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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貌合神離

  蕪歌能感覺得到身側男子的情緒波瀾。她偎依在他的懷裡,托著他的手仔細端詳著,像極了從前的老時光里,她總愛托著他的手掌,對著耀眼的日光,在一片金光里端詳他掌中的紋路。


  「阿車,老人說,斷掌能掌乾坤。你這雙手都是斷掌,果然就為帝了。可老人們也說,姻緣線繁雜的男子,妻妾成群,你瞧瞧你的姻緣線,好雜亂啊。」記憶里的自己,對著阿車總像個時不時就想要糖吃的孩子,天真到近乎痴傻。


  蕪歌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背,停在虎口處:「我記得,從前這裡是沒傷痕的。」她又翻過他的手,指尖落在他右手掌心新添的一道傷痕上,「還有這裡,從前也是沒有的。」


  義隆順勢翻手握住她的手,有些慵懶地摟緊她。貼著她的額,他道:「想你想得緊的時候,非舞刀弄槍不能舒緩,這才有了鐵甲營。鐵甲軍是朕親手訓練的狼兵,馴狼,只添這幾條傷疤算是輕的了。」


  多美妙的情話啊。蕪歌聽著,只覺得荒涼。她翻身,曲肘微微撐起身,伸手一扯他的裡衣衣襟,露出一片蜜柚色的肌膚來。她的手貼上他的肩,拇指落在肩窩那處新愈的傷痕上。她歪著腦袋,眼神無辜又透著心疼的意味:「手上的也就罷了,這裡也是那些狼兵傷的?明明是劍傷,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義隆斂眸,勾唇笑了笑:「狼子夜就是頭狼崽子,他有何不敢的?跟朕切磋時都是下死手的。」


  「那你還由著他。」蕪歌忿忿地嘟囔,「為何不殺了他?」


  義隆的笑褪了去:「你恨他?」


  蕪歌噘噘嘴,躺了回去。她盯著明黃的帳頂:「我才不屑去恨一個劊子手。」她偏過腦袋,微仰著看向義隆:「倒是阿車你,是怎麼馴服這匹野狼的?」


  「是人就會有弱點。」義隆的聲音很沉。


  「那你的弱點是什麼?」蕪歌問,清透的眸子映著這滿室的明黃,像霧了一層薄霧。


  義隆側身,手插進她的鬢髮揉了揉,深邃的眸子像種了一點霞光。他淺笑:「朕的弱點當然是你。」


  蕪歌也笑了。她的指落在他的肩上,漫不經心地交錯點著,笑得嬌憨又柔媚:「那是不是我做什麼,阿車你都不會生氣呢?」她抬眸,一雙黑瑪瑙似的眸子亮得驚人:「我昨日去找阿康,是想求他自請為關中牧。」


  義隆的眸子閑散之中透著壓制的精明。今日一早,那傻小子的奏請就已經呈上了宣室殿。徐家的子女,尤其是懷翼里的女子,盡得那老匹夫真傳,沒一個是省心的。不過,他既然愛著她,便少不得是要寵著她的。


  他扣著她的腦袋,按入自己懷裡,有些無奈地嘆道:「小幺,你若想要什麼,跟朕直說便是。不用試探朕。老四的奏請,朕一早就允了。」


  蕪歌偎在他懷裡,無聲地舒了口氣。她又仰頭:「承明殿是皇上的寢宮,我是罪臣之女,留在這裡多有不便。」她的聲音有些酸溜溜的,「今日是皇後娘娘來,明日可能就輪到四妃了,還有那些數都數不清的采女美人。」


  「那你想如何?」義隆問。其實,她的去處,他昨夜就想好了。清曜殿是最好不過的,夠僻靜,因為曾是皇帝年少時的寢宮,賜給她,宮裡那些勢利眼也不至於看輕了她。


  蕪歌吸了口氣,搖了搖頭:「只要不是承明殿就好。」她當真不想日夜與這個男子耳鬢廝磨了。而且,若她當真只能困在建康宮裡,就不宜樹敵太眾。雖然,依她的身世,在這宮裡註定很難生存,樹不樹敵都是一樣的。


  義隆自然知曉她的處境。他用力地攬了攬她:「再陪朕一些時日。」他吻她的額,濃情的蜜語,信口就來了:「朕太想你,有些離不開你。」


  蕪歌微怔地看著他。從前的阿車,也沒他這般膩歪的。


  義隆一邊撥弄她的青絲,一邊說著:「潘文朗那裡已經安排妥當了。等過段時日,朕送你去蘭陵,再以三房嫡女的身份入京。朕知道,改名換姓,你未必樂意,但潘家是你的外家,終究還是自家人。到時,我們就住在清曜殿。你不喜宮裡人多聒噪,除了大祭之日,不必與六宮眾人碰面,椒房殿請安的虛禮也可免了。」


  聽著倒像是花了些心思的。不過,蕪歌對這些早不在乎了。她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好。」她現在滿腹心思全在哥哥們身上,後日就要登上流放之旅了,而心一還沒消息,她該如何保證哥哥們安全抵達關中?

  義隆見懷裡的女子神色恍惚,似有不滿,翻身壓在她的身上:「小幺。」


  蕪歌不得不回過神來,與他四目相對地凝視著。


  「我們生個孩子吧。」義隆凝重又問詢地看著她,「嗯?」


  蕪歌不懂,他為何每每都要糾纏於她的願意。她是曾經幻想過,與這個男子兒女繞膝,白頭偕老。可那些幻念早隨著封后大典綻放的煙花一起化做了灰燼。


  「一個哪夠啊?我們曾經說過要生兩兒兩女的。」耳畔甜糯的嬌語,聽不出違心的意味,卻也半點都不像自己的聲音。蕪歌心底覺得悲哀,可當那男子輕笑著俯身親吻她時,她未遲疑便回應起來……


  翌日,義隆很早就去早朝了。早膳前,蕪歌便收到了乖順帶來的獎賞。心一終於出現了。其實,他早在四天前就快馬加鞭抵達了建康,不過是被軟禁起來了。


  蕪歌領著心一徜徉在承明殿南側的小花園裡。隔牆有耳,她是不放心在那個人的寢殿,與心一商量接下來的計劃的。


  只是,身後,秋嬋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從這趟出宮,秋嬋的細作身份被撕破。那個人索性不藏著掖著了,就當著她的面,命令秋嬋好生伺候她。


  反正沒有秋嬋,也會有別人。蕪歌對這個安排並未抗拒。


  「姨娘她們還好吧?」


  「文夫人憂鬱成疾,又染了傷寒,我雖給她開了葯,但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心一輕嘆,「只望她能自己想開吧。」


  蕪歌想起那個總是堆著一臉笑,對母親很是尊崇的妾侍,有些唏噓:「她是真心思慕父親。」


  「她是有心求死的。」


  蕪歌深吸一口氣:「她是想與父親合葬吧?」


  心一微怔,文夫人確實流露了這個心思。


  蕪歌看著心一,目光清冷,說出來的話也有些殘忍:「你下回去郯郡,麻煩轉告文姨娘。我們兄妹雖感念她一片痴心,但生同衾,死同穴,如何能三人同行?勸她好生休養,頤養天年吧。」


  不等心一應下,她已扭頭吩咐身後的秋嬋:「你就留在此處,我要與哥哥去涼亭說說話。」


  「是。」秋嬋做回了宮婢裝扮,聞聲恭順地福了福。


  初春,乍暖還寒。涼亭,並非說話的好去處。只是,這處涼亭,地勢頗高,登上亭子,可以將周遭的景緻盡收眼底。有沒有暗哨眼線,自然也能瞧得分明。


  進了亭子,蕪歌掃一眼四下,便快言快語道:「我長話短說,勞你此行護送哥哥們去關中的流放之地。聽說,那是處開石場。那裡,終不是長久之計。等阿康赴任安頓后,你就領著那一百火凰劫獄,取道北鴻去魏國。至於怎麼調配那一百人,就看你了。」她說著從手腕褪下那個從百日起就伴隨她的金鐲子,遞給心一:「這是我和火凰約定的信物。」


  心一接了過去:「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


  蕪歌點頭:「如何打通北鴻去鴻野的通道,我舊年轉程拜訪過鴻野的大魏守將,洪雲龍。你若以永安候的身份見他,他應該會給你放行。」


  「你放心,我知曉如何做。」心一斂眸,猶豫了一瞬,才道,「而且我此去郯郡,見到拓跋燾了。取道鴻野,那邊的守將會出城接應的。」


  蕪歌微怔,才兩個多月,平城的種種似乎都已隔世般遙遠了。復又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底還是有些紛雜的。她刻意平淡了語氣:「他如何會在郯郡?」


  「他很擔心你。他叫我轉告你,你的家人在郯郡,叫你直管放心。他——」心一振了振,才接著道,「他說他等你回去。」


  回去?回不去了。蕪歌斂眸:「替我多謝他。他若能接應哥哥們去郯郡,那之前的買賣便算是兩清了。」


  「你明知他的心意,又何必出口傷人?這話,我是不會轉告的。」


  蕪歌抬眸看著心一,無奈地扯了扯唇角:「隨你吧。」


  「你?」心一是想問她作何打算的,但話到嘴邊,卻不忍問下去了。


  倒是蕪歌主動回答了,語氣是刻意的滿不在乎:「我恐怕只能留在建康宮了。我會有個新的身份,潘家三房的嫡女,若是我猜得沒錯,潘文朗應該是想用早夭的七妹妹做文章的。」


  心一微嚅著唇角,似乎是在斟酌如何說話。


  蕪歌無所謂地笑了笑:「能保住哥哥他們,已經是我賺到了。別的,我真的無所求了。只是——」她斂笑,正色道:「徐家樹敵太多,哪怕劉義隆真的願意放過他們,恐怕多的是人想為君分憂,或是為己報仇。此去關中,必然是兇險萬分,你要多加小心。」


  心一鄭重地點頭:「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必不負所托。」


  蕪歌的眸子驀地騰起一抹輕霧。她移眸看向花圃里初綻的花骨朵,笑了笑:「心一,你當真是我的佛陀。謝恩的話,我便不說了。你保重。明日,我怕是不能為你們送行。勞你轉告哥哥,我在建康一切都安好,讓他們不必挂念。」


  她笑,眼角卻有淚滑落:「你跟他說,千萬別犯傻,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娘前些日子託夢給我了,千叮萬囑要我一定要替她守住他和慶兒。求哥哥一定成全我,別讓我一番心血白費。我留在建康也沒什麼不好,劉義隆能為我放過他們,我便不覺得委屈了。」


  心一隻覺得心口酸澀堵悶到近乎窒息。許久,他才悶聲道:「好。」


  這天,宣室殿很不太平。


  蕪歌在這宮裡,雖然消息閉塞,卻也預料得到,流放聖旨一出,群臣免不得前仆後繼地勸諫皇帝三思。


  蕪歌唯一能做的,莫不過是牢牢抓住這個男子的心,不予他反悔的間隙和餘地。這兩日,哪怕再難,她也竭盡全力地編織著情網。


  以色侍人,曾是她最不屑的。可如今,她卻無時無刻不在如此。


  有時,她不僅覺得自己陌生,連那個男子也是陌生的。在平坂,他們就是有過夫妻之實的。那幾日,阿車也很是濃情蜜意,但回了建康,他們就恪守禮數,再不曾越雷池半步。


  她曾以為,那是阿車尊重她,愛護她。可事實證明,十年只是欺騙,一切不過是她天真。


  而現在,那個男子口口聲聲愛她成毒,可所謂情意卻更多的是床第之間的恣意和糾纏。


  蕪歌覺得他對自己,更多的是慾望。所謂色衰愛馳,說得的確是不假。他們之間橫著那麼多家仇,留給她的時日當真是無多。她要趕在那個男子厭倦她,反悔之前,妥善安置好家人。


  她再不信所謂天長地久的情意了。若他真愛她,就不會逼她至此。他就該明白,現在的局面,於她是何等度日如年的。


  這日的午膳,蕪歌沒等到義隆,到了晚膳,依舊沒等到他。


  蕪歌有些忐忑是否生了變數,只好問茂泰:「皇上呢?還在宣室殿嗎?」


  茂泰搖頭。他原本是不該泄露主子行蹤的。但今日,邱先生求見,他雖只是候在外面,並不知曉兩人說了什麼,但裡面的打鬥和爭吵,卻是依稀聽到的。


  不止邱先生,王大人、檀大人也都輪番求見,主子的心情越來越差。午膳都沒用,就去了練功房。自己去請他用晚膳,也被轟了出來。


  茂泰嘆氣,也許能疏解主子心頭悶氣的,只剩徐家小姐吧。他道:「皇上在清曜殿。他心情不好,沒用膳,也不許奴才伺候。徐小姐若是能去勸勸皇上,興許皇上能聽。」


  蕪歌容不得流放一事橫生變數,自然是即刻就趕去了清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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