但也因為數十年如一日的順手,讓人死在崗位上,辛箏良心不免不安。
君離對此甚為驚歎:“良心不安?”
“有什麽問題嗎?”辛箏笑問。
“辛鹿.……”
“辛鹿那是廢物利用,多榨出一分的利用價值都是賺。”辛箏道。“虞不一樣。”
“那你要讓她辭官?她既然瞞著自己的身體狀況,顯然並不想回家養老。”君離道。
權力如蠱毒,大部分人沾上了就戒不掉。
辛箏點頭。“我準備讓她當兗州牧。”
君離愣住。
地盤太大就是這點不好,管理起來非常麻煩,辛箏廢分封集權的做法很好,奈何帝國疆域太大,帝都終究還是難以直接控製所有地方,不得不放權給地方。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辛箏太著急了,帝國如今的現狀比起純粹的邑郡城製,更適合兼用,不論誰勸辛箏都不聽。
邑、郡、城三級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滿足需求,州牧之職就被翻了出來,但州牧的職權又太大,很容易發展成變相的諸侯。不是說邑、郡與城就不會有異心了,隻是州牧生異心造成的危害會更大,更難以控製。
辛箏這些年在州牧之事的表現完美詮釋了何謂糾結,能不設就不設,哪怕實在是沒辦法不得不設,也會在風頭過了後找由頭撤掉。
比如沃州牧,第一任沃州牧是辛箏自己,戰爭結束後因為自己要離開,就幹脆廢沃州牧,隻設邑、郡、城三級。
比如冀州牧,遷都之後辛箏讓驪嫘擔任位列公卿,成為僅次於虞的存在,同時將冀州改為直隸,直接控製冀州,廢冀州牧。
帝都在冀州,直接控製冀州倒也不難,但兗州那邊的控製力卻又開始削弱。
不是沒人勸辛箏設兗州牧,便是君離也勸過幾回,有一回還差點吵起來。但辛箏對州牧的抗拒排斥始終堅定不移,寧願每天累到懷疑人生也不肯設兗州牧。
須臾,君離不太確定的問:“你改主意了?”
辛箏嗯了聲。“先祖們打下的疆域太遼闊了,除非我放棄完全廢分封,否則廣設州牧勢在必行。我想好了,除了帝都所在州不設,別的州,隻要不是剛打下需要年富力強的州牧進行整合,我全都放個年紀七老八十活不了多少年的老人,以後每一任相年紀大了都去當州牧。”
君離瞬間就懂了辛箏的打算,年輕人富有野心喜愛冒險,但這些品質與隻剩下一把老骨頭無緣,老骨頭就想安穩,能管事,即便想造反也有心無力。
待到未來人族人口增加,築更多的城邑,修更多的道路,對地方的控製力加強,州牧這一不用不行用了後患太大的職位自然可以退出曆史舞台。
“你心裏有數就好。”君離放心了。“很多事沒必要那麽著急,身體累出個好歹,你想做的事就都做不了了。”
辛箏道:“若太鬆懈閑適緩慢,人就廢了。”
“那也應該是張弛有度。”
“我很張弛有度,每天四個時辰的睡眠從未少過。”
君離道。“是啊,你每天四個時辰的睡眠從未少過,但你每天批閱的公文量一個人趕得上十幾二十人。”
“又沒批錯。”辛箏道。
君離點頭,然後問:“你的零嘴為何不是葡萄幹就是核桃橘子?”
“補腦。”辛箏頭疼。“我問過望舒與青婧,她倆都說我的身體很好,能夠支撐大腦高速運轉。”隻要不停下鍛體操與習武,並及時補充營養就行,尤其是青婧,劃了一張單子,列了芝麻、核桃、海帶、雞蛋、鬆子、魚類、大蒜、橘子等數十種食物,建議她多吃以防萬一避免提前老年癡呆。
君離又問:“那她倆可有說你能追趕她們的用腦速度?”
辛箏:“.……沒有。”
君離道:“你是凡人,她倆一個是半神話生物,一個是神話生物,你幾乎在跟她倆比用腦速度。”
辛箏搖頭。“我沒有,我沒那麽想不開,我就是好奇自己的極限,凡人與神話生物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君離哦了聲,問:“結果呢?”
辛箏露出了哀歎之聲。“我感覺我的腦子還能更快,但我的身體條件不允許,若將用腦速度比作奔跑的馬兒,那身體就是後勤,後勤條件越好馬兒跑得越快,但凡人的身體比半神話生物這類存在差太遠了。”望舒與青婧能夠幾個月不睡覺,大腦高強度運轉而不猝死並始終精力充沛,自己卻一定會猝死。
辛箏飲了一口湯。“除此之外,我發現半神話生物,也可能包括神子,思維速度比普通人更快,不過我不太確定這是因為他們的生理素質太優秀帶來的出色後勤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好羨慕好嫉妒。
最羨慕嫉妒青婧,腦子不僅效率高不怕累,還有三顆腦子,可以一心三用,但這並非上限。青婧原本的預計應該長出十顆腦子,但不知道望舒與山鬼對她進行的改造究竟是幹嘛的,比大腦還耗能,大部分能量都計劃外的設計消耗掉,剩下的能量不夠,最終隻能長出三顆大腦。
盡管氣得不輕,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勤勤懇懇的積攢能量,攢夠了能量就可以增加新的腦子,舊的腦子用廢了也可通過長出新的腦子替換。
她若有.……也不用青婧那種逆天腦,隻望舒那種程度的,一顆腦子的幹活效率抵一百顆,她哪還用糾結要不要設州牧。
從辛箏的臉上讀出了太多東西的君離好一會才找回聲音。“我想問你對自己做過什麽,卻又不敢問。”
你為什麽這麽清楚凡人與半神話生物、神話生物之間的差距?
“也沒做什麽,不會妨礙生命安全。”辛箏一臉信誓旦旦道。“我心裏很有數的。”
君離回以嗬嗬,心裏真有數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嚐試做點什麽。
辛箏無奈的哄了君離,最終保證以後不會再配合青婧與望舒的任何人體實/驗,現在這樣用腦就很好才讓君離滿意。
哄好了君離,吃飽喝足,辛箏也終於開始著手處理虞的事。
近六十年的老夫老妻……呸,是老君老臣,彼此太了解,辛箏也不想與虞玩你猜我猜你的遊戲,直白的將病案給虞表示自己知道你的身體狀況。
虞拿著病案一臉無語,知道你私底下有監視百官,但也不用這麽直白的表現出來吧?
盡管心中腹誹不已,麵上卻是一派對帝國的熱愛:“臣的身體並無大礙,還能繼續為帝國鞠躬盡瘁,還請王成全。”
“嗯嗯,我也是這麽覺得,虞這樣的臣子就這麽回家養老太暴殄……太可惜了,但我也不希望虞你英年早逝,醫囑還是要聽的。”辛箏真誠的看著因為習武有成以及精氣神之故,外表隻有而立的虞,一臉真摯的建議:“要不我們換個輕鬆點的,可以一邊幹活一邊養身體的位置?”
虞:“.……”
你真正想說的是暴殄天物吧?
英年早逝?
我都古稀了。
一邊幹活一邊養身體?
但凡換個君侯這麽說我都要以為人是刻薄寡恩想通過這種方式慢慢將我擠出朝堂收權,但說話的是辛箏……更可能是想壓榨工具人最後的利用價值。
腦子裏各種念頭翻滾,虞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辛箏也耐心的等著她。
過了好一會,虞終於整理好腦子裏紛擾的思緒,問辛箏:“王要讓我換到哪裏?”
“兗州牧。”辛箏道。“兗州太大了,帝國九州,不對,現在是十一州,十一州就屬兗州疆域最遼闊,人口於當下也是最多的,換旁的人出任兗州牧,我無法安心。”
虞心念電轉,雖然這個任命有自己年紀太大的緣故,但兗州人口超過六千萬,占了辛箏治下人口的一半,足可見辛箏是真的信任自己,並非想卸磨殺驢,遂道:“必不負王之期望。”
州牧府自然不可能隻一隻州牧,還有大量的屬官,擱過去,這樣的屬官自然是官吏自己征辟,但征辟來的屬官都是以征辟自己的人為主,而非以君王為主,辛箏對此甚為不喜。
辛箏不喜的結果便是除了太偏遠,辛箏鞭長莫及的地方,其餘地方全部廢除征辟,官從小吏中選,小吏通過官考從氓庶中挑選。
有空缺時便從下一級中挑選優秀的有功績的補上。
州牧府的官吏是州級的,按這個傳統應該從邑級挑選優異的官員提拔,但這缺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整個州牧府班底,全都從下提拔不免影響到各邑的管理。
君臣二人花了半天時間敲定下這些坑由什麽菜來填。
三成從邑級官吏中挑選優秀的官吏,這類普遍為中年人,很穩重,心氣也沒完全磨掉,經驗也夠。
四成從帝都抽調那些上了年紀幹不了幾年的官員,都是老年人。辛箏一直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些人,沒什麽過錯,但年紀大了,幹活效率不如以往。踹了吧,都是有功之臣,心寒,不踹吧,效率真的不行,心氣也比不上年輕時。送去兗州牧府正合適,即不會寒功臣的心也不會讓她覺得不安,還可以騰出坑給更富有銳氣的年輕人。
三成從郡級官吏中挑選那些格外優秀的年輕人,一個班底全是老人和中年人未免失之銳氣。
敲定完了州牧府的坑,辛箏問虞:“新相你可有提議?”
虞配合的道:“驪嫘可當大任。”
驪嫘在六卿的職位上已經是第二個坑,若非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虞一點都不懷疑等驪嫘未來會在六卿的職位上都幹幾年,隻要每個職位上都幹得好,必定繼任相位。這會兒也不過是提前,六卿之中根本沒人能與驪嫘爭。
資曆和功績比她夠的,年紀比驪嫘還大,老得牙都掉了一半,名字就在去兗州的名單上。
雖然驪嫘也古稀了,但這妖孽與辛箏一般,習武有成且從不鬆懈,七十幾歲的人身體比三十歲的人還健康,再幹三五十年完全不成問題。
年紀比驪嫘小的,資曆與功績都不如驪嫘。
一點爭議性都沒有。
辛箏道:“你我想到一塊了,那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