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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不足為懼(1)

  岑高英下筆飛快,陶驤說完了,他也記完了。


  “司令,費特使那裏,若是問起來,如何答複?他這兩日就走的。”岑高英說。


  “有什麽動向嗎?”陶驤問。


  “回來這段時間,在城中頗活躍。他與蒲老的二公子是同窗,這些日子時常出入蒲府。”岑高英說。


  陶驤吸了口煙,點了點頭,說:“此人倒不足為懼。”


  岑高英沉默著,等陶驤進一步示下。


  “複電補上一句,告訴馬仲成,我等他的好消息,再擺慶功宴。我倒要請費玉明喝完這杯酒,再回南京複命。”陶驤說。


  岑高英領命去了。


  陶驤在書房裏踱著步子。


  一支煙抽完了,他狠狠地將煙蒂摁在煙灰缸裏。好一會兒,他才轉身出來,吩咐道:“備車。”


  “是。”圖虎翼看看他臉色,立正。哢哢兩聲,轉身出門。


  陶驤疾步上樓去,果然見靜漪已經收拾利落。靜漪看到他進來,沒出聲,水汪汪的眼睛瞅了他,對著鏡子整理她的卷發。


  “我得回司令部去。”陶驤過來,才想起來自己的衣服都不在這裏。


  靜漪意會到,說:“你先洗洗,我去給你拿。”


  “好。”陶驤看她,身上不是剛剛穿著的那套香雲紗裙褂,而是深紫色的繡花短旗袍。旗袍齊膝,她一走動,下擺在她的腿彎間輕搖。旗袍滾著淡金色的牙子、挑繡著淡金色的梅花……她這麽一穿著,尤其是齊膝的旗袍下擺下,露出的雪白的小腿來,他覺得自己又要出一身的透汗了。


  “還要什麽?”靜漪問。


  “沒什麽了。”陶驤說。


  她踩著深紫色的拖鞋,站在他麵前,看上去舒適極了。他真不想讓她這麽舒適來著,可偏偏此時是不能夠了。


  他匆匆地衝了個涼,出來時靜漪已經將他出門要配備的衣裝打理齊全,他換上。


  靜漪給陶驤拿了槍套皮帶。真沉。


  陶驤抓在手裏,卻沒往身上掛,轉身出門,回一下頭,說了句“還是剛剛那件好看”,便走了。


  靜漪跟出去,下樓來眼見著馬圖二人還帶著幾名衛士隨著陶驤穿過院子,才想起剛剛他那句話,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旗袍。剛剛那件好看?

  剛剛那件,怎麽再讓她穿出來見人?


  她從脅下抽出帕子來,拭了一下鼻尖的汗。


  回身看看大廳裏,空蕩蕩的沒個人影,剛想要叫人,就見張媽推開後麵的紗門進來,小跑著問:“少奶奶有什麽吩咐?”


  靜漪問道:“你們在那兒做什麽?”


  張媽過來,微笑著說:“這些日子手癢,想繡花。秋薇找了個好花樣子,我想試著給少奶奶繡個帳子冬天用……就是這些東西少奶奶也多,不知道稀罕不稀罕。”


  靜漪聽了,笑道:“你的活計好的很呢。就是這也麻煩。”


  “不麻煩。咱們院裏活少,一日閑著也是無事。不找點活兒做,可渾身難受。少奶奶喝茶嗎?我去泡。”張媽笑著說。


  “好。拿出來吧,我也後頭看看去。”靜漪說著,便往後院走。


  秋薇和月兒正在頭對頭地劈著絲線,看到她出來,秋薇笑嘻嘻地說:“小姐,快看看張媽的手藝……我前兒看她繡的小肚兜兒,就攛掇她繡個大的。她可真動了心。”


  靜漪坐下來,笑著。


  看月兒和秋薇都是邊說話,邊將一條絕細的絲線,一股劈成兩股、兩股劈成四股……撚了絲線纏好,放在一旁。一個精致的看上去用了很多年了的笸籮裏,各色的絲線都有,色彩斑斕。她撥弄著看了看,拿起一旁一個大笸籮裏,一個繡了一半的小肚兜,是和合二仙;另有一個已經繡好了的,上麵有五毒圖案,栩栩如生……尺寸甚小,拿在手裏,看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她問:“這是給小娃娃的吧?可是誰家裏添了孩子?”


  月兒撲哧一笑,秋薇瞪了月兒一眼,咳了咳,說:“不是,張媽說就是先繡著,預備下到時候用了不用現做,省事。”


  靜漪正看著肚兜上的胖娃娃愛不釋手,聽了秋薇的話,看她一眼,秋薇一本正經的,她倒咬了牙,忍不住整理下衣領。這旗袍領子高且太貼著頸子了,嚴絲合縫的,一出汗,簡直像長在身上的另一層皮膚,沒的就更加熱起來……她不理秋薇,轉臉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那幅繡樣。


  她將繡樣拿過來,展開。


  她盯著這幅圖,張媽過來送茶,她才抬頭。


  張媽說:“前兒和秋薇商量,繡個什麽樣子合適,她說少奶奶愛梅花,想起來在哪兒看到過一幅,花了半天力氣才找到的。我一看,還真是好。兩天工夫描下來的……少奶奶看看,這使得嗎?要是使得,我這就繡起來。就是這白梅映月,底子得素淨些才能顯出好看來。少奶奶房裏用,太素淨了又怕犯了忌諱……”


  靜漪低著頭,看這繡樣。


  畫的真好。沒想到張媽描摹繡樣,也能描摹的這般好。


  “那張畫呢?”她將繡樣放回桌上,問道。拿了茶碗。


  “我收著了。”秋薇見她問,忙回答。


  “嗯。”靜漪點著頭。掀了碗蓋喝茶,卻聽見碗盤輕碰,發出細微的聲響來。她仔細看看,原來是她的手發顫……她輕聲說:“這畫我都不記得什麽時候丟掉的了,你竟然還收了。”


  “我看畫的那麽好,舍不得丟。果然從前喬媽說的對,哪兒有廢物啊?收著總有一日用的上。看,如今不就是?”秋薇笑著說。


  靜漪點點頭。


  也已經很久了,她都忘了自己畫過這樣的畫。從前仿佛有過很多,親手燒掉的也有,一張張都丟進炭盆裏,頃刻間化為灰燼……曾經有過的梅枝疏斜前,獨立風中的身影,也早就隨之化為了一縷淡淡的青煙。


  “還有蘭花什麽的……繡出來也好看。張媽繡梅花,回頭我繡蘭花吧。”秋薇說。


  張媽卻看出來靜漪臉色有點不太好,忙拿了扇子給她扇著風,問道:“少奶奶,這會兒熱氣也出來了,要不上去歇著吧,屋裏涼快。”


  靜漪剛想起身,聽見裏麵有人在叫七少奶奶。


  張媽聽出來是蘿蕤堂宋媽的聲音,忙進了屋子,果然是宋媽。原來是陶因澤姐妹約著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大少奶奶和麒麟兒。


  靜漪忙迎出來,聽著麒麟張口便問七叔在家麽,她笑著說:“七叔有事,剛剛才出門。”


  “那什麽時候回來?”麒麟有些失望。


  “七叔沒說呢。”靜漪抱歉地說。


  “麟兒下了學,緊趕著就要過來看七叔。”符黎貞笑著說。


  靜漪牽了麒麟的手,忙著請陶因澤她們坐,陶因澤慢騰騰地走著,卻指著後院的方向,說:“我想著你這裏,外頭的平台大大的,乘涼正好。”


  “是呢,靜漪,我們外頭坐會兒去。”陶因潤扇著扇子,笑著說。


  靜漪吩咐張媽她們快些準備茶點,陶因清說著要吃冰,張媽也就去準備了。


  出了後門,在平台上依次坐了,陶因潤說:“還以為老七在呢,正好兒把他堵住,好先蹭他一頓飯,怎麽又出門了?”她笑著,細看了靜漪。


  靜漪站著呢,忙說:“是有急事。”


  “那我們可是叫了席麵,不成,這得記在他賬上。”陶因潤笑道。


  靜漪便說:“姑奶奶,他不在家,還有我嘛。”


  “那不成,打了勝仗的是老七,該請客的也是老七。”陶因潤說著看靜漪。


  “姑奶奶,那可就反了,打了勝仗回來,不該是姑奶奶請他喝酒麽?”靜漪笑問。


  陶因潤一攤手,說:“你們聽聽,這還沒怎麽著呢,就替老七心疼錢了?”


  靜漪隻是笑。


  陶因潤看了她,忍不住扯著她的小發卷兒,道:“虧得你這個丫頭,膽子比倭瓜還大。到如今怕是陶司令兩千鐵騎破十萬大軍的消息都給人忘了個幹淨,司令太太隨夫出征的事兒,還被念叨的緊呢。你同老七一樣,都是一戰成名。”


  靜漪赧然。


  “報紙我還都留著。你同老七站在一處的相片子,我讓人去報社要了來。給你拿來了,你自個兒收著的。”陶因潤笑眯眯的,很顯然對靜漪的驚世駭俗之舉,打心眼兒裏是讚成的。她把隨身帶著的手帕包打開給靜漪。


  靜漪接了。是個疊成長方的小布包,打開來,是幾張相片。有的是她穿著襯衫長褲,在醫院服務的時候被拍的;還有一張是她挽著陶驤的胳膊,從吳府走出來。她不記得自己曾經那樣笑過。還是在他身邊……她撫了撫鬢邊的小發卷兒。


  陶因清則說:“三姐你還稱讚她,她這倭瓜膽子,我是伏了。改日再惹出什麽禍來,我可都不驚奇。靜漪啊,四姑奶奶這話擱這兒,你聽著,我瞧著你呢,來日方長,你可別回回都心血來潮、怎麽嚇人怎麽來,我們歲數也不小了,經不得嚇。”


  “你在誰跟前兒呢,敢說自己歲數大?”陶因澤哼了一聲。


  陶因清便笑了,撇了下嘴,又問:“老七什麽時候回來?今兒的席麵都是他愛吃的菜。”


  靜漪搖頭,說:“他沒說呢。”


  “老七也是真撈不著清閑……靜漪,你們的遊泳池什麽時候放水?往下天兒熱了,我可是要來遊水的。”陶因清說。


  靜漪看了眼草坪處,說:“我正琢磨著讓人快些把泳池清掃出來,好放了水呢。用不了幾日就得,姑奶奶隨時來吧。”


  “隨時來?那不成。隨時來會打攪你們的。”陶因清笑著說。


  張媽帶著月兒和秋薇端上來茶點,靜漪正奉茶,聽陶因清這麽一說,臉上就發熱,說:“姑奶奶喝茶……不怕的,說什麽打攪的話……”


  陶因清看她瞬間漲紅了臉,還想開句玩笑,被一旁坐著的陶因潤拿扇柄點在手臂上,於是笑著接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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