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守夜
吃飽喝足之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漆黑的夜幕悄然而至,雖然晚上的戈壁依然是黃沙漫天,卻比白天安靜了許多,唯有呼呼的風聲,依舊伴隨在他們的耳邊。
顧雲影抬眸,看向空濛又璀璨的星辰。
這裏的夜色透徹明亮,頭頂的星空宛如一個做工精良的建盞,倒扣在他們的頭頂。
不同於在北境雪域或是嶺南時的夜空,遙遠得讓人不敢奢想。
這片戈壁上的璀璨星河,連同蒼涼的巨大月亮,讓人產生了一種手可摘星辰的錯覺,仿佛這片天距離戈壁上的旅人很近很近,近得像是在引誘著人們伸手觸碰。
她看到身旁的金萱萱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想要去觸碰夜空中最為明亮一顆星星。
“顧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星星距離我們很近,我好像產生了一種感覺,它們在向我們打招呼。”金萱萱笑得一臉天真,但說出的話又不像是在開玩笑,反而是真的如此認為。
霍闊樂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你是不是吃多了撐的,還是小時候話本看多了,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每天和你唱歌嬉笑嗎?你確定你是十四歲,而不是隻有四歲?”
金萱萱臉上的笑容再次沉了下去,她幽怨地看著這個直男,在心裏已經給霍闊樂紮了無數個小人。
顧雲影笑了笑,沒有回答。
好險,幸好她剛才沒有說出這種感受,否則豈不是就成了和金萱萱一樣的幼稚小姑娘嗎?
“天色不早了,我和萱萱先回去休息,守夜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顧雲影點了點金萱萱的肩膀,示意她別搭理霍闊樂,跟著自己一起進入車廂。
金萱萱乖巧地跟了上去。
在外麵隻剩下了一臉茫然的霍闊樂,以及還在慢慢地啃著雞肉的金飛浪。
霍闊樂見到金飛浪連骨頭縫裏的一絲雞肉都沒有放過,不由得說道:“你至於吃得這麽幹淨嗎?”
話音剛落,金飛浪抬起頭,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閃過一絲幽藍的光。
看清楚了金飛浪此刻的表情,霍闊樂心頭一顫,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
金飛浪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怒,隻是默默地盯著霍闊樂,幽深的眸子漠然如頭頂上寂靜萬年的夜空。
像是將白天情緒化的他和晚上格外冷漠的他,分割成了不同的兩個人。
這是霍闊樂自己的發現,因為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半晌,金飛浪的嘴唇微動,悠悠然地吐出最終的一根雞骨頭,他從自己的袖子裏抽出一塊錦帕,擦了擦嘴,但是動作並不算熟練,像是最近才養成的習慣。
“如果你親眼看到了身邊的人因為饑餓而倒地不起,就不會提出這種蠢問題。”金飛浪語氣涼薄,就像是晚上冷風習習的戈壁,讓霍闊樂打了個冷顫。
金飛浪收回手中的錦帕,低頭看著自己腳邊啃得幹幹淨淨的骨頭,忽然自嘲一笑:“當然,我也沒有餓到過那種程度,我隻是一個不願意浪費的人。”
說話間,他將視線移向了另一邊,看到那一地的狼藉,尤其是屬於金萱萱的那個位置。
這位打小就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嚐鮮似的啃了兩口,而後就覺得一般般,極為隨便地將手中的根翅丟到一旁,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金飛浪想起自己被金家的商隊撿到,他們也是給了他一隻雞,他餓得連皮帶骨地吞了下去,引得那些人捧腹大笑,將他當做逗樂的趣子,時不時地就丟一塊吃得給他,然後盯著他吃東西的樣子,指指點點,笑得愈發大聲。
直到他回到了金家,在老祖的教導下,才改掉了吃肉嚼骨頭的習慣,甚至學會了假惺惺地用一張上好的錦帕擦嘴,這種矯情又浪費的行為。
金飛浪收回思緒,用靈力注入眼前的沙堆,這些沙堆驟然間變成了滑溜溜的流沙,包裹住了這些剩下的垃圾。
他抬眸看了一眼霍闊樂,果然看到這蠢貨臉上不解的表情,語氣淡淡地解釋道:“這些東西的氣味會引來一些比較特殊的妖獸,我要將這些沙子和垃圾都扔到遠處。”
說話間,金飛浪就站了起來,想要朝著旁邊的一個方向走去。
霍闊樂也緊跟著站起來,緊張道:“我跟你一起!”
金飛浪回頭,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道:“我們兩個都一起離開,你是不打算守夜了?”
霍闊樂為難地撓了撓頭,道:“那你能去我看得見的地方行動嗎?”
“憑什麽?”金飛浪一句話就懟了回去。
霍闊樂的腦子飛速電轉,他說道:“我擔心你的安危,這戈壁上感覺挺危險的,雖然你對這裏比較熟悉,但俗話說得好,被淹死的都是會泅水的,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哈哈,哈哈。”
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在金飛浪好似一切了然的目光之中,霍闊樂尷尬得隻能幹笑。
金飛浪控製著腳邊的流沙,在霍闊樂快要尷尬笑到維持不住的時候,他才開口道:“可以,我就在你的視線裏。”
霍闊樂頓時鬆了一口氣,他眼睜睜地看著金飛浪飛向自己視線的盡頭處,在快要變成一個小點的時候,才堪堪停住,將東西拋擲到了更遠更遠的地方。
不知為何,霍闊樂總覺得有些奇怪。
直到金飛浪朝他飛回來的時候,霍闊樂才猛然驚覺,這人怎得知道我探查的範圍有這麽遠?
難道他能猜出,或者測出我的探查範圍?
這也太可怕了!
瞧見不斷過來的金飛浪,霍闊樂嚇得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地往後倒退兩步,而後說道:“金兄……金道友,您辛苦了。”
金飛浪拍了拍裙擺上的砂礫,沒有搭理他。
霍闊樂自討沒趣,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而後就看到金飛浪升起了一個小火堆,隻是這火沒有什麽溫度,看起來是冷冰冰的。
“這是在戈壁裏專用的冷火,有些妖獸怕火光,有些妖獸卻喜好火的溫度,這個冷火可以驅趕怕火的,也能讓好火的不掉頭離開。”金飛浪瞧見霍闊樂對什麽都好奇的樣子,看不得他這副蠢樣,隻得多此一舉地解釋道。
“哦哦,原來如此,金道友你好厲害啊。”霍闊樂幹脆就坐在這堆冷火的旁邊,與金飛浪麵對麵的坐著,兩個人的視野相加起來,可以將四周的環境都盡收眼底。
兩個人就這般麵對麵地坐著,晚上的金飛浪表現得極為淡漠,霍闊樂嘰嘰喳喳地和他說了一百句,他才會簡簡單單地回一句嗯。
金飛浪百般無聊地用枯枝撥弄著麵前的冷火,心裏卻是有些無奈。
這個傻子竟然還沒有發現他的不同之處嗎?
他因為修行那部禁忌的功法,在白日的時候,性格極其偏激,情緒也十分的易變,遇到什麽事情都容易動怒,甚至會出手傷人。
其實若不是老祖出手,封印了他一般半的感情,恐怕他早就在白天的時候,變成一個又哭又笑的瘋子。
唯有在晚上的時候,功法對他的控製不深,這才讓他做回了自己。
可因為老祖的封印,讓他的情緒更加淡漠。
金飛浪將手中的枯枝一甩,在心底感慨,羅刹廟的東西果然不簡單啊。
“金道友,其實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很久了。”
在如此夜深人靜的時候,霍闊樂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湊到了金飛浪的耳邊,輕聲問道:“西域的姑娘,是不是都比較奔放?”
金飛浪斜睨他一眼:“……你想做甚?”
霍闊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耳根子都有些紅了:“我在想,如果西域的姑娘奔放一些,我能找到道侶的概率會不會大一些?”
金飛浪的眉頭挑起,沒有回話,而是視線逐漸下移,一直到霍闊樂臍下三寸的部位,繼而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小子,像你這樣的,西域的姑娘不會愛上你,但是西域裏一些愛好特殊的人應該會愛上你。”
前一個愛上和後一個愛上,金飛浪咬字的重音有所區別。
霍闊樂傻愣愣地看著他,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旋即一蹦三丈遠。
這下子別說提及西域的姑娘了,他連金飛浪都不敢靠近了。
霍闊樂欲哭無淚,找個道侶咋就這麽難啊!
為何他當初拜入的是太上宗的山門,而不是送道侶的劍宗!
——
就在外麵這兩人守夜的時候,睡在車廂內的金萱萱和顧雲影,卻發生了一種奇怪的現象。
她們的雙眸緊閉,隔著一定的距離,但是在她們的中間卻像是連起了一道道紅色的細線,將她們兩個人一點一點的綁在了一起。
金萱萱像是有些難受地嚶嚀一聲,想要抬起手臂,掙脫那些無孔不入的紅線,卻以失敗告終。
她的意識想要衝破牢籠,但始終無法睜開眼睛,也衝不破牢籠。
仿佛是被困在了什麽東西之中,金萱萱的夢境一片漆黑,唯有陣陣的佛經念誦聲傳來,縈繞在她的身邊。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金萱萱環顧四周,忽然在前方出現了一道微弱的燭光,像是溺水中的唯一浮木,她拚了命地朝著拿到燭光跑過去。
伴隨著她越跑越近,四周的黑暗也逐漸褪去,在她前進的路上,產生了越來越多的燭光。
這些燭燈排列在她的兩側,像是引領著她前進的方向。
金萱萱一直走啊走,四周的黑暗早已變成了赤紅的顏色,金色的燭光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她在走到第九百九十九個燭燈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因為她走到這條路的盡頭。