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不耐煩(2)
他忽然欺身過來,嘴唇準確地貼在她唇上……她身上有些清涼的氣息。口鼻都因為在外麵長時間的被風吹著,凍的結冰了似的麻木,隨著他親吻的加深,他灼熱的氣息一點點地灌入她身體中似的,就連她的呼吸也開始由清涼轉為溫暖……她的手被他大掌握住,扣在身前,推拒就顯得無力。而人被他壓在車座裏,似是溺水的人,在一點點地往下沉……他的睫毛掃在她腮上,她慌亂中覺得癢,睜了眼看他。他臉上有種特別執拗的表情,不知為何這執拗她覺得應該理解為煩惱和憤怒……也許是因為她,也許並不是。
她喘息間微微張了口,他的親吻更加深入下去。她腦中忽然間空白,所有的反應都在這一瞬停止了……連酥麻和疼痛都已感覺不到。也隻有那麽一瞬,她立刻醒覺。當酥麻和疼痛伴著溫暖幾乎席卷了她,她不自覺地鬆開了緊握的手。
然而他的親吻戛然而止。
就在他停止的一刻,酥麻和疼痛漸漸集中到她心頭去。
她閉上眼睛,頭腦完全清醒了。
他還靠在她身上,她的肩膀正抵著他的心口,他心跳那麽劇烈,她的肩膀都感受的到……然而剛剛還被他的灼熱溫暖了的嘴唇卻在迅速地恢複冰冷。
陶驤完全放開了她。
靜漪迅速整理著被他弄的淩亂的衣服。發髻被他揉的鬆散的不成樣子,她幹脆將發髻解開,靈巧的手挽起長長的黑發,那枚簪子別著,烏黑中一點金黃……他看了,卻說:“你剛剛並不是挽的這個髻。”
“十一點二十分了,再不去要遲到了。”她說。
她想讓自己看起來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她不知被什麽逼的想要流淚了。
陶驤開著車子穿過鐵橋,沿黃河北岸開了好久,才又折回來,依舊從鐵橋上穿過,往西北軍司令部方向去開。
靜漪望著窗外經過的繁華街道,熱鬧的仿佛複活的清明上河圖。
她緊攥著的手揣在大衣口袋裏,捏的口袋裏幾頁紙都要濕透了似的……
他們到司令部時恰好之忱也回來了。索雁臨聽到通報,也就出來了。
這裏雖是司令部用來公務接待的處所,處處卻都布置的舒適得體。靜漪在這裏同哥嫂在一處,倒比在陶家覺得方便一些。她卻沉默著,心事重重的樣子。起初隻有陶驤心知肚明,到坐下來用午飯的時候,連雁臨都覺察了。看了靜漪好幾眼,靜漪卻並不理會。
陶驤用過午飯後便離開了司令部。
這一次,靜漪並沒有出來送他。
回去他沒有自己開車。
“七少,是不是去銅獅子巷休息下再回去?”馬行健問。
陶驤沉吟片刻,說:“直接回家吧。”
這兩三日陶家簡直門庭若市,白天來往送賀禮的人絡繹不絕。早上離家時看到大門的裝飾,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北平怡園那種煊赫輝煌來,好像這是要比著看誰能奢侈豪華過誰去的競賽一般。
若按他的想法,自然是能躲就躲的,這樣的日子,他插不上手。
但連父母都在忙的不亦樂乎的時候,他還是不能躲清靜去。何況晚上家裏還有宴席,遠道而來的親戚朋友,幾日前就陸續上門了……陶驤揉著眉心。
還有他的那幫朋友們,今晚大約也不會放過他的。
“小馬,讓人查一下馬家瑜最近的行蹤。”他還是沒忘了這個。
回到家果不其然忙到了晚上,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已是深夜了。領頭鬧他的陸家公子陸岐走的時候已經醺然大醉,還不忘說明晚鬧洞房的事兒……他也喝了不少,看著高懸的紅燈籠,無風也搖晃了。
往回走卻又遇上祖母也送客人出來。
他候在一邊,聽祖母同人講:“程家這個孩子,瞧著就是個有福有壽的模樣……”
他禁不住笑出聲。
把祖母送回去,他才往自己的住處來。
今晚沒有月,夜黑的深沉。
他的酒意上來了,卻睡不著,忽的想起奶奶說的那句話,“瞧著就是個有福有壽的模樣”,並不是第一次說。
當日程家十小姐的相片子,混在幾張大家閨秀中間,爾宜拿給他看。
他很隨意地一挑,就挑對了。
母親說,最漂亮的是程家這個;可也太漂亮了些。
大約是哪位姑奶奶,說了句,庶出嘛,庶出的總是格外漂亮些……
倒是祖母拿過去,一張一張的相看,就說了那句話……漂亮麽,他倒沒有特別的感覺。
他聽到外麵在打更,四更天了。
他這一處並沒有臘梅植入,但也不知為何,今晚他無論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總覺得鼻端飄著暗香……也許隻是夢境,夢裏臘梅花開的正盛,而梅花間一個清淡窈窕的影子,對著他在笑。
經過數度變動的陶府七公子婚禮終於還是按期舉行。不管是出於對陶府的關注,還是因為這件婚事變故甚多而演變出來的喜劇色彩過於濃厚,這在民?國十七年初的蘭州城裏都要算得上是件大事。大婚前夜,陶府上下就有很多人徹夜未眠,及至天明,就仿佛始終在添柴的一口熱鍋,終於等來了沸騰的一刻。
陶驤因昨夜休息的並不好,早起稍稍有點動靜便醒了。
時辰還早,琅園裏就已經忙起來。見他起身了,一眾人更沒了顧忌似的,該出聲出聲、該行動行動,倒把他這個正主兒撂在了一旁似的。
陶驤在客廳裏走動了好一會兒,看著院子裏紮起的彩棚。一路從院門口到眼前,鮮花喜幛或擺或掛,密密麻麻的,讓人目不暇接。
他倒看了好一會兒,被張媽提醒他應去前麵父母親那裏用早飯,才喝了碗參湯出了門。
一路出來,看著連長兄的居所譚園門口都高懸了宮燈、彩燈鮮花圍繞,心裏便覺得這真有些鋪張太過的意思。
等到了父母跟前,平常雖是不用的,今日他卻特地恭敬地請父母上座、磕了三個頭。
還沒有換禮服的陶盛川夫婦受了這額外的禮。陶盛川倒罷了,陶夫人胡氏拭了淚。
引得在一旁的陶駟夫婦都有些動容。
陶驤難得地跟父母親和哥嫂說笑,將母親終於又逗的露出笑容才作罷。
一家人的早餐不斷地被打斷,不是聽差有事情回稟、便是客人早到……竟一刻都不能安寧似的。一時用罷早餐,陶盛川夫婦又忙著換禮服去。陶驤見此處自己也插不上手,不如早點回去專門等著他的差事,也就早早告退出來。不料剛出了父母親的居所院門,就遇到了一夥特為來找他的人。今日的兩個男儐相陸岐和白文謨領頭,這一行十來人,除了遠道而來的白文謨,都是他自小的玩伴。陶驤笑著,招呼他們一起回琅園去。
跟在後麵出來的陶駟看到,笑著喊道:“文謨、陸岐,今兒別饒了這小子啊。想著往後你們成親,這小子那滿肚子壞水兒也蓋不住的……你們段二哥且說了,讓把他那份兒也算上呢!”他說著,走在他身後的雅媚便拽了他一下。
雅媚笑道:“你不這麽說,他們今兒也不會輕饒了老七的,還火上澆油?”
白文謨和陸岐也不是省事的,早就接茬兒嚷上了。
陸岐指著陶驤道:“二哥放心,今兒晚上請好!”
陶驤邊走,邊斜了他一眼,陸岐被他這一望,摸著胸口,說:“文謨,糟了,七哥瞪眼了,怎麽辦?”
白文謨正走在陶驤身旁。他雖姓白,人卻黑,跟陶驤一比,就更黑,此時眼珠子一轉,眼白又比瞳仁多,像是極認真地在想,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好辦,七哥瞪咱們一眼,咱們回頭洞房裏約著一齊瞪七嫂一眼……看誰先著急。看誰先繃不住。怎麽樣啊,七哥?”
他官話講的雖好,南方口音還帶一些的,加上說的又慢,聽起來就格外有趣。
陶驤心知今日是落在他們手裏了,逃是無論如何逃不過的,索性就由著他們說,自己就管不出聲就是了。
陸岐等人邊笑,邊附和,簇擁著陶驤往琅園來。一路上笑聲不斷,等進了門,陶驤自管上去換禮服,他們聚在樓下說笑。
陶驤昨晚是在樓下書房休息的,此時回到新房裏來,見處處都被收拾停當,連床上帳子都換了簇新的,像是被貼了封條一般的嚴整……目光在這屋子裏一轉間,所有的東西都仿佛要動起來,簡直火紅的海麵似的一浪要壓過一浪向人撲麵而來。他不得不定了定神。
圖虎翼過來幫他換禮服。平時是伺候慣了的,今日卻有些不得法。陶驤倒有耐性,圖虎翼卻不好意思,說:“哈總管不是說,要給您配長隨,您就隻是推脫。這日後……”
陶驤讓他退一邊,自己對著鏡子扣著頜下這顆難為人的鈕子,說:“有什麽必要還進出多兩個人跟著?”
他接過圖虎翼遞上的禮帽,帽上插了兩隻紅絨纓子,瞅著倒像是唱戲的裝扮。他想想這倒也是,今日他就是一角兒,和另一個角兒一道,一同把這戲演好……他想著狀元遊街也不過如此。今日的婚禮較之北平那場的中西合璧,傳統的多了。等下他先要去祠堂祭祖。祭祖之後方能去接親……他老早就放洋出國了,從小在家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早就不習慣,當然也不必恢複。就算是娶了親,也是多了一雙手在身邊,不是少了一雙手。
何況他想,那程靜漪也是個愛清靜的人。
他將禮帽戴上,轉身過來,讓圖虎翼看看。
圖虎翼替他係好了大紅花,退後兩步看看。陶驤黑色長袍馬褂,皮鞋禮帽,紅花掛身,高高的身材這麽一披掛,就愈加英武,隻是一臉的嚴肅,有些不搭。“七少,這樣。”圖虎翼在嘴角處指了指。
陶驤瞪他。
他無奈伸出雙手,翹了大拇哥,道:“再好不過了。”
陶驤似是巴不得他這句話,立即開門下樓去。
走下樓梯時,就見西裝革履的白文謨正背對著樓上,斜靠在欄杆處抽著煙,含笑望著坐在不遠處的陸岐等人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